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 歌 行

2016-11-16 07:36
诗选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虚度

短 歌 行

仙居观竹

◆◇ 胡 弦

雨滴已无踪迹,乱石镇住咳声。

晨雾中,有人能看见满山人影,我看见的

是大大小小的竹子在晃动。

据说此地宜仙人居,但劈竹时听见的

分明是人的惨叫声。

竹根里的脸,没有刀子取不出;

竹凳吱嘎响,你体内又出现了新的裂缝。

—— 惟此竹筏,把空心扎成一排,

产生的浮力有顺从之美。

闹市间,算命的瞎子摇动签筒,一根根

竹条攒动,是天下人的命在发出回声。

(选自《雨花》2016年3期A)

清 白

◆◇ 朵 渔

他在世上像棵不生根的树

他在人群里像半个隐身人

他也走路,但主要是漂浮

他活着,仿佛已逝去多年

但他的诗却越来越清澈了

像他早衰的头颅

在灯光下泛着清白的光晕

我们曾坐在河边的酒吧闲聊

聊一个人的死被全世界纪念

聊侍奉自己的中年多么困难

不断升起的烟雾制造着话题

没有话题的时候就望望窗外

黑暗的运河在窗下日夜不息

沉默的拖轮像条大鱼一闪而过

(选自《香山诗刊》2016年春夏合卷)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 李元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 选自《中国新诗·最美情诗卷》)

这片埋葬梵高的天空

◆◇ 杨 炼

生前挖掘墓穴的只有艺术家和皇帝

一张画把世界变成了自己的影子

包括你和你临终的抽搐

没人能活着步入这天空除非埋进

一块死孔雀胸前妄想的蓝

被一颗发疯的花白头颅所照耀

肿瘤似的星座把你垂直吸上去

你的死亡是最后暴露的金黄色

涂满了躯体那小小的房间

当耻辱一笔一笔写尽天空诞生了

我们的声音只是另一把剃刀

割每只企图聆听你寂静的耳朵

星是一群不流血的动物

激怒你使你纯粹从天上轻蔑这人类

在死后继续创造生者的空白

蓝色固定的大海像一件孤独的工作

你在画面上变硬那把骨头

被黑夜烤干谁也不知道地撒在到处

(选自《大昆仑》2015年秋季卷)

黄昏,入光孝寺—— 给扎加耶夫斯基先生

◆◇ 黄礼孩

这不是观光之地,也非等待之所

安静的不是香客或居士

一只猫蜷缩成一团,白毛泛起光晕

世间的风得到暂时的平息

你怀着怜爱抚摸它,掌纹里弥漫出温柔的光

碰巧遇上晚课,灯光搅动安静的窗户

神秘仪式在梵音中起伏

屋子旁的菩提叶闪动暗绿的轮廓

此地在流转中能否将痛苦转化为美

无人过问。也无人知道你

是否想起波兰教堂的赞美诗

你和妻子玛雅坐在台阶上冥想

波罗的海的声音正一层层落下来

“在从前,我们信仰不可见的事物

相信影子和影子的影子,相信光”

此刻,就要收拢的光线为你说出一切

大海的涟漪归于静谧

而它底下暗潮的影子难以触及

( 选自《中西诗歌》2015年5期)

葛仙寺记

◆◇ 林 莉

那一年

我们连夜进山

背着水果、香烛、未了的心事

在菩萨面前跪下来

如今,我想不起

我们都对菩萨说过什么

嗯,我们紧闭着眼睛

舌头里埋着

山中野兽、泉眼、开白花的荆棘我们的嘴巴在冒险

它试探整座山谷的虚无以及

菩萨的沉默

(选自《诗刊》2016年6月号上半月刊 责任编辑聂权 赵四 谢建平)

弹不弹肖邦

◆◇ 轩辕轼轲

每次开音乐会

我都犹豫着弹不弹肖邦

如果不弹

显得我没品位

有很多小清新

在网上骂我大骗子

如果弹

就会有人忧伤

哭得一塌糊涂

花手帕花纸伞顿时成了抢手货

就会有人说我破坏祥和气氛

要把我从琴房送进牢房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

只弹半首肖邦

每当忧伤的人儿刚热泪盈眶

我就弹起欢快的郎朗

使他们破涕为笑

使那些刚要拔枪的手

从腰间挪上来

拔出了一根牙签

边剔牙边打牙祭

(选自《诗刊》2016年6月号上半月刊 责任编辑聂权 赵四 谢建平)

