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萱
德国总理默克尔终于等来政治盟友的支持。
10月22日,基社盟副主席曼弗雷德·韦伯说出了那句话:“安格拉·默克尔是我们的总理候选人,这一点可以说毫无疑问。”
默克尔今年63岁,已经干了11年德国总理,并将在明年迎来第四次连任机会。据德国媒体报道,因为难民问题,她和盟友基社盟之间有点不愉快,一直在等对方表态。现在,情况已经明朗。如果她决心寻求连任并且成功,又会续上四年任期——她已经是正在执政的女性领导人里,在任时间最长的了。
11月1日。日本东京。出访日本的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抵达机场。受到民众拥吻欢迎。
整个欧洲也在关心默克尔是否连任的问题。对于被英国脱欧、难民问题、经济衰退困扰的欧盟来说,默克尔的德国,是最重要的稳定力量之一。
现在全球有17名女性在任国家或地区领导人,算起来,占了全球国家总数的近十分之一。女性正在逐渐“接管”这个世界——然后,你将看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默克尔一直喜欢讲一个小故事:她刚当上德国总理,有次打电话到联邦机构的总机,不得不花好一会儿时间向惊得呆若木鸡的女接线员解释,自己“就是那个安格拉·默克尔”,只是没记住办公室的专线号码。
她一直给人以笨拙的印象,多年来,她在公众面前讲话,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手总是不知道放在哪里,尝试了很多次后,她终于决定将指头弯曲,拼成菱形,放在胃的前方。“默克尔菱形”成了一个标志性动作。
那时候,很多人估计没想过默克尔能干这么久,毕竟一直以来,国家领导人(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都是男人的天下。这是世界政坛的一个现实——上世纪50年代,担任领导人的女性仅有1人,60年代有3人,70年代有7人,整个80 年代也仅有11人。直到90年代前,女性国家领导人都只能算是“罕见”现象。这一数字显著增加要到2000年以后,2011年以来的近6年里,已出现过49位女性领导人,即便不统计英联邦国家的总督和符号意义更强的女王,现在也有17名——其中,12个国家或地区是首次出现女性领导人。
欧洲当然是现任女性领导人最多的,有7位。这无疑与当地的女权运动有关。美国罗格斯大学美国妇女与政治中心主任黛比·沃什以北欧为例解释道:“在北欧,女性争取政治权利的思路明确:扩大妇女参政比例,向最高权力冲刺。从而带动女性政治发展。”
之所以谈到北欧,因为该地区是女性政治权力最强的地区,联合国用来衡量女性政治、经济影响力的重要指标“性别权力测度”(GEM)指数中,5个北欧国家常年盘踞全球前5名。
“在北欧,女性政客很少会遭遇希拉里所面临的‘女性身份问题,”沃什说,“人们不关注你的婚姻状况,衣着打扮,主要看执政能力。”这也是北欧盛产“另类”女性领导人的原因:芬兰前总统哈洛宁是一名在本国代表4%不信教者的少数分子,而冰岛前总理西于尔扎多蒂更是全球第一个公开承认同性恋身份的国家领导人。
2011年11月3日.法国戛纳,G20峰会开幕前,默克尔双手摆出经典菱形造型。与美国总统奥巴马交谈。(@视觉中国)
到现在,女性参与政治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政治风潮,这当然就是前面所说的好消息。除了南极洲,各大洲都出现了女性领导人执政的情况。亚洲地区女性领导人数量仅次于欧洲,孟加拉国已经出现了两任。
“现在,拉美有14个国家通过了性别配比法。” 贾拉尔告诉记者,“其中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哥斯达黎加立法规定,政党选举候选人名单上女性必须占一半……”贾拉尔是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政治系教授,曾在2015年出版《拉美女政要:超越家庭裙带关系》一书。
而根据“各国议会联盟”2016年1月的数据,拉美女性进入国会下议院的比例接近30%,仅次于北欧地区(41.1%)。就连在拉丁美洲号称民风最传统的智利,2013年总统大选都出现了两名女性竞选的局面。
英国首相特雷莎·梅知道,人们并不关心前任卡梅伦穿什么皮鞋,却会关心自己的高跟鞋。
7月13日,她就是踩着一双豹纹高跟鞋,走进了唐宁街十号,成了英国第二位女性首相。此前一任女首相是撒切尔夫人,她给之后的女性领导人留了一份政治遗产——包括默克尔在内的很多女性领导人,都会被冠以“铁娘子”的称号。
