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乘风而远

2016-11-19 18:52绿亦歌
花火B 2016年4期
关键词:佳佳男神好友

绿亦歌

作者有话说:

几乎每个女孩子心底,都有一个男神,而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我们没有在一起”。男神啊,就是那个无论你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一提到他,都会面红耳赤地躲在角落里画圈圈的那个人。我写下这个故事,纪念我曾暗暗喜欢过的男神,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谢谢你那么美好,让我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把本应该属于我的爱,给了别人。而感情里最大的无奈就是,动情太易,要收回来却太难了。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1.

2012年12月31日,所有人都在等着跨年。我坐在电脑前和好友聊天,噼里啪啦打着字,手起指落间,一桩桩八卦像过流水线一样在我眼前铺开。

她说:哦,对了,赵可希有女朋友了,你还记得他不?以前好像追过你?

我一脸好奇:记得记得。其实也不算追,就是请我吃了几顿饭,聊不来就没联系了。他女朋友什么样子的啊?

她说:你应该认识的,我们专业的赵婧。

我在电脑前发生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我乔男神的前女友吗?

她说:对对对,就是她!

我红光满面,双手颤抖着点开乔帆的对话框:男神!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对方回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我说:赵婧有新男朋友了!你不要再等她了!和我在一起吧!

对方沉默着。

我继续说:男神男神,我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你啦!

对方依旧沉默。

我正准备继续不要脸地表白,好友的消息又弹了出来:你不会又跑到乔帆面前丢人现眼了吧?

我不服气: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她说:佳佳啊,算了吧,2012年最后一天了,你还想哭着跨年吗?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话,男神的消息也跟着弹了出来:你别再喜欢我了。

短短七个字,加一个句号,我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午夜十二点流下泪来。

过了午夜十二点,祝福的短信蜂拥而至,我心头难过,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给乔帆发了一条:新年快乐。

他这一次回得很快:谢谢。

客厅里爸妈在看电视,不时传出笑声,我待不下去,穿上羽绒服出门了。

护城河边有一家书店,现在当然已经打烊,书店外还放着木质桌椅,坐在那里可以看到河对岸灯火通明的景象,灯影跌落在水中,像一个破碎的梦。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车门打开的一刹那寒风灌进来,冷得我打了一个哆嗦。我走到离书店不远处的树后,果然,影影绰绰的路灯下,乔帆坐在那里,头上戴着黑色的耳机,望着远方。

在这个人人都在欢呼祝福的日子里,他却形单影只,无人相伴。我想走上去和他说说话,逗他开心,但是想了想,还是静静躲在树后。

这是赵婧最喜欢的地方,此时此刻,他想见的人不是我,我就不要再打扰。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当你深爱一个人,关于他的一切你都会了若指掌,包括在他心尖的那个人的喜好。

2013年就这样来临了。

2.

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乔帆是我男神。

在“男神”这个词还没流行起来之前,2008年的秋天,我拖着行李箱去高中学校报到,公告栏上贴着分班名单,我个头矮,夹在一堆家长之间,一直跳啊跳。

“你叫什么名字?”忽然有人问我。

我转过头去,看到站在我旁边的男生,头发剃成很短的寸头,剑眉星目,笑起来嘴边有个酒窝。

见我发愣,他又说了一遍:“我帮你看。”

“徐……徐佳佳。”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上……上好佳的佳。”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等等。”

他没有戴眼镜,似乎视力很好,仗着自己人高,不用挤上前就可以看到名单上的字。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对上我的眼,他又笑了笑:“找到了,高一二班,徐佳佳。”

“谢谢。”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那你……你呢?”

“我在七班。”

我心底很失望,二班和七班,那得隔多远啊!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我去本市的寺庙求了一整个寒假,竟然真的让我和乔帆分到了一个班,我们坐在教室的两端,我因为个子矮,总是坐第一排,他因为个字高,总是坐最后一排,所以我连和他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没有一次被安排到一起做值日,没有一次名字被老师一起提及,没有一次在小卖部巧合撞见,没有一次在食堂偶然坐到一起。

他早就忘了九月一日开学那天,曾帮一个名字和“上好佳”有关的女孩子看过分班名单。

一直到高二那年夏天,周日傍晚,我脸上冒了几个青春痘,家里没有人,我去药店里买维生素片,却没有想到,在药店门口碰到了乔帆。

他没看到我,我紧张地给他打了个招呼,他笑了笑:“啊,是你啊!徐佳佳?”

