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艳梅
暮色如烟,山峦、雾凇在暮色渐合中显出幽蓝,轻轻地移步移景,唯恐惊扰了这梦境一般的画卷。沉浸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没有纷扰、远离喧嚣的冰雪世界里,我们没有像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是在地老天荒的清凉世界感受生命的活力,寻求心灵的净土,反观自我。回望雪上一个个脚印,天上一片片云彩,路的尽头到底延伸到哪儿呢?
去年冬天,那是一个所谓的“暖冬”。在我生活的这座西北边陲小城,时令都到了大雪节气了,雪还在酝酿着,一直迟迟未下。没有了白雪,公园里寻不到一处被白雪覆盖的洁白的天地,找不到一点冰雪带来的乐趣。青德里大街两旁,凋零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区里的人行道、小平房裸露在天寒地冻中,它们在冬天没有被积雪覆盖着,总让人觉得不对劲,雪花怎么能够辜负冬天的约定呢?
看着灰暗阴霾的天空,看着干涸裸露的大地,更加怀念下雪的日子。我多么期望下一场大雪,期待漫长的冬季是一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于是,我惦记起北边的阿拉套山了,山上宁静的积雪,多么令我神往啊。
大雪节气的最后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走出家门。天空中,细微的雪粒若有若无,飘落到脸上有丝丝的凉意。俗语说:“沙雪打了底,大雪蓬蓬起。”中央气象台天气预报“寒潮来袭”,来自西伯利亚强冷空气南下,制造了宽广厚重的云层,让我看到了大雪将至的希望。
平日晴好的天气里山顶清晰可见皑皑白雪的阿拉套山,今天被锁在浓雾中。汽车在被积雪覆盖、雾气笼罩的山脚下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预期要去的乌拉斯台谷口。条条沟谷通北山,我们临时改变线路,就近拐入了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山谷。
进入谷口,只见宽阔的谷地一望无垠,一片白雪茫茫。徒步走在厚实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亲切。愈往山谷幽深处,积雪愈发厚实。攀上一座无名山梁,雾气若隐若现,我们在云雾里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识路的人说是加仑沟到了。又攀援至近旁的高岗,只见眼前波涛起伏般的山峦被袅袅云雾、蒙蒙天色笼罩,最后掩入云深处。沟谷平坦处一丛一丛的沙棘果在白雪的映衬下倒有几分与梅争春的味道,一簇一簇的芨芨草枝条披上臃肿的树挂,弯成大大的弧形,在这个严寒的冬季,真担心它难以承受这生命之重。
翻过又一道山梁,眼前一亮,不期邂逅了一片白桦林。在洁白、清丽的白桦树映照下,这一片天空也变得明亮了。与白桦树对视,我觉得眼睛不够用了,恨不能也长出无数个瞳孔。亭亭玉立的白桦树用一双双或迷惑、或含羞、或沉思、或热辣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语言是多余的,在白桦林的边缘,我站成一棵树,眼睛和眼睛的相逢,让我想起了秦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词句来。在这洪荒的山谷,我脚步迟滞、依依不舍,作别了白桦树的眼睛——这森林的媚眼。
翻过加仑沟,就是哈日图热格国家森林公园了。狭长的山谷里无一丝风,愈发显出冬季荒寒之地的幽静。沟谷两边高处的雪岭云杉在昨夜的梦中变作了云岭雾凇。河谷里稀稀落落一人合抱的胡杨,树干刚劲挺拔。身边嶙峋山石间,古老蜿蜒的牧道到底延伸到哪儿呢?雪花依旧飘飘洒洒,这一切就是一幅自然天成的水墨画卷,立体的、流动的山水画卷。绵延数里一路伴行,让我感觉如此美妙奢华,手中的笔太滞钝无法描绘这奇崛意境,那么,就让我们用心去体味大自然赐予的美感吧。
彼时,暮色如烟,山峦、雾凇在暮色渐合中显出幽蓝,轻轻地移步移景,唯恐惊扰了这梦境一般的画卷。沉浸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没有纷扰、远离喧嚣的冰雪世界里,我们没有像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是在地老天荒的清凉世界感受生命的活力,寻求心灵的净土,反观自我。是的,你可以淡泊名利而自行其是,但是,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使得你不能消极遁世。回望雪上一个个脚印,天上一片片云彩,路的尽头到底延伸到哪儿呢?应该还是在尘世,那里有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我们无法逃避,只能面对。那无奈而又妙趣横生的尘世啊。
这一天,一路走来,清凉的冰雪世界让我们在喧嚣尘世里发昏的头脑变得清醒,疲惫的身心得以放松。回到城里,仿佛我们把北山的雪也带来了。我惊喜地看到天空飘起了雪花,田野、树枝、屋顶都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像是新絮的棉被,它们不会冷了。古人云:“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这大雪节气姗姗来迟的第一场雪,真是个好兆头。这时,忽然想起了唐朝诗人王初的咏雪诗句“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时来”。大雪纷纷的冬天来临了,那湿润的、充满生机的春天也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