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和我们

燃燃

我家的猫是一只黄色虎斑，我一直叫他大王。

我家那牛气的猫大王从来不给我们送什么老鼠之类的“礼物”，人家都送野兔！送老鼠这种一般人不会吃的东西干嘛？送野兔才实在啊，对吧！问我们怎么处理赠礼？当然是来一盘红烧兔肉！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我们走亲戚回家挺晚，回家进门开灯的时候就看见电视柜前躺着一只野兔，我们家的大王则安静地蹲在电视机顶上，表情平静地俯瞰着我们。虽然它的体型在一般的猫之中算大的，但是居然能捉回来一只和自己体型基本相当的兔子，真是让我们瞠目！兔子全身上下没有啥伤口，就是腿上的毛掉了许多，看来真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啊！

我爸走上前去揉揉我家大王的脑袋，给以极大的肯定和鼓励之后，回过头笑着对我们说：要不，明天我们吃红烧兔子？好吧，味道不错！重点是，第二天晚上，又给拖回来一只，我也真是醉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估计小区附近就这么两只兔子被它端了老窝吧。

我一直觉得大王出现在我生命里，就像我出现在它生命里，是奇妙的缘分。

算算时间，那也是个秋天的晚上，我妈和我一起回家，我妈推着一辆自行车，我们在路上看见它的时候，小家伙正趴在一棵大树的根部，专心致志地磨爪子。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喵——”它回头的那一瞬间，目光清澈，像极了那晚的月光。

我想，我们的故事大概就是从它的这个回眸开始。它从树墩边跳开，不离不弃地跟了我们一路，快到家的时候，我把它抱起来放在我妈的前车篓子里，它就安心地卧下了。那时候的它还是个三四个月大的未成年小屁孩。

我妈说，动物是会选择人的，猫保平安狗旺财。它选择我们自然有它的道理，我们就留下它吧。

到家了我才看清楚，小家伙的脖子上面有一圈毛没有了，露出白白的光溜溜的皮肤，像一个监狱的烙印。我猜，必定是它的前任主人喜欢用绳子拴着它，它忍无可忍了才选择离开。

我妈在沙发旁边放了一个纸箱子，铺上几件旧衣服，便是它的新家了。小家伙睡得很安稳。但第二天我们突然发现它感冒了，流鼻涕，打喷嚏！早年的镇上，根本没有宠物医院，我妈没办法，用开水冲了白糖，把它抱在怀里，掰开嘴巴，一口口的喂它。

我妈抱着它，一边抚摸一边念叨着：“睡吧睡吧，明天就好了”，那是我见过我妈最温柔的时候，我想我小时候生病了她大抵也是这样对我的吧。奇迹出现了，第二天它真的好了，活蹦乱跳的。

它一转眼突然就长大了，毛色油亮，身强体壮。只是脖子上面那一圈，还是原样。我一直觉得它的性格和大多数猫是不一样的，因为我觉得与其说它是一只猫，它更像一个稳重的人。它从来不会和任何人疯闹，它从来不会因为嘴馋而喵呜喵呜叫，它从来不会在和人接触的时候露出爪子，它从来只是安静的存在着，陪伴着。你们可能会说：这家伙是不是孤僻啊？恰恰相反，它特别亲人，于我，它自始至终都像一位睿智的，隐忍的，不透露任何表情的长者。

最幸福的是冬天，阳光穿过窗子洒在沙发上，空气中是金黄色的尘埃飘飘荡荡，沉沉浮浮。大王或蜷着，或仰着，露着肚皮晒太阳。我蹲在它边上揉它肚子上的肉肉。它回过头来，用爪子捂住一只眼睛挡太阳，眯着另外一只眼睛温柔的看我一眼，然后“喵呜——”叫一声，伸个懒腰，小毛爪子抱着我的手腕，脑袋往我手心钻。有时候，我会把头靠在它的身上，听它“呼噜呼噜—— ”幸福得想要时间停止。

最快活的事是给它烤鱼。那时候它吃的最多的是白饭拌小鱼，我爸喜欢钓鱼，但是小鱼从来是扔回水里，自从有了它，我爸甚至从渔友那里讨小鱼带回家。小鱼，烤了才经放，我们常常用铁丝串起小鱼，放在煤炉子上烤。薄薄的鱼皮鼓起一个小小的包，然后变黄变焦，房间里弥漫着诱人的鱼香味。我流着口水偷偷瞄一眼大王，它安静地蹲在边上，半眯着眼睛烤火，不急不燥。

最温馨的是大王送我妈上班，我家住在镇上纺织厂家属区，那时候我妈在工厂里上班。从家里到厂里的那一段小路是没有路灯的，所以每逢我妈上夜班，大王就会一直送我妈到厂门口，然后又折回来。我妈说，我爸都从来没有送过她，但是大王做到了。还有冬天睡我脚边给我暖脚，用小舌头舔我手……好多好多的幸福。

然而，我高一的一天，大王不见了。我们全家上下慌了神，满世界地找，可是还是没找到，那几天我没怎么睡好觉。我妈安慰我：我们等吧，它会回来的，实在不回来了，那我们就希望它能再次遇到一个好人家。

我们除了学会放下，别无他法。

一年多过去了，它没有回来，我在心里已经放弃了，可是奇迹到底出现了。

那天我下午骑车回家，远远看见路边工厂高高的围墙上孤独地蹲着一只猫，像是大王，但是比大王要瘦。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车，对着它的方向叫了一声：“大王——”它先是一愣，然后哗啦一下子站了起来“喵——呜——”好长的一声叫啊！透着喜悦、委屈、想念、心酸……五味杂陈。

它直接从两米多高的院墙上跳了下来翘着尾巴奔着我过来了，然后使劲蹭我的腿。我检查了它的脖子，那一圈光溜溜的皮肤还在，是的，就是大王。只是更加瘦了的大王，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瘦了，但是它的眼里居然满是泪水。我的眼泪也一下子滚下来了。我一只手搂着它，单手骑车带它回家。

那天的晚自习我迟到了，跟它玩得舍不得分开。班主任批评我没有时间概念，可我不想解释，有些喜悦，她没有经历过，所以讲了她也不会理解我。

后来，大王一直在我们身边，又渐渐长胖了。

再后来，就有了野兔事件，真的算是它对我们的报恩吧！我一直认为，有着这样一些经历的猫必然是能够感受到我家所有人善意和收留。大王知道我们家里有充足的食物，但它还是把自己的猎物送给我们。不是因为它担心我们挨饿，也不是它觉得我们太笨养活不了自己，这是它的爱。因为猫和人语言不通，所以它们会用它们的方式让人明白它们的感情。

都说猫可以活十几年，我一直想，有一天，就算大王老了走不动了我还是会好好照顾它。但是，不可能了，前年冬天，它出去后再次没有回来。这次回来的机会渺茫，老人们说，猫感觉自己要死的时候都会离开家的，不让它爱的人看见，免得伤心。

我愿意相信是这样的结局。

大王在我们身边的八年多，就像是一个人，真的变成了一个习惯性的存在，它默默地陪伴着我们，低调到我都忘了留一张照片。这算是我最心疼的事情吧。

那种遗憾就像是你一直以为他会陪你到老，但有一天他突然离开，毫无征兆，而你却忘了最后见面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