我点点头,看了看他手里装药的塑料口袋:“你生病了?”

“嗯。”他把药往身后放,拉开书包链放了进去。

“没事吧?”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忍不住追问。

“没事,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他笑了笑。

出了药店,我发现他和我一样是骑单车来的,我们的自行车是捷安特同一个型号,黑色山地车,这是我表哥送给我的。

“你的车好帅!”我忍不住花痴。

乔帆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夸自己吗?”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心中欢喜。第一次在学校外面遇到乔帆,我不想这么快就和他分别,于是忍不住找话题:“你家住这附近吗?”

“没有,随便骑车逛逛,经过而已。”

我问他:“那你要骑到哪里?”

“不知道。”他说,“一直骑,骑到精疲力竭为止。”

我跃跃欲试,举手说:“你能带我一起吗?”

他看着我,似乎不太愿意,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我赶忙加一句:“我体力很好的!运动会我都是跑八百米!我要是累了就停下来,绝对不勉强!”

他无话可说,只好点点头:“那你跟上了。”

我们穿梭在这座北方城市的夜里,风凉爽得像是丝绸,虽然我强调过不用照顾我,但是乔帆还是放慢了速度,让我能和他并肩。他一直骑我的左手边,有开着远光灯的汽车“嗖”的一声从我们身边擦过去,我被吓了一跳,他却还是平淡的表情,戴着耳机看着前方。

夜里的景象真美,路上都是闲逛的行人,虽然很热闹,但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脑子里只有乔帆,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所以才能这样幸福。

一直到夜里十点过,我累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乔帆皱眉:“不能再骑了。”

然后他和我在一家便利店门口锁好车,买了能量棒和饮料,他拿了一瓶冰镇RIO。

见我盯着他手上的RIO,他向我解释:“太热了。”

他一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夜晚,骑车到这个城市的尽头,然后买一瓶RIO,坐在路边看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有不快乐的时刻?

乔帆给钱的时候书包放在柜台上,没放稳,书包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开。我弯下腰帮他捡起来,目光停留在他买的药上,三唑仑片。

我直起身子,盯着他:“这是什么?”

“安眠药。”他耸耸肩,“我睡眠不好,医生开的药,这里有药方。”

我紧张地问:“你为什么睡眠不好?”

“嗯……”他想了想,“学习压力大吧。”

我将信将疑地接受了他的解释,夜风阵阵,将他的T恤吹得鼓起来,我对他说:“你太瘦了。”

“是吗?”他笑了笑,但是又没有真的在笑。

那是我高中三年里,唯一一次和乔帆独处,不知道算是有缘还是无缘。

第二天我到学校,却发现全校因一条新闻头条炸开了锅。

乔帆的父亲因为经济犯罪入狱。乔父是市里的一把手,他被抓的消息就如一颗地雷,炸得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去面馆吃饭,都能听到无关紧要的路人对此高谈阔论,普通市民口中的八卦是非,谁还体谅当事人的难过。

乔帆却若无其事地照常来学校,交作业,写笔记,打篮球,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我们全部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所有人都自以为仁慈地保持着表面的平和。

但实际上,乔帆的成绩一落千丈。我是数学课代表,考试的试卷都是由我来发,一百五十分的满分,从前乔帆都是一百四以上,最新的一次考试,他只有一百零三分。

我把试卷放在他的面前,他看也不看就塞进抽屉里。我觉得很难过,很想和他说话,我说:“能借一下你的笔吗?”