我的父亲像算命先生

◆◇ 玉 珍

我的父亲真像个算命先生

从他愁苦的眉间总露出知晓将来的纠葛

他一定深知曾有什么主宰过他的生活

并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插手

他有时叼着烟走向无人的旷野

那里的风云像极了他茫茫的大半生

荒芜中的虫叫歌颂着草民

树枝上站满麻雀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只有天空能读懂他,而天空

催促他更深地思索着命运的哲学

生活同时鞭笞着愁苦的后背

无尽的稻田耕种又收割

他总是一声不响走过原野

像狂风拽动古老的松柏

飘扬的枯草衬托他坚定沉默的眼睛

像从未泄露过的悲凉天机

(选自《青春》2016年6期)

黄昏停在老槐树下的两辆拖拉机

◆◇ 田 禾

两辆拖拉机并排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靠旧榨油坊的那辆坏了

刚刚修理过,拖拉机的旁边

摆着扳手、钳子、钢圈、齿轮

和两个瘪气的废轮胎

它像重病人一样,病了必须住院

剖腹开刀动手术

这辆拖拉机算是手术成功

两个肩上搭白毛巾的师傅试了试机

拖拉机轰隆隆地响起来

宣布它钢铁的内脏已经康复

哑默的喉咙又开音了

毕竟它们都有了些年龄

身体里还有更多老化的铁,磨损的铁

生锈的铁,近乎坏死的铁

像癌细胞一样,潜藏在它们的体内

有随时癌变的威胁,但它们

依然默默地支撑着生活

晚上它们像两个患难的老兄弟

更像两个前世的旧情人

头挨着头地躺在一起

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性

霜露更增添了它们的沧桑和苦难

(选自《文学港》2016年5期)

低头走自己的路……

◆◇ 李 寒

低头走自己的路,这么多年,

我捡到过闪闪发光的钉子,也捡到过

更多锈迹斑斑的。我能轻易

分辨出哪些是被锤子敲打过,哪些

深入过木头,墙壁,哪些

还保留着处子之身。

当然,我并不否认,我也用同样的眼神儿

观察过

从我身边掠过的每一个人。

我捡到过一张白纸,更多的是

写满了模糊的字迹——

情意绵绵的书信,义正词严的

公文,责权分明的协议……

看一看,我会轻松地再次让它们

尝试被抛弃的命运。

我曾捡到过一个

少了手臂的布娃娃,她的小脏裙子,

空洞的眼神儿,

让我久久羞于直视。自从做了

一个女孩的父亲,我的内心越来越脆弱,

听不了病痛的呻吟,看不了

伤心的眼泪。

我还捡到更多无用的东西——

一个个空瓶子,它们装过

善变的液体:水,酒,有些清淡,有些

浓烈。如今它们空下来,

像我一样,清高而颓废,

肚子里装满风声,侧身用一只眼睛

不安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选自《作品》2015年12期 责任编辑 郑小琼)

动 物 园

◆◇ 罗逢春

不止是艺术,甚至生活

也充斥着赝品。

多年前,我曾在动物园

看一只白虎

因吃饱喝足而志得意满

低沉的吼叫让人害怕。

也在大学课堂和一本选集中

领略过里尔克的豹

在许多次若干等的诗人那里

见识过若干野兽。

他们无一例外为失去兽性的野兽而悲叹

每个人都在渴望都在等待

砸碎那笼子,但又感到害怕。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别人

砸碎那笼子

以便既满足想象的野兽

又不致伤及自身。

因此没有人会砸碎笼子

就像没有人会砸碎自己的心

没有人愿意,砸碎自己的各种衣服和面具。

别当真,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只是一种深刻的矫揉造作。

(选自《山花》2016年6期A)

只差一步

◆◇ 练彩利

那是一道闪电的开始。阳光的移动

刚好制造了一片

槐树阴影。跳探戈的女人

双脚钉在大地上

她表情严肃,仿佛另一个人贴紧她的脸

追逐、躲藏、踢腿、腾跃、270度旋转

——她搂着一个不存在的舞伴

在一个断音处,她突然停顿。她是一幅剪影

是未完成的雕塑。望着空荡的前方

似乎在等待下一段旋律

或者未出现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

我听见黄昏咔嗒一声,将她关入太阳背面

舞曲仍在循环播放: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尚嫌不够。永远是这样

(选自《红豆》2016年3期)

消逝或存在——写给奥古斯特·罗 丹

◆◇ 合 心

风暴经过时

你将躯体流放在了人间

那些生活的场景,时光的碎片

与原始的神秘联结在一起

成为你的指尖之物

无不呈现出面孔的样子

它们的诞生,将会产生些什么

城堡,玫瑰花瓣上的阴影

黑暗中熄灭的萤火

无法存留,即将消逝的

成为面孔之上的永恒

以物(雕刻)的坚硬的形式

在你面前我不停折叠着这些言语的羞愧

你一直安静地行走

在谦逊这条漫长的乡间大道上

(选自《都市》2016年3期)

