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雪峰诗社”诞生于康熙年间大兴“文字狱”之时,全国文坛悄然无声。“雪峰诗社”的成立,在全国,是一件令人震惊的壮举;在云南,则是当时文坛的一件盛事。“雪峰诗社”的发起人为明遗民陈佐才,核心成员有徐宏泰、张以恒、彭印古等,该诗社成员大多为遗民或隐士,其诗歌创作也多为酬答赠别、怀古悼念、山水风物等。对“雪峰诗社”进行梳理,有助于还原其在滇南文坛的地位和影响。
关键词:陈佐才 “雪峰诗社” 影响
文人结社,自古有之,最早以“社”命名的可追溯至东晋时期的白莲社。诚如何宗美的《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一书所载:“文人结社的直接源头是东晋时期的白莲社”[1](P4)。但白莲社属于佛教性质的社团,无涉文学。而文学性质的社团,据欧阳光考证,当始于中唐。[2]而据陈小辉考证,最早的诗社为初唐,即“杜审言在江西吉州所结的相山诗社”。可见,最早的文人诗社的确切时间还是有争议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最早的文人诗社始于唐代。自中唐以后,文人结社现象不断涌现,何宗美已作了明确介绍:“自中唐以后日益多见,晚唐、五代承接风气;宋元时期,诗社林立;到了明代,出现了极盛之势;清代以后虽渐衰落,但余绪衍流。”[1](P5)随着诗社的盛行,诗人们吟咏酬唱也渐成风气。
在中原文化繁盛之势的影响下,明清滇中文风大开。罗大云认为云南最早的诗社,为康熙初年的“雪峰诗社”。这是不准确的。云南最早的诗社当为明正统间的“永昌诗社”,诚如查志高在《“永昌诗社”考》一文中所言:“‘永昌诗社为明正统间云南最早且最重要的诗社群体”[3](P41)。由于“雪峰诗社”所处时代的特殊性,故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价值,是明末清初滇南文坛上颇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然学者对它的研究并不多,迄今为止就笔者所搜集的资料来看,只有罗大云《清初云南雪峰诗社述略》一篇文章。该文给本文的写作以重大启发,但它对“雪峰诗社”的述略仍有不当之处,故本文在此基础上,对“雪峰诗社”的情况作进一步的考察。
一、“雪峰诗社”创立的背景
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陈佐才邀集流落滇西的明朝遗民和当地名士如徐宏泰、张以恒、彭印古等二十人于蒙化西山之萧寺,组织“雪峰诗社”。“雪峰诗社”诞生于康熙年间大兴文字狱之时,此时,全国文坛悄然无声、一片沉寂。故 ,“雪峰诗社”的创立,在全国是一件令人震惊的壮举;在云南,则是滇南文坛的盛事。“雪峰诗社”诞生于此时,绝非偶然,与当时的时代环境有很大关系。
公元1644年清军入关,在全国确立了满族的统治,遭到了人民的强烈反抗。云南成为抗清的最后一个据点,明朝的有识之士积极参加抗清斗争。随着孙可望降清,李定国败北,郑成功病逝,张煌言就义,永历帝走缅及此后被杀,复明已无希望。公元1662年,清军摧毁了南明最后一个永历政权,最终统一了全国。清朝统治云南以后,战争不断,加之统治阶级的横征暴敛,使得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战争的灾难、民族的沦丧更加深了那些明遗民文士心中对清统治者的仇视,他们把对残酷现实的批判与强烈不满,通过诗歌创作表现出来。“雪峰诗社”的成员大多为明遗民,成为清朝的不合作者,满清政府对他们实行残酷迫害、薙法令等高压政策,使他们经历了改朝换代的苦难。明遗民都具有崇高的民族气节,隐居不仕新朝,清初明遗民的隐居,不是单纯的避世,而是避世与避祸相统一。共同的生活经历和一致的思想情感,使得他们很自然地结成诗社,患难与共,相互扶持,相互砥砺,互相慰藉,以抒发黍离之悲、亡国之痛。经历过改朝换代,明遗民的内心大多是孤独无所依的,以诗会友可以使他们的生活变得充实而有乐趣,故“雪峰诗社”成为他们互相酬唱、互吐心志的精神家园。
