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最后一个

2016-11-19 02:58姓氏乔
文苑·感悟 2016年9期
关键词:电话爱情北京

姓氏乔

米米和大姜在一起四年。

其间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米米说:“四年其实也没有多长,人生的二十分之一。”

米米还说:“可是回顾我的人生,最初的二十年我在成长,最后的二十年我会老去,最中间的四十年才最宝贵。而这最宝贵的四十年中,我又常常把三年五载就当作了一生。”

我们都认为米米和大姜会结婚,米米和大姜也这么认为。

我们生活的城市很小。

两步遇见朋友,三步碰到亲戚。

米米和大姜抬头不见低头见,成天都会在马路上遇见叔叔阿姨舅舅姑姑。

大家笑嘻嘻总爱问:“米米大姜,最近咋样呀?”米米每次都眼角弯弯:“好得很。”号称我们小城里当头的青梅竹马。

他俩是从高中开始恋爱的。

那时候大家都是白衣飘飘的少年,做一个广播体操都能做出点生理萌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啊,闷头闷脑各谈各的恋爱,上课传个小纸条,周末逛个小公园,数一数二的朝气。

然而米米和大姜恋爱之路非常坎坷,因为米米的哥哥是大姜的班主任。

米米哥哥自从知道米米恋爱了,上课的时候就经常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大姜。

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配不上米米。

米米是谁,是他们家的小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

做哥哥的觉得非要有个有钱有权有姿色的才能配得上他家米米。然而大姜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土豆,闷声不出气的。班主任哥哥长叹一口气,每次改到大姜的作业就气不打一处来,然后把米米叫去教训一顿。威胁米米要是他俩任何一个成绩下去了,就要动用班主任的权威拆散他们。所以米米和大姜的爱情是在这种战斗气氛中成长起来的,米米和大姜常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所谓革命,就是高考。

高三的时候米米和大姜的学校实行半封闭军事化管理,每天十点钟下晚自习,十点钟还得冲回去写作业。

许多小情侣迫不得已将终身大事搁在一边,该撕逼撕逼,该分手分手,分完马上投入到高考冲刺中。

大姜摇头直叹气:“天堂有路我不走,学海无涯苦作舟。”说完继续埋头做题。

幸好米米和大姜情比金坚,并没有因为学海浮沉而放弃对方。

米米说:“大姜,我们一起考到一个学校。”

大姜点头称是:“像话。”

米米文科,大姜理科,两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确定了一个文科也不错理科也不错,并且有希望考上的学校。大姜指着《高考指南》,“西交,西交,就西交了。”

高考结束,米米超常发挥,大姜也超常发挥,然而那年西交分数线提得贼高,他们谁也没考上,米米留在本地的一所一本,大姜千里迢迢去了东北。

我们都说他们还真是对儿苦命鸳鸯,好容易革命成功了,一不小心还要兵分两路。

米米嗷呜嗷呜哭了三天,大姜去找米米:“别哭了,带你吃好吃的去。”

后来据米米回忆,那顿饭也真是一次奇遇。

小城里开了个很高档的旋转餐厅,大姜拿出他高三所有积蓄两千块钱准备带米米去奢侈一次。米米说:“头一次体会到了被包养的快感。”结果上去了才知道那压根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什么旋转餐厅,原来是个自助火锅,59块钱一个人,米米和大姜吃得满头是汗,吃爽了大姜把剩下的一千八百八十二块钱拿给米米,说:“我离开你的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米米嘴巴里叼着一块儿毛肚,眼泪刷刷就出来了。

大姜说:“别整得跟韩剧似的,你眼屎出来了。”

大姜走的前一天。

朋友们聚会喝了个通宵。

大姜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从来不说煽情话,那天却红了眼眶,趁着酒劲儿把这小半辈子没说的情话全给诉说了。

歪着依着靠在米米身上,挨个嘱咐身边的朋友:“替我照顾好米米啊。”

第二天酒醒,没事儿人一个,坚决不承认前一天晚上说了啥。

大姜说:“谁说谁是傻X。”

我们笑而不语,最后这个傻X在我们的注视下大摇大摆潇潇洒洒上了火车。

大姜就是这样的人。

伤痛的时候不说伤痛,开心的时候不说开心,因为大姜知道,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过去,剩下的会是一颗平淡而温柔的、爱着这个世界的心。

大姜头也不回走了,火车站里人潮涌动,米米又嗷呜嗷呜哭个不停,我收到大姜的一条短信:“照顾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米米,回来喝酒。”

都是大把青春好少年,我永远忘不掉那列火车轰隆隆离去的模样。

米米和大姜异地了。

那时候还没有微信,米米玩儿博客,在博客置顶了一篇文章《没有经历过一次异地恋的情侣,不算真正的情侣》。文章里说只有异地恋才能让我们相信爱情。

我坚信米米被心灵鸡汤洗脑了,米米坚信我搞封建迷信不信科学。

我说:“这他妈哪儿算科学?”我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他俩就吵架了。

大姜学校管得严,课排得也多,每天忙着做实验。大姜说,可别提多憔悴了,做实验差点做成肾虚。米米课少,平常空闲出大把大把时间,没事儿就给大姜发短信。

“吃饭了吗?”