乔帆没太在意,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给我。那是一支纯黑色的圆珠笔,我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还给他。

一个月后,乔帆的母亲另嫁。本市本年度最大的两桩丑闻,一条因为他的父亲,一条因为他的母亲。

这一次,乔帆没有再来学校。

我在很久以前打听过他的住址,放学后我犹豫很久,买了我最喜欢的纸杯蛋糕,骑车去他家附近。我不知道乔帆家的门牌号,只能在小区外等着,等了好久好久,连我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时候,终于看到穿着短裤和拖鞋的乔帆走了出来。

他走进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RIO,路边有一只流浪的猫咪,他又走进便利店,买了一支火腿肠,一点一点掰开给猫咪吃。

他蹲在那只猫咪面前,揉了揉它的头,蹲了很久很久,等那只猫咪都走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他曾经是一个张开手臂驰骋在蓝天下的少年,他的三步上篮漂亮得无可挑剔。

我多么想走上前,抱一抱我心爱的男孩,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不能,他或许连我的模样都记不清楚。所有不能说的秘密,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此时此刻,如果我出现在他面前,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伤害,都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同情和施舍。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时,爸妈正在计划着今年暑假全家自驾游出去玩,开心地拉上我一起。我想到乔帆一个人蹲在路边的身影,觉得心中低落。

我把下午买的蛋糕拿出来吃,很甜,但是我感觉很难吃,很难吃。

3.

2011年,我们高考结束。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乔帆要念的大学,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选择了留在本省读大学,我以为他痛恨这里到一秒都待不下去。

别人都说新生活新开始,我决定洗心革面,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于是我对乔帆那小心翼翼得卑微到尘埃里的暗恋,被我正式升级成明恋。

军训的最后一天,教官给我们放水,让我们自己在操场玩。那天太阳很大,那天也是乔帆的生日,他和几个大学新认识的男生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我走过去,小声叫了他的名字:“乔帆。”

他看到是我,笑了笑。旁边几个男生吹口哨,他说:“别闹,这是我高中同学。”

上了大学,再说“高中同学”这四个字,就显得十分亲昵。

在他站在我面前的一刻,我腹中打好的草稿统统被我忘在九霄云外,我全身颤抖,紧张得眼冒金星。我说:“乔乔……乔帆,我我……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乔帆一愣,然后说:“不合适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欲哭无泪:“不是,我我……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乔帆叹了口气,委婉地说:“徐佳佳,我和你,实在算不上很熟。”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努力辩白。

他垂下眼睛:“对不起。”

据说我是全院本学期第一个告白的人,过程如此高潮迭起,结局如此让人心碎,让我和乔帆在一夜之间都成了名。

好友对我刮目相看:“女大十八变,圣人说的果然正确,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你玩了三年的暗恋,终于也有想通的这一天。”

我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我失恋了!”

她安慰我:“你顶多算表白失败,失恋那是两个人的事。不怕,你想,既然已经被拒绝了,也不会有比这更差的情况了,我们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怎么从长计议?”

“追啊,死皮赖脸、恬不知耻地追。”朋友拍拍我的肩膀,“反正都得不到了,你还想和他做朋友不成?”

我觉得她的话实在无法反驳,觉得自己已经如此不要脸了,再丢点人,也无所谓了。

我开始保持在乔帆面前的高出镜率,每天玩着花样表白,书上说得对,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总是被乔帆拒绝,后来也就不怎么难过了。

一直到这一年的冬天,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找到乔帆的人影。

“他在躲我吗?”

“只是期末复习忙吧。”好友说。

“那为什么图书馆都不去?我哪里都找不到他。”

我好友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乔帆在追外语学院的一个女生。”

“什么?”我用力捏紧手中的筷子,“我乔男神?”

好友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在我悲伤于第无数次失恋后,好友说打听到了那个女生是谁,问我要不要去见见。那个女生在自习室上自习,所以乔帆也没有再去图书馆。我和好友坐在自习室外的花园里,听着音乐,她问我:“乔帆到底哪里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说,“他哪里都好,笑起来最好。”

我们正说着话,好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乔帆身边的女生又瘦又高,穿了黑色的风衣,看起来很冷淡。她的头发被书包带子压住,乔帆停下来,帮她理了理。

“我当是谁呢!”我笑吟吟地对大学好友说,“这不是赵婧吗?”