二、“雪峰诗社”的成员及文学活动
“雪峰诗社”创立之前,陈佐才和寓居大理地区的明遗民担当、徐宏泰、张以恒为诗文友,相互唱和,情谊甚笃,共同倡导组织诗社。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担当老和尚卒,次年,陈佐才邀集当地及寓居蒙化的名士,创立了雪峰诗社。据《蒙化县志稿》记载,参加“雪峰诗社”的成员有二十多人,但由于资料匮乏,“雪峰诗社”成员大多已不可考。李玉栓在《明代文人结社考》中指出彭印古、杨廷斌、王国信为雪峰社中人。[4](P494)但“雪峰诗社”确知成员绝不止三人,据陈佐才的妻子安氏所辑《石棺集》,附诸名公赠诗,可知,其中标注“雪峰社友”的有彭印古、杨廷斌、王国信、于迁、于暹五人,当为社中人物。从陈佐才的诗《送雪峰社友姚行健往云州》,可知姚行健亦为雪峰社人。罗大云在《清初云南雪峰诗社述略》一文中指出雪峰社成员有陈佐才、徐宏泰、张子正、彭印古、陈斌、王国信、于迁、于暹、彭好古、姚行健、张君试、魏京人、许鸿、杨廷斌、李文启。罗大云把彭好古、张君试、魏京人、许鸿列为雪峰诗社成员是没有依据的,故不能确定他们为雪峰社成员。现可确知的只有陈佐才、徐宏泰、张以恒、彭印古、王国信、于迁、于暹、杨廷斌、姚行健、李文启。要了解雪峰诗社的性质,首先要了解其成员。因在陈佐才的生平及交游中已经对陈佐才、徐宏泰、张以恒、彭印古生平事迹作了简介,兹不再赘述。现对雪峰诗社其他成员作简介如下:
王国信:字中孚,蒙化人,明季诸生。《续修蒙化直隶厅志》载其“天性倜傥,避吴三桂之乱,隐居西山,与张端亮、彭印古永矢晤歌。事平,终老泉石,恬退自安。书画疏宕有逸气”[5](P326)。(康熙)《蒙化府志》载其诗两首。
于迁:字友丰,蒙化人,明末布衣,能诗,工山水,与陈佐才相友善,《鸡足山志补》载其诗三首。[6](P380)
于暹:字友人、子乔,蒙化人,于迁弟。明季遗民,与同邑陈佐才友善。工山水,有逸致。
姚行健:明末避乱滇南,流寓蒙化、云州。陈佐才的《送雪峰社友姚行健往云州》,记其从蒙化往云州之事。[7]
杨廷斌:蒙化人,明季庠生,(康熙)《蒙化府志》录其诗一首。
李文启:河南人,康熙二十一年任驻防千总。陈佐才于临终前,“复大叫李曰:‘为我多致意雪峰诸社友,六十年如一日。”[8](P19)
从上述雪峰诗社确知的成员中,可知“雪峰诗社”是遗民性质的结社。诚如何宗美所言:“清初明遗民结社,大体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成员全为遗民或以遗民为主的,二是有遗民参加其中的”[1](P309)。结社是他们表达故国之思、抒发亡国之痛的场所及联络志同道合之人、相互砥砺气节的重要方式。
“雪峰诗社”没有明确社规社旨,但其宗旨正如陈佐才在诗社刚成立时所写的《雪峰社》一诗云:野火烧峰峰不烈,峰高自有不化雪。千百男儿撑冷眼,二十兄弟多热血。死生交情坚愈铁,学武学文迥出群。笔插青天剑截云,愧煞猖狂嗜酒辈,烂醉能教古今闻。[8](P256)从中可知雪峰社诗人们不忘故国、砥砺气节的心志。雪峰诗社刚成立时,以“雪峰”为题,每人各赋一诗,各表心志。但至今流传下来的,只有陈佐才的《春日与诸亲友于萧寺中结社指雪峰为题各赋一诗》,其他诗人的诗作已不复见,甚为可惜。每年春天,“雪峰诗社”举行一次大型集会,众社友进行饮酒赋诗,陈佐才有诗《立春日与众社友饮》(次胡心耕韵)为证。平时,亦有三到五人人不定期进行诗酒唱和,如陈佐才的《与彭心怡心符李皇实杨元翰饶仲与饮王中孚花园》。社友间相互品评诗作、诗歌创作上的切磋、交流心得体会等已成风尚,如陈佐才《阅彭心符诗集赋赠》《读徐交伯诗集》,张以恒、彭印古等亦评陈佐才的诗集,徐宏泰为张以恒的诗作序等。
社集活动最主要的形式,还是吟诗,但是在“挈钵催诗句,折花传酒筹”之时,很难作出佳作。正如郭英徳在《中国古代文人集团与文学风貌》中所言:“频繁的社集,广泛的社友,为文人提供了无数吟诗作文的绝妙场合。这样作出来的诗文,既是有意为之,而非从胸臆中流出的,所以不免有几分矫揉之情;既非孤芳自赏,而是博人欢心,又不免带一些斧凿之迹”[9](P174)。“雪峰诗社”诗人们在宴集聚会时所作的诗,大多也逃离不开那些标榜风雅、逞才炫采之作。而平日里那些相互赠别、怀古悼念、山水风物之作就显得情感真挚,感人肺腑了。
