□李馨莲
家人
□李馨莲
一九九五年冬季的一个晚上,两声婴儿的哭啼声从一家小诊所的门内传来,伴随着医生们欣喜的鼓掌声,两个小生命就这样诞生了。他们是龙凤胎,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哥,一个家庭在不知所措中迎来了完满。
我总是回忆以前,回忆我的家还有我的家人们,二零零五年家乡发了一次大水,几乎冲散了所有的家当,记录了我成长历程的相册也没能幸免于难,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残破的几张。我拿着照片一张一张地细细品味,总是能从中搜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有关我,有关我的家人们。
两岁那年,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磨难。那时的我还太小,小到开水从锅里淋到我的手脚上时,我除了哭叫外便什么也不能做了。我颤颤巍巍地过去,身后跟着同样小的哥哥,记忆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秒,定格在了那块丑陋的疤上。听他们后来讲起,母亲是反应最快的人,她一把抱起我,满脸的惊慌,外婆也快速清醒了过来,拿着剪刀剪去我遮盖伤口的衣料,然后背着我去了医院,而小哥哥还在哇哇大哭呢,想来他必定是惊吓不已。现在想起,我还是不得不钦佩母亲的“淡定”,我也在好奇,她是如何用一个娇小的身板儿背起一个不算轻的我的呢?这一背还是十几年。这让我窥视到了她满心满眼的爱,是一个母亲对子女无怨无悔的付出,每当这时,我总是会湿了眼角,望着不知何时起被名为时光的小偷偷去了年轻与美貌的女人。
慢慢地我长大了,长到七八岁时我的人生又迎来了一次转折。父母外出打工,把我和哥哥留给了外婆,说起来这里还有一段陈年旧事,我父亲从小就没爹没娘,结了婚顺理成章地成了上门女婿,所以我跟外公外婆也就亲得很。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婆就变成了我们的爹妈,外婆苍老的声音和蹒跚的步子不断盘旋在我的脑海里,陪我度过了整个童年。村里的人们都叫她“陈阿婆”,她是个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被打上了“文盲”的标签。在村里人的眼里陈阿婆是大方可亲的,而在我的眼里她是被岁月和时代打磨过的顽石,黯淡无光却又无坚不摧。她常和我们说起她年轻时的故事,说她小时候与土匪的一段经历。家里陈放着一个“瓜瓢”,它见证了那段惊险又神奇的往事。她也总和我们倾述她在饥荒年代的悲凉和无助,树皮和“仙米”在那个时候让人们既厌恶又无可奈何,然而我却总是能从她那双浑浊的眼眸里看出她对往昔的追忆。
外公却是不一样的,他活得潇洒自在。年轻时他当过“赤脚医生”,后来他有了一个特殊的称谓——“养蜂人”,他似乎非常引以为傲,一年四季可以去往不同的地方。走过了大半个中国的山山水水,年龄并不能束缚他,小老头仍旧保留着童心。小哥哥很是得他的喜爱,他也乐得享受天伦,总喜欢拿着糖唤“小家伙儿,过来吃糖糖喽”。这是外公逗小孙子的法宝,屡试不爽。那段日子对于我无疑也是快乐的。
回忆是无止境的,它充满着欢乐的同时也间杂着心痛。父亲从小便无父无母,所幸多了几个兄弟姐妹,但这并不能减轻过多的寂寞与贫穷,这让他自小就瘦弱得厉害。和母亲结婚后,作为上门女婿我想父亲心里永远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为了养活我们,日夜的操劳累垮了他的身体,时常的反酸和打嗝昭示着他在肠胃上的疾病。这是他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儿,外界的刺激使它加重了。父亲很疼我,在我和哥哥之间他永远是偏向我的,或许是因为我像他,他总希望我和哥哥能成才。高中毕业后哥哥去了浙江打工,这个从小和我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男孩最终让他失望了,这让我无比自责,我想作为妹妹难道可以置身事外吗?
二0一二年的暑假,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个人坐火车去北京。北京那边有我的二舅和二舅妈,城市的生活使他们忙碌无暇顾及我,整个北京之行变得孤单又乏味,看着北京白茫茫的天空和匆忙走过的行人,除了陌生还是陌生,父亲的电话铃声在这时候显得格外的动听,我想我是想他了,想家了。一个月后我带着照片和一大堆东西回到了家,到了家门口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我想我是一个恋家的人。北京就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只在心里搁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点儿涟漪。
阿桑的《叶子》诉说着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的孤寂。听着这首歌背着双肩包,拿着行李和一大摞书,我走进了高四的校园,远远地望着那扇大门,带了点儿悲伤,后来便埋首于书案中无暇自怜。然而每当午夜梦回时,父母期盼的眼神一直盘绕在心间,若有若无令人无法抗拒。母亲还是每天往返于纺织厂,她总是感叹自己不再年轻了,她的青春早就已经消散在不知哪个旮旯里了——那个残留着我和哥哥成长痕迹的角落。父亲仍旧虚弱着、顽强着。他们就像唱双簧一样在我最失意的时候给予我温暖,直到现在我仍能想起第二个着火般的六月里来自他们的救赎。
此时此刻,我坐在大学寝室的凳子上,往日里珍藏的记忆便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甜蜜的、悲伤的、不舍的,像一部黑白老电影样回放。悄然,秋风轻轻吹过,伤感不再,仅留下我对家人们殷殷的思念,如潮水,如繁星,星星点点般涌入,久久挥散不去。
(绵阳师范学院 文史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