“你认识?”她很诧异。

“是啊!”我点点头,“我们都是高中同学。难怪……”难怪乔帆非要留在省内读大学,这片土地明明伤他极深,他明明可以去更好更远的地方。

乔帆喜欢赵婧,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在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赵婧之前,我其实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他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如果那个人不是突然杀出来的甲乙丙丁,而是同窗三年的赵婧,我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原来他不是不会爱,只是不爱我。

“佳佳,你不要难过啦!”好友安慰我,“我们都觉得她没有你好看,你看,冷冰冰的样子,走路鼻孔都快朝天了,他们两个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站在转角处,看着那对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没有我好看,没有我聪明,没有我活泼可爱,可是乔帆,你告诉我,那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乔帆是个大笨蛋!

我在日记本上愤愤不平地写下这句话,然后关掉收音机和台灯,跺了跺脚钻进了被窝。躺在床上,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有点不争气地想哭。

4.

乔帆和赵婧在一起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他。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没有缘分,靠着我一个人死撑。

我再也不死皮赖脸去听他的专业课,不躲在图书馆外装作和他偶遇,不每天刷一百遍他的社交网络状态,然后才发现,他真的和我是绝缘的。

第二年的一天,全世界都在过情人节,我和几个好友去市区里的清吧喝东西、聊天,隐约间,我看到一个男生很像乔帆。

“那个是乔帆吗?”

“不是吧。”我耸耸肩,“旁边那个女生看起来不像赵婧。”

“听说他和赵婧分手了。”朋友小心翼翼地说,“赵婧甩了他,他之后……换好几个女朋友了。”

我一愣,再看向那个背影,他正侧过头,和身边的女生热吻。

“赵婧哪里好?值得他这样为她?”

我怔怔地问,我心如刀绞,那是我的乔帆啊!他的好,我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为什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为什么他舍得放纵自己在感情里做一个花花公子?

“徐佳佳,冷静,冷静,来,深呼吸。”好友连忙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端着酒杯走到乔帆和那个女生的面前:“乔帆。”

他抬起头看我,有些诧异:“徐佳佳?”

我笑着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杯,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乔帆,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他差点一口酒呛住,咳嗽了半天,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徐佳佳,你又来了。”

他旁边的女生看看我,又看看他,一脸迷茫。

他叹了一口气,说:“不可能,徐佳佳,不可能。”

我点点头,在夕阳的余晖下,我对乔帆说:“至少我问心无愧,乔帆,我对感情坦诚而无畏。”

他迎上我的眼睛,若有所思。

那天以后,我再没听说乔帆同哪个女生暧昧、亲密。

2013年的夏天,转眼间我们要大学毕业了。我和乔帆进了同一家公司,他在软件开发部,我在市场营销部,没有太大的联系。以前我总是感叹我和他没有缘分,但是从高中一路走来,我和他也不曾真的分隔两地。

全校的毕业晚会上,我最后一次见到赵婧。她在北京找到一个翻译的工作,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她签得不错。

赵婧的演出在最后,她站在舞台上,漫不经心地调整话筒。她化很浓的妆,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头发剪过一大截,只到肩膀,冷冷的灯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她穿着马丁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调子,帅气得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因为乔帆,我都忍不住为她疯狂。

节奏一转,她忽然开口唱:“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

全场尖叫,震耳欲聋。

我转过头去,隔着拥挤的人群,看到了站在角落的乔帆。他低着头,半个人站在阴影里。

我呆呆地看着他。

爱情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纷扰中苦苦挣扎?乔帆,你告诉我。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我们的学生时代,最后一个夏天,就在赵婧的歌声中,结束了。

5.

工作以后,我和乔帆住得很近,都在公司附近,步行就可以到达公司,所以我们常常在路上碰到。我对他收敛了许多,大概是从象牙塔毕业以后,身边重要的人越来越少,得他一个,就想要好好珍惜。

我不再大张旗鼓地热烈追求他,说一些让他尴尬的话,他也愿意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气和饭菜。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或许我们可以就这样细水长流下去。

毕业后的一年,我过生日,我在微信上给乔帆发消息:男神男神,同学这么多年,你也该送我个礼物吧?

他说:没问题,你想要什么?