酬答赠别之作,有陈佐才的《寄徐交伯先生》《别徐老先生》《送雪峰社友姚行健往云州》等;彭心符写有《赠陈翼叔》《赠白溪渔者张子正》等。在这些赠答送别诗中,传达出了雪峰诗社诗人之间深厚的友谊。
怀古悼念之作,陈佐才有《过元兵战死处》《过榆关阅吊万人塚》《阅缅录哭沐黔国》等;彭心符写有《吊昔靖难臣》。通过对战死将士的悼念,寄托了怀念故国之感、眷恋南明之情。这些诗作蕴涵真挚的情感,正如陈力所言:“哀婉中有激越,凄楚中有悲壮”[10]。
山水风物之作。陈佐才的《乙卯冬过榆城登危楼远眺感赠》《再游栖鹤楼》《暮春游石龙山至玄龙寺即景》等;彭印古有《感秋》《观瀑布》等;张以恒的《暮春屽山晚眺》《友月楼晓望》等。这些诗作通过对山川景物的描绘,触景伤情,表达了对故国的怀念。
从上述“雪峰诗社”诗人的创作活动中,可知“雪峰诗社”与太平时期一般诗社纵情山水、放意诗酒的情调不同,它受到明清鼎革之际天崩地陷的时代悲剧的影响,其情感特征亦为时代的凝缩。虽然“雪峰诗社”大多数成员的诗已不复见,但从陈佐才的诗中可窥见雪峰社诗人对故明的怀念、对清朝统治者的痛斥,表现出无奈之感及悲恸之情。
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雪峰诗社”的文学活动随着陈佐才的去世而停止,陈佐才作为诗社成员的代表,这一生都未曾放下手中的笔,甚至在文字狱盛行的时代,陈佐才亦毫不避讳:“言余之所能言,言余之所欲言。”[8](P23)雪峰诗社诸社友之间互相扶持、互相砥砺,不为清朝的淫威所屈、不被清朝的利益所诱,表现出了高洁的品性和崇高的民族精神。
三、“雪峰诗社”的影响
从“雪峰诗社”成立到活动停止这二十余年,诗社成员的高洁品行及文学创作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该诗社成员之间的诗文酬唱,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明末清初滇南文坛觥筹交错之盛况,同时吸引了当时文坛许多文人集中在他们周围与之进行交游往来,通过他们之间的诗文切磋,促进了云南文学的快速发展;“雪峰诗社”诗人的创作不仅深得云南人民的喜好,亦颇得各地人士的赏识,通过知名人士的传播扩散,提高了雪峰诗社诗人诗作的知名度,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无疑也加强了中原与云南文学及文化的交流;以陈佐才为代表的“雪峰诗社”成员有着高尚节操和忠贞的民族气节,影响了大批有志之士。
(一)促进了云南文学发展
在“怀明抗清”思想的影响下,“雪峰诗社”诗人们创作的大量诗歌,深深地刺痛了清朝统治者,故清统治者对他们的作品严加控制,不准刊行于世,但以陈佐才为代表的“雪峰诗社”诗人对此毫无畏惧,本着“何惧之有”的心态以手写心,其作品胸凝正气,词吐墨香。故在当时的时代,许多滇南著名人士如张锦蕴、张端亮、高奣映、刘联声等喜好雪峰诗社诗人的作品,并与雪峰社诗人交往甚繁,故雪峰诗社诗人周围团结着一大批文人学士,形成了以“雪峰诗社”为主体、以陈佐才为核心的云南作家群体,通过他们的文学创作与相互交流,促进了云南文学的发展,使得明清之际滇南文坛出现了繁盛之景。
(二)加强了云南与中原文化交流
“雪峰诗社”诗人的作品,多有触时忌者,故康熙年间禁止刊发其诗作。康熙之后,许多滇南文人多方搜集,刊刻出版。嘉庆年间袁文典、袁文揆辑录的《滇南诗略》、咸丰年间黄琮辑录的《滇诗嗣音集》与光绪年间袁嘉谷主编的《滇诗丛录》都收录了雪峰诗社成员的诗,雪峰诗社及其诗人诗作不仅在云南地区广泛传播,且很快流传到省外,得到各地人士的赞赏。乾隆年间诗人袁枚高度赞赏陈佐才的诗与才,在《随园诗话》中收录陈佐才之诗句“斜月低于树,远山高过天”与“壮士从来有热血,深秋不必送寒衣”,并赞其“有如此才,而隐于百夫长,可叹也!”[11](P229)师范在安徽做官时出版的《滇系》,收录了雪峰诗社诗人的作品,简介了诗人们的生平事迹,使雪峰诗社及诸诗人在大江南北传播开来,为中原人民了解地处边陲之地的滇南文学与文化打开了一扇窗,为滇南文学与中原文学的交流增加了契机,“雪峰诗社”在加强云南与中原文化交流上功不可没。