“在干吗呢?”

“好想你呀。”

大姜在那边都累抽了,还得一五一十汇报。

“吃的鱼香肉丝。”

“刚做完物理实验。”

“我也想你。”

米米嫌弃大姜回短信慢,认为自己备受冷落,后来不发短信了,直接打电话。

大姜经常接不到电话,一时半会儿又不得空,只有晚上回去回电话。

回电话的时候米米已经睡着了,睡眼惺忪地听着大姜在那头支支吾吾,米米好困啊,大姜也好困啊,后来他们约定一周打一次电话,电话时间越来越短,沉默时间越来越长。endprint

有一天米米突然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大姜说:“屁。”

米米说:“你就是。”

其实米米做出这个推测是经过多方考量的,大学室友六个,六个都有男朋友,米米看见今天A的男朋友给她买了一堆好吃的,明天B的男朋友带她去旅游了,而米米永远守在手机前,一周一个电话,委屈得很。

室友开始对她进行劝解。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米米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这个人,从来就不喜欢道理。

“可是我只爱大姜啊。”米米是这样回答的。

十一的时候放假,大姜知道米米想他,哪儿也没去,连夜回了他们的小城。米米靠在大姜怀里哭,大姜知道米米的委屈,米米也满怀委屈,可是他们一个字也没有提。以后的大学四年,仍然一周一个电话,没有好吃的,也没有旅游,米米和大姜的爱情平淡如水,米米和大姜的爱情甘之如饴。

后来大姜跟我说,他大学的时候,最不敢听的一首歌是《晴天》。

他说《晴天》特别像他们。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大姜说:“真的,我们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我说:“没关系,四年都熬过来了,以后你们可以放心大胆不再在乎昨天今天和明天,世界留给你们的会是漫长的永远。”

大姜说:“你还真不愧是个写东西的。”

我备受鼓舞,赶紧又来了一句:“永远有多远?不过也就是你和她一个眼神那么远。”

大姜摁着我的头一顿暴打,“说多了就矫情了。”

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姜问米米:“要不要回家乡去工作?”

米米摇摇头。

“去你最喜欢的地方工作。”

“那你怎么办?”

“我跟着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大姜愣了,愣了好久。

后来大姜跟我说:“很奇怪,明明很早很早以前就决定要娶她了。但是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却在我心中重重一击,我忍不住第一次对她说了心里憋很久的那句话——我要娶你。”

“我要娶你。”

米米笑得花枝乱颤,拍着大姜的肩:“要说到做到啊。”

大姜去了北京。

北京啊北京,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霓虹灯到月亮的距离。

米米一路随行,也去了北京。

他们在城中村租了个小房子,大姜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像条狗。

大姜的工作需要应酬,所谓应酬,就是不断喝酒。

大姜自诩酒量不错,白的红的哪个没干过,结果还是被干进了医院。

米米趴在病床前照顾大姜,大姜打着点滴,脸色刷白刷白的,吓人。

北京那么大,二环三环四环五环,来北京的人那么多,人山人海,米米说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特别孤独,她和大姜像宇宙中的两只小蚂蚁,爬啊爬,爬啊爬,不小心摔跤了,只有彼此搀扶着起来继续爬。

大姜却对米米说:“我一直觉得北京好大,但是你陪在我身边,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渺小。”

单位准了两天假,接着大姜就又从床上爬起来了,继续红的白的早出晚归,签一笔生意恨不得把命都拿出来当诚意。

工资却仍然是那个样子,明明都是一样的钱,这笔钱在他们的城市过上一个月绰绰有余,在北京却还要添补两三天吃泡面。

有天大姜回来,正好遇见房东来收租,米米手里拿不出钱,低三下气问:“能不能再缓几天?”

房东是个好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米米待在原地眼眶红红的。

来了北京以后米米从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一周发几条短信,她不敢打电话,怕听见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声音就哭出来了。

大姜远远站在那儿看了米米很久,他一点也不能帮她,相反,这种狼狈模样还是他造成的。

夜里大姜问米米:“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北京啊?”