我抱着手机想了很久,最后说:好久没看电影了,你请我看场电影吧。

我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日,我穿上自己最贵的一条连衣裙,清晨五点起床就开始弄头发。看着窗外天一点点亮起来,我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每天骑着单车,满怀欣喜去上学,只是因为可以见到他。

我们约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面,他问我想要先吃饭还是先看电影,我正想着吃什么好,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他的手机,铃声还是那首《无人之境》。

他拿出电话,我装作不经意地用余光看过去——赵婧。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重名,可是在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脑海里只浮现出三个字:“结束了。”

我有预感,此时此刻,我所拥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便终止了。

乔帆接了起来,声音很温柔:“喂?”

对面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只看到他一直垂着眼睛,紧紧地捏着电话。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说:“你别哭了,我来找你。”

——你别哭了,我来找你。

这是我一生中,听到过的最甜美也最残酷的一句话。

乔帆挂掉电话,满含歉意地看着我:“抱歉,下次再请你看电影好吗?”

我直勾勾地看着远方的高楼大厦,这座城市日新月异,早已不是我们当年所熟悉的那一座。

我忍住不哭,说:“现在在下大雨,飞机也不会起飞的。乔帆,北京太远了。”

他说:“我知道,可我还是要去。”

我伸手去拉乔帆的衣角,我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全是恳求,我说:“乔帆,你不要去。乔帆,你不要再喜欢她了。”

他回过头看我,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沿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白皙的锁骨漂亮得像是蝴蝶翅膀。

他眼眸漆黑,看着我,轻声说:“佳佳,忘了我吧。”

我猛然松开手。

他转过身,往倾盆大雨中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却忽然想到了好多年前,我甚至还没有和他分到一个班上,我和同学吃过晚饭后经过教学楼的音乐教室,钢琴声从屋子里如水般淌出。

我们好奇地踮起脚,透过玻璃窗往里面望,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手指在琴键上翩翩起舞。

他的侧脸那样英俊,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问身边的同学:“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然知道,七班的乔帆啊,成绩好,唱歌好,体育好,钢琴弹得好,还拿过滑雪比赛的冠军,乔仁是他爸爸。”同学说,“徐佳佳,你可别喜欢上他,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一直在等待,总有一天,他会转过身看到一直在他身后努力追逐的我。言情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暗恋成真,原来你还在这里。

可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只等到了说再见的这一天。

这些年来,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从来都没有。

6.

2014年的春天,赵婧在她的ins账号上发了一张结婚证,文字说明很简单:余生请多多关照。

简单明了,没有太多煽情的话,一如我记忆中那个站在舞台上唱“不敢有风,不敢有声”的女孩子。

朋友圈子里炸开了锅,好友给我打电话:“徐佳佳,你还好吗?不不不,是你男神还好吗?”

这么多年的纠缠,大概在所有人心中,我们三个的名字总是被一起提及。

赵婧没有举行婚礼,和新婚丈夫一起去了南美旅行,两个人开车穿越亚马孙丛林,人生疯狂放肆至此。

“听说她嫁的是她的青梅竹马,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是啊!”我说。

年纪大了就明白了,找个人相爱到白头,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乔帆改了签名:祝好。

我觉得他可能很难过很难过,但或许也没有当初那么难过了。

我们都已经成长为了落落大方、理智成熟的成年人。

“爱情”这个词语,和“南瓜马车”、“王子公主”一样,是只属于童话的,小时候的童话。

这年冬天,陈奕迅来本市开演唱会,我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再次找到乔帆,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演唱会?”

我约过他好多次演唱会,周杰伦、孙燕姿、刘若英、五月天、梁静茹等我们年少时候喜欢过的歌手,但我屡战屡败,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也是我最后一位还迷恋的歌手了。

他没有回答去还是不去,只是对我说:“佳佳,我这个月底结婚。”

“轰”的一声,我觉得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一年我们二十五岁,身边的人确实接二连三地成婚,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我明明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我还是觉得无法承受。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怔怔地看着乔帆的眼睛,九年过去了,他的眼睛依然那样好看,它曾盛满泪水,但竟没有一次是因为我,“为什么?既然不会是赵婧了,那么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乔帆垂下眼睛,我们身边车来车往,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延伸至远方。半晌,他才开口说:“佳佳,很多东西,太过用力,就只能失去。”

他说的是我,也是他自己。

“我想不通。”我退了一步,靠在斑驳的墙上,“你究竟喜欢赵婧哪一点?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能得到你全部的爱?”