(三)影响了云南一批有志之士
雪峰诗社成员都是有气节者,他们不仅以作品著称于世,其志行节操更为人赞叹。陈佐才一生始终以明朝遗老自居,死不改节,担当称其“惟有不屈不下之傲骨一具”。[8](P21)雪峰诗社的成员徐宏泰,鼎革后,寓居蒙化,宁肯清贫度日,也不出仕清朝,陈佐才称其“先生冰檗几经年,节操如如铁石坚”[8](P39)。彭印古不降志辱身,拒绝吴三桂的招受,隐遁于西山,吟诗自娱。他们的人品和坚贞的民族气节深深影响了云南有志之士如李士奇、熊兆镒、马岑、李北等,据《新纂云南通志》所载:“李士奇,字淡从,蒙化人。事继母孝,有学行。吴三桂据滇,屡征不应。同时有熊兆镒,康熙乙酉举人,三桂才之,强之仕,不屈。又举人马岑、李北,三桂胁以官,均不受”。[6](P380)他们都受到雪峰社诗人的影响,隐居山林,消极抗清,表现了崇高的民族精神。
四、结语
以上是对陈佐才结“雪峰诗社”的简单考察,从诗社成员中可以看出:首先,雪峰诗社的诸诗人多为由明入清的遗民,他们在明朝或为官,或为诸生,或为布衣,都经历了改朝换代的痛苦与灾难,他们共同的生活经历和趋于一致的思想情感是结社的坚实基础。陈佐才能够终生保持坚贞的民族气节和高洁的品行,与诸社友之间患难与共、互相砥砺是分不开的。其次,雪峰诗社诸社友都是能诗善文的名士,陈佐才与诸社友进行酬唱往来、诗文切磋,对扩大诗歌的内容及提高诗歌艺术大有裨益。总之,雪峰诗社是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对促进云南文学与文化发展、加强云南与中原文化交流上作出了一定贡献。此外,雪峰诗社成员都具有高尚节操,对一批有志之士保持民族气节有一定影响。
注释:
[1]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2]欧阳光:《宋元诗社研究丛稿》,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
[3]查志高:《“永昌诗社”考》,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10期。
[4]李玉栓:《明代文人结社考》,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
[5][清]刘垲:《(乾隆)续修蒙化直隶厅志》,辑刻《大理丛书》处,光绪辛巳刻本。
[6]张秀芬点校:《新纂云南通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7]罗大云:《清初云南雪峰诗社述略》,云南教育学院学报,1987年,第4期。
[8]陈翼叔:《陈翼叔诗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3年版。
[9]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人集团与文学风貌》,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10]陈力:《明末遗民诗人陈佐才和他的诗歌创作》,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85年,第2期。
[11]顾学颉校点,[清]袁枚著:《随园诗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李娜 云南昆明 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65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