米米说:“为了你的梦想啊。”

大姜沉默了,“我的梦想就是你。”

“米米,你想回去的时候,就告诉我。”

过了一分钟,米米说,“我好想家。”

过节的时候我给他们寄了箱家乡的好吃的,米米和大姜开心死了给我打电话,说头一次感觉离家只有一公里了。

听得我不是滋味。

北京啊北京,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

一年之后,大姜和米米扛不住了,拖着行李回到了小城。

小城还是那个模样,春风依旧,人也依旧。

大伙儿在他俩回来的晚上好好聚了聚,庆祝两人荣归故里。

大姜笑:“荣归个屁啊。”

我们也笑:“我们说荣归就是荣归了。”

大家各有各的辛苦,才毕业一年,谁不是摸爬滚打,其中的心酸不需多讲,我们都有品尝。

米米和大姜回来后商量着开个小酒吧,顺便卖点烧烤。

我觉得靠谱,大手大脚投资了一万块钱,事实是最后这一万块钱还真给我翻倍赚回来了。

米米做的烧烤特别特别好吃。

主要是腌得好,下午开始一串串地码排骨,腌上两三个小时,晚上的时候放炭火上滋啦啦一烤,烟熏火燎的,是有点破坏环境,但我们吃得开心。

大姜喝酒能行。

小城市小,来的客人都是朋友,大姜经常提着酒瓶儿呼啦啦就去了,大家天南海北聊一通,其实还是些陈年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后来几年,我们的小城市突然被旅游局盯上了,大力搞开发,餐饮行业通通给补贴,来的游人逐渐增多,大姜米米摇身一变成了有点小钱的老板夫妻,我也跟着凑了热闹,还当了个小股东。

从此以后吃香喝辣绝不手软。endprint

来的游人多了,听见的故事也多,说出的故事也多。

大家都喜欢听大姜和米米的故事,人们活在速食年代,爱谁不是一不开心就扔,再开心了找下一个。唯独大姜和米米不是。

城市人内心那点儿隐隐的对爱情的憧憬,在大姜和米米这里得到了圆满。

再过了一年,大姜和米米买了套新房子,又添了新车。

家里装修得可好看了,我们跑去暖房。

问他们:“啥都备齐了,多会儿结婚呀?”

大姜转过头问米米:“大家问你呢,啥时候你才肯嫁给我呀?”

米米笑眯眯:“啥时候都行。”

其实结不结婚根本不重要,他俩还真是全城人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

双方父母也早就认同这回事儿了,结婚不过就是个形式。

但大姜说了:“形式很重要,女孩子嘛,一生只有一次。”

结婚那天,米米和大姜穿着红红火火的衣裳,他们选的中式婚礼,米米说:“中式婚礼好,不整那些外国人的东西。”

婚礼宣誓说:“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顺父母之意,从新人之愿,二人结为夫妻。”

米米没哭,大姜更没哭,就像是一瓶本来就属于他们的酒,早已熟悉味道的甘甜,拆与不拆只不过看他们哪天高兴随意。

婚礼不算盛大,但圆满得很,米米和大姜婚后数钱数得高兴,大力表扬了我一番说:“礼金封这么多,来世再做好兄弟。”

后来米米和大姜生了一个小朋友玩。

我们带着小朋友一起玩。

小朋友说:“叔叔,你怎么没有女朋友呀?”

我迎头就是一记暴打:“你叔叔喜欢浪迹天涯,不行么,不行么!”

米米和大姜冲过来又追着我一顿暴打,这么多年了,这俩一直都是这联手欺负兄弟的尿性。

其实我觉得他俩还真挺不容易的。

甜过也苦过,笑过也哭过,一辈子那么长,有个人心甘情愿陪你走下去是运气,两个人彼此都心甘情愿走下去那就是福气。

运气错过了就没有了,就像买彩票,你稍一犹豫就错过了那个中奖号码,然后就此告别五百万,懊悔一百个夜晚它也变成了别人的五百万。

福气是常伴你一生的,你上辈子积的德,这辈子撵也撵不走。

米米和大姜就是彼此的福气。

我忽然想起来大学时候的米米和大姜,一周一个电话,从不多,也从不少。

后来米米说那些从前和她同寝室的姑娘,一个个都分手了,有的远走他乡,有的荣归故里,身边却都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米米说她其实很明白。

爱情并不是一顿美食一场旅游,消费这一次,你们还有更多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古人说的相敬如宾是对的,爱情不是用来挥霍,而是用来保存的。

很多东西历久弥新,她并不在乎一时的闪光,偏偏喜欢一世的温暖。

米米还说,爱情是十分满分。

最好的状况是,你也是五分,我也是五分。

少年时我们都贪心,奢求对方多给几分,逐渐变成六分七分八分,最后他对你的爱登峰造极。

可是你不知道,最美丽也是最危险,他对你的爱上了天堂,天堂的转念就是地狱。

米米说,不奢望做他最开头一个,不奢望做他最深刻一个,只奢望做他心里最后一个。一辈子很长,你最终会成为他心里,唯一的那一个。

米米做到了。

幸运的是,米米既是他开头一个,是他最深刻一个,也是他心里最后一个。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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