7月18日,特蕾莎·梅刚上任才五天,英国议员就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到底“铁”不“铁”。当天的议会辩论上,一位议员问她:“是否已经准备好授权发动核打击,去杀死数千万无辜的男人、妇女和儿童?”身穿红色裙子的特蕾莎·梅起身,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单词:“YES。”
美国学者福山曾发表《妇女和世界政治的演变》一文,其中指责暴力多半由男性引起,他认为一个由女性统治的世界将会更加和谐,这是以生物学上的差别为基础的。现实中,在男性仍然占多数的政治世界,仍然对女性抱有“富有同情心”、“软弱”等印象。于是,一些人在参与政治时,不得不收敛自身的女性元素。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范妮莎·弗里德曼就曾敏锐地发现,希拉里开始参与到美国总统竞选过程后,就慢慢抛弃了自己的服装特色:“橘色和翠绿色不见了;深紫红和柠檬黄不见了;樱桃红、紫红色和青绿色不见了。她套装的这些代表颜色都不见了。偶尔也会突然出现红色和蓝色,但是现在这些颜色更多属于例外,而非常规。她似乎不仅把自己与前上司奥巴马的某些政策捆绑到一起,而且也与他的服装策略捆绑到了一起:每天都只穿灰色或蓝色套装。”
默克尔也是如此。在2005年、2009年、2013年连续三任的总理宣誓就职大典上,她都选穿一袭风格简约的黑色西装和裤装,三幅就职照几乎一样,唯一有变化的是她的面容和脖子上佩戴的项链。
“默克尔并不是个感情强烈的女性,”德国《时代周刊》杂志社副编辑瑞斯说,“太多的感情会干扰理性思维。她看待政治就像对待科学一样。”
在亚洲地区,单身,甚至以巧合的方式成为女性领导人的一个共同特点:在任的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韩国总统朴槿惠、缅甸国家资政昂山素季、尼泊尔总统比迪娅·戴维·班达里目前都是单身。
黛比·沃什还发现了亚洲女性领导人的另一个特点:“政治替代者”。她们在担任领导人之前,是以前任领导人的亲属身份为公众所知,“在亚洲,家族庇护成为女性执政的主要因素”,沃什说。例如,泰国前总理英拉是前总理他信最小的妹妹;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是开国总统穆吉布·拉赫曼的长女;韩国总统朴槿惠是既被斥为独裁者、又引领韩国创造1970年代“汉江奇迹”的前总统朴正熙之女;昂山素季的父亲,则是带领缅甸脱离英国独立的军事领袖。
不止亚洲,这种情况在其他国家也不时出现。身处南美的阿根廷尤其明显,世界首位女总统贝隆夫人就是接了丈夫的班,去年刚卸下总统职位的阿根廷总统克里斯蒂娜也是如此。
“当没有明显的继承者,以及老党派领导人之间争权夺利时,他们往往推出一位各派都能接受的妇女作为象征性的领导人。”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者劳纳克·贾汉分析道,“他们认为可以操纵这些妇女,但每次都令他们感到吃惊的是,一旦掌握了权力,这些妇女不仅能对付男人,而且能熟练地使用传统政治手段。”
站在唐宁街十号门前,特雷莎·梅是这样描绘自己眼中的英国的:“如果你出身卑微,你就会比其他人平均早死九年。如果你是黑人,和白人相比你就会遭到刑事司法系统更严酷的对待。如果你是一个白人工薪阶层的男孩,你上大学的机会就比其他英国人要小……如果你是个女人,你的薪水就会比男人低。”
她是在英国人公投决议脱欧后上位的——自公投结束后,不断有英国民众请愿重新投票,这一数字一度达到数百万。虽然特蕾莎·梅明确否定了这一提议,但在英国埃克塞特大学心理所的米歇尔·瑞恩看来,“她所处的地位将无法取悦任何人,不管她在英国脱欧问题上怎么做,50%的英国人会高兴,另外50%的英国人则会不高兴。”英国《卫报》更是发社论指出,在脱欧这件事情上,她面临的状况可能连带领英国人打赢二战的丘吉尔首相都会胆战心惊。
这又是一道“玻璃悬崖”。早在2004年,米歇尔·瑞恩和同事哈斯拉姆就开始关注到这一现象。他们搜集了来自英国《金融时报》100指数中有代表性公司的董事会信息,分析后发现,这些大型公司经历业绩不良的前五个月里,女性获得董事任命的可能性比男性更大。而在后来针对119位高校学生进行的测试中,哈斯拉姆发现,当公司处于良好运营状况的情况下,更多人认为男性领导者可以保证这种良好势头维持下去,而当经营出现问题后,63%的参与测试者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女性领导者身上。
于是,当很多女性终于取得领导地位时,她们也会发现,自己正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这是个坏消息,女性领导人上位的同时,也意味着可能有个烂摊子要收拾了。米歇尔·瑞恩和哈斯拉姆称之为“玻璃悬崖”。