知 秋

◆◇ 杨诗斌

天鹅扇动着修长的翅膀

删灭人间的灯火和哭泣

逝去的事物正在返回

路途遥远而寂寞

感谢肉身

给我卑微的灵魂以寓所

(选自《江南诗》2015年4期)

哥哥,我们扫雪

◆◇ 霜冷寒天

扫帚一定要柔韧

可以多留一些竹叶,要提前检查

剪掉尖刺,磨掉碴口,哥哥

你要保证每次俯身,都没有暗伤

没有秋天的残叶留存

哥哥,你能不能一寸一寸

过滤庭院,过滤所剩无几的光阴

你要倍加关注墙根儿,砖缝儿

太阳花要搬到屋内,来年

才会在一茎绿中聆听春

哥哥,请你原谅我偶尔流泪

我的凌晨灌满北风,出门之前

你要记得给我戴上手套,围巾,你要先行

扫出一条小径,扫出干燥的地面

让它拓下鞋底极细的波纹

(选自《诗领地》2015年9月卷)

成为男人

◆◇ 辛泊平

英雄,侠客,帝王将相

遥远而虚幻的世界

少年渴望成为一个男人

用飞溅的鲜血,冰冷的刀剑

遮蔽日月的仪仗

梦里的平仄,他羞于说出

少年转眼长大,从乡村走到城市

在一张纸上谋划青春

理想模糊,爱情占了大半

但沦陷才刚刚开始

婚姻,孩子,结实而黏稠的柴米油盐

五色的旗帜瞬间迎风招展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喝酒

月光下默念一首残缺的诗

血脂升高,宝剑变成菜刀

仪仗还在,但属于舞台

踩着发霉的书籍和笔记本

他学会了换灯泡,学会了修水管

学会了修锁,学会了

在一只锅里烧出不同的菜

黑暗中,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而他的确是一个男人

缓缓流出的泪水,是洗礼

也是加冕

(选自《建安》2015年3期)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 钟家琪

我已经把所有的行李准备好了,

就差拎着它踏出再也不能返回的家。

大家手里都握着一张火车票,

可是没有人知道目的地是哪儿。

都怕放开各自的手,

都怕找不到指路牌。

只是迷茫地问: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面前有数不胜数的轨道,

你要踏进哪一列火车呢?

我们都不知道各自的风景最终会怎样,

只知道中途的风险。

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请给我一点信心,

因为我要开始新的旅途了。

我想看那雨后的彩虹,

浪潮留下的美丽的贝壳,

和那一片火红的朝霞。

我要去下一站了。

雨水随着我们的告别打起了节奏,

刻画出我们的不舍。

我会想念你的,朋友,

希望下一站可以再遇到你。

我不知道下一站去哪儿,

但我相信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选自《南方文学》2015年6期)

停 顿

◆◇ 邱红根

整个上午,在强烈的无影灯下

我专注于切割、缝合和止血

面对成功切除的一只患病乳房

很有成就感的我

长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抬起头

外面阳光很亮

一群青年男女,手捧鲜花

热烈地交谈着

从一楼手术间的窗口走过

这才想起今天是妇女节

再看手术台上34岁的未婚女孩

我感到时间突然停顿了一下

(选自《新诗想》2015年3期)

西 泠 桥

◆◇ 陆 渔

西泠桥北有两个墓

不近女色的义士武松

居然与名妓苏小小耳鬓厮磨

西泠桥南有两个碑

训诂一生的保守党派俞樾

依旧和革命党秋瑾怒目相对

西泠桥上踱过吟诗的渔翁

左脚还在南宋

右脚跨进当代

(选自《扬子江诗刊》2016年3期)

陪母亲去故宫

◆◇ 冯 娜

在这里住过的人不一定去过边远的滇西小镇

住在那里的人接受从这里颁布的律令、课税、无常的喜怒

尽管门敞开着,钥匙在拧别处的锁孔

尽管珍宝摆在玻璃柜中,影子投射在人群触不到的位置

穿红戴绿的人走来走去,讲着全世界的方言

母亲问我,早上最先听见的鸟鸣是喜鹊还是乌鸦

我想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不知这里的鸟是否飞出过紫禁城

不知鸟儿可会转述我们那儿的风声

(选自《江南诗》2016年3期)

关 门

◆◇ 庄 凌

母亲年轻时也拥有山水起伏的玲珑身体

可她的春天太小了

万紫千红都被庄稼和茅草覆盖

她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

把幻想与故事关在了门外

这一生她只为三个人开过门

一个是父亲,另外两个是她分娩的儿女

母亲的钥匙在别人手中

而我的钥匙在我自己手中

我爱粗茶淡饭也爱灯红酒绿

我爱晨钟暮鼓也爱潮起潮落的快感

我不会把门关死也不会为魔鬼开门

你转动锁孔,宝藏就为你打开

你是我相见恨晚的人

(选自《西部》2016年6期 责任编辑 刘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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