“2009年,我爸妈离婚,父亲因为经济犯罪入狱,母亲却在一个月后风光的嫁给他人。”他平静地说,“那一年我十七岁,对这个世界痛恨到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但是那时候我实实在在地觉得人生很绝望,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是值得追求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他很少和人讲这么多话。

“就是那阵子,我突然收到一封信,鼓励我,给我讲很多有趣的事。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在办理退学的手续了,那天晚上我在学校里待了很久很久,第二天却决定继续念下去。后来我每周都能收到这个人写给我的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收到她的信,是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事。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赵婧的人,我一般都回答他们,因为赵婧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徐佳佳,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浑身都在颤抖。过了好久,我才近乎脱力地说:“但是……那个人并不是赵婧啊!”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我知道,在我们分手后,赵婧给我说了。高三的时候,老师把她的作文当范文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是我忘了,女孩子的字写得好看的话,大多都是一个样子。但是,太晚了……”

太晚了……他喜欢赵婧,是因为误将我的字迹认作是她的,可是当他明白真相的时候,已经弄假成真,真的爱上了赵婧。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徐佳佳,这些年,我欠你一句谢谢,还有一句对不起。”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可能是太愤怒、太难过了,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久很久以后,那种强烈的悲伤才从我心头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我看着眼前的乔帆,在那一刻,我对他是真的有恨的。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告诉我?”

“佳佳……”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么多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凝视我,他说,“我于心有愧。”

他把本应该属于我的爱,给了别人。而感情里最大的无奈就是,动情太易,要收回来却太难了。

老天在我和乔帆之间开了一个玩笑,谜底揭露的时候,我们已经错身太远,于是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人鱼公主被割掉舌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子爱上别人,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将真相说出来,王子就会抛弃对方和她在一起吗?

她只能化作泡沫,这世间已经无人能回应她的爱。

“乔帆。”我捂住眼睛,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他的名字。

这些年来,这两个字刻在我的日日夜夜里,要除去,必得用刀来剜。

2014年的第一场雪,在我的眼泪中,在那些渐行渐远的年少时光中,终于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

乔帆结婚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只穿了一条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把头发扎起来,涂了一层淡淡的唇彩就出门了。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素颜出门了,以前总觉得要随时保持美丽,以防在街角突然遇到乔帆。过往的每一次见面,我都如临大敌,把衣柜翻三遍,鞋子一双一双试过去,连拎哪个颜色的包包都要打电话去问远在法国学服装设计的好友。

我去车库里开车,却不知道为什么,连续三次熄火。我深呼吸一口气,趴在了方向盘上。停车场光线很暗,我知道,要在出口处才会有光落进来,然后是收费亭,出了社区的大门,左手边有一家7-11……每天都要经过的路,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再次发动车,却没有去酒店的方向。

我将车开到了高中的学校门口,百年老校,正门却修得十分简朴。我看了看时间,正午十二点,新婚的喜宴已经开场。毕业六年,母校却还是当年的样子,年代已久的教学楼前,因为下雪的缘故,树枝上堆着厚厚的雪。

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一团雪砸下来,正好落在我的头顶,站在我对面的男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我走过门前的喷泉、实验楼,绕过操场,后山边上有一堵墙,直到现在也是一副无人问津的模样。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斑驳的围墙上,静静地躺着当年我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大字——

乔帆是个大笨蛋!

依稀间,我还能看到那个十六七岁的自己,穿着肥大的校服,挽着衣袖,胡乱扎着马尾,酸着鼻子,又难过又伤心,一边写,一边伸手去擦眼泪。写完最后一个字,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彻底哭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日光温柔,倾洒而下。

我转过身,努力仰起头,伸出手,想要去捕捉那一阵永不属于我的清风。

我已经,记不得那伤心。

我已经,习惯了那伤心。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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