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艳
我和我的那些十岁的小伙伴们整个夏天都跟着弗雷德。他是一个古怪的老头,穿着带有一股樟脑丸气味的老式西装,奇怪的发式露出了因左耳缺失而留下的疤痕。我们嘲笑他、讥讽他,就像乳臭未干的小孩对待异己那样,却从未注意和理解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痛苦和屈辱的表情。
令我震惊的是,之后有一天,当我坐在布罗克五金店旁边的一棵大橡树的粗枝上哭时,我听到弗雷德那粗哑的声音喊道:“别哭,孩子。生命太短,没有时间去哭泣。”
父亲刚告诉我,我们要搬家。他是加拿大武装部队的一名中士,要被委派到加拿大首都渥太华。尽管父亲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时很委婉,但我仍然感到震惊,要离开我熟悉的一切,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想到就要离开我的家乡和朋友们,我深感悲伤。
弗雷德让我从树上下来,即便之前我坚信他是一个让人害怕的人,我还是听了他的话。他那富有同情心的声音似乎要将我从树枝中间拉到他那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好人。他说:“过来,孩子。我有东西可以让你振作——埋藏的宝藏。”于是我跟着他。
我跟着弗雷德走过那年剩下的夏天,用他的视角来看这个村子,听他的人生故事,充满了各种为什么、如何等这些我以前并不感兴趣的问题。当然,我也因此被小伙伴们遗弃,其实我潜意识中也在努力疏远他们,以减轻最终分离的痛苦。
弗雷德参加过战争一第一次世界大战。“我的耳朵——是在战斗中失去的。”他羞怯地说。他停住了,没有作更多的解释。他给我看了几个勋章和绶带,藏在他的那些厚重、粗糙、过时、布满樟脑丸留下的斑点的西装中。那些是他仅有的衣服,放在大衣箱里,在我看来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他那凌乱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呢?那是他自己剪的。“因为我的眼睛。我的视力不太好。”他说,然后微红着脸转了过去,“我尽力了。”他尽力做的事很糟糕,但我不忍心告诉他。
接下来是他的相册:弗雷德还是个小胖墩时穿着有花边的长长的连衣裙的照片,大约我这么大时穿着灯笼裤的照片,穿着军装身材魁梧的照片,看起来十分年轻、骄傲。
弗雷德的后院有一个大花园,他在那里种西红柿、洋葱、卷心菜、青豆和胡萝卜。我帮他锄草,我们两个都戴着男式草帽——我的帽子太大,一弯腰便会掉下去。他做的蔬菜汤是我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那时对我来说,弗雷德是个怪人。对其他孩子而言,他是个古怪至极的人。我有时会想:他怎么会这样生活,怎么会只有这些又旧又少的东西?这些破旧的“文物”和几个勋章、绶带就是他的宝藏?最后我才明白,弗雷德“埋藏的宝藏”指的是在他周围的所有事物中他所见到的美与奇迹。
与弗雷德在一起的第一个星期,我们在村子周围散步时,看到了一只小鸟待在小小的鸟窝里。这只小鸟一会儿整理羽毛,一会儿唱歌。我们站着观察它的时间一定有一刻钟之久。
后来有一次,我盯着一墙的“珠宝”——诺特瓦索加河的花岗石岸上镶满的石榴子石,之前我认为那河岸只是个用来跳水的地方。还有一次,我被一大片紫菀吸引了,夏日阳光下照射出绿色和紫色的光芒,之前我只是把它们当作一片杂草。
我十岁那年的夏天,在我所见的一切中,我发现了新的奇迹和新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