“玻璃悬崖”现象不仅出现在公司管理领域,在政治、法律和公共服务等其他领域也都可见。米歇尔·瑞恩和哈斯拉姆认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女性更适合担当安抚角色,也更适合去承担指责。同时,女性相比于男性,更愿意接受处于玻璃悬崖上的职位,因为除了危机时刻,她们所能获得的机会并不多。
站在“悬崖”边上,女性取得成功的案例确实很多,在英国保守党低迷之时,撒切尔夫人一步步走向权力高峰,她最突出的功绩,也正是带领英国走出了严重经济危机。默克尔不但带领德国走了11年的发展道路,也成为欧盟内部最重要的一股力量,德国《明星》杂志甚至称她为欧洲的“拍板人”。
但如果这些女性失败的话,其女性身份就会很“亮眼”。朴槿惠、希拉里、默克尔、特蕾莎·梅目前都面临大小不一的麻烦,但好事者在嘲讽主导英国脱欧的卡梅伦、陷入恐怖袭击麻烦的法国总统奥朗德和内外交困的奥巴马时,显然并未“捎带”上他们的男性身份。
“我并不是希望特蕾莎不成功,”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安德鲁·希尔写道,“不过,假如她没成功,我们必须以一个失败的首相来评价她,而不该是失败的女首相。”
今年54岁的黛比·沃什拥有一头漂亮的棕色头发,发型神似德国总理默克尔。她习惯穿着象征专业度的灰色或黑色套装,颈部的珍珠项链是她的个人标志——这同样和默克尔很像——她总喜欢用珍珠项链搭配西装,这在其刚毅的性格中又流露出女性化的一面。
作为罗格斯大学美国妇女与政治中心主任,黛比·沃什和同事每年都会开设一门“竞选准备”课程,为那些致力于从政的女性提供帮助。课程内容包括自我定位以竞选公职、熟悉政党结构、筹款、起草政纲、培养与媒体打交道的技能,以及动员投票人等涉及竞选的技巧。
黛比·沃什告诉本刊记者,自“竞选准备”项目开办以来,已经有1500多名女性参加了相关课程。在这些女性中,有四分之一参加了公职竞选,在已参选的人当中,有70%胜出。根据她多年观察,女性候选人天生的社交习惯使得她们更亲民。“她们会有意识地互投赞成票,并很自然地结成同盟,这与男性思维表现很不一样。”
沃什还注意到,在进行交流和演讲时,女性领导人比男性更少使用虚拟语态和大而空洞的排比表达方式,“这或许是那些世界著名演讲很少有女性发言稿的原因之一,因为女性更关注具体的话题,讲究低调谨慎地表达。而这让她在小规模区域性选举中会很有优势。”
此外,位于美国华盛顿,关注女性贡献的包容性安全研究所(Institute for Inclusive Security)的一项报告表明,与男性相比,女性更倾向于合作,无论是跨领域合作,还是跨意识形态合作。在一个国家发生冲突后的协商中,女性参与度越高,国家再次陷入冲突的可能性越低。因为女性擅长构建联盟以促进和平,被看作是比男人更诚实可靠的中间人。事实上,当女性参与和平谈判事务时,成果持续15年以上的可能性会提高35%。另一份来自《外交事务》杂志的研究报告也给出了类似结论:在“高度多样化的国家”,女性领导者比男性领导者带来更多的GDP增长率,因为女性领导者能更好地驾驭社会多元和民族分化问题。
女性领导者对暴力问题的解决与和平建设也有显著作用。据包容性安全研究所的研究,毫无疑问,女性的参与,将会给政治世界带来新的规则和变化。最大的问题是,这种参与度,仍然还不够。以美国为例,即便出现了首位进入“最后决战”的女性总统候选人,但女性整体对参与政治的兴趣仍然不高。
2013年美利坚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的一项研究发现,有63%的女性大学生被问及潜在的公职竞选时回答说“从来没想过”,而被提问的男性大学生中只有43%给出同样的回答。
在美国,国会超过80%的议员都是男性,超过90%的美国州长都是男性,100多个城市只有寥寥数位女性市长。这组数据让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政治系教授贾拉尔不免怀疑,“如果没有更多女性投身政治领域,希拉里(即便胜出)或许也只能是一个需要时刻穿着男性盔甲的女总统。”
2016年8月,英国伦敦。英国首相特雷莎·梅走出唐宁街10号。
“尽管在政界已经有相当多职位很高并备受瞩目的女性,如南希·佩洛西、希拉里·克林顿和莎拉·佩林等,但在普通女性中仍相当欠缺参政榜样。”黛比·沃什说,她曾多次到美国各个州进行女性参选宣传,“仍然经常听到本城‘首次有一位女性当选,或在其选区‘首次有一位女性当选。人们总是一次次听到‘首次、首次、首次,然后你明白,女人在政坛真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