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弋 舟
瞬间出神
⊙ 文 / 弋 舟
弋 舟:著有长篇小说《跛足之年》《蝌蚪》《战事》《春秋误》《我们的踟蹰》,随笔集《从清晨到日暮》,小说集《我们的底牌》《所有的故事》《弋舟的小说》《刘晓东》等。
德海发来这组小说时,恰是七月流火。初读一遍,有些恍惚,再读,三读,身子竟有了凉意。原来这小说能降暑。这不是《世说新语》,这不是《聊斋志异》,这甚至不是拿来让人说三道四的“小说”。可它还就是小说了,也《世说新语》,也《聊斋志异》。原来,中国人可以搞这么一路的鬼。
这样的鬼小说,你没法对它展开司空见惯的评说,但凡“评说”,就是跟它不匹配的逻辑。这小说是让你“瞬间出神”的,它本身也是“瞬间出神”的产物,所弥散的,也是“瞬间出神”的滋味。《受耻》中的男孩“我”,被乡村巫灵召回了魂,留下后遗症,“有时我站在某个地方,就会瞬间出神,想出很远很远。”这就是玄机,而所谓玄机,当然拒绝给你解释。好了,在那出神之际,想出很远很远的地方,飘着间世三景、九景、无穷景。
让你“瞬间出神”我说了——它能降暑。
说它是“瞬间出神”的产物,我蛮霸一回,姑且就将德海的童年坐实在那个留了后遗症的男孩身上。——如今他站在上海,偶尔不免还会发作一下。
至于滋味,它这么短,对应着“瞬间”,所“出”之“神”,那可是真神。德海知我粗鄙,紧随稿子,又微信发来教导:间世,来于庄子“人间世”……末了,还有个狂笑的表情。受教了,受教了,又跟着他学习了一回处人与自处。可为什么偏偏只弄出“三景”?三生万物,随你猜度好了。
可我总得再说点儿什么。
好吧,有了“想出很远很远”的尺度,尘世层面的事物就显得干干净净,枯木能逢春,金石能开花,那逝去的母亲能从坟头走出,那被“击毙”了的,魂魄辗转,能再也不受肉身的拘囿。就是这么甜美,就是这么惊悚,宛如天国,却恰是人间。于是,没有了“文学”的纠缠,也没有了“小说家”态度的梗塞,更没有了非“作品”因素的困扰,它既不妄议人间,也不转化命运,反倒使人间与命运一派怡然。这三景中的人们,都自洽地充实了自我的造型力量,连与人间、与命运的摩擦,都脱离了“苦趣”,令他们显得那般的无辜、那般的美。
这间世三景,获得了有神世界的那种没收一切力量的安宁。
它高级得有些过分了,以至于可能要冒犯到我等的傲慢。
我替大家来讨个公道——让德海站在大街正中,面冲北,垂着眼,笔直站着,嘴里念着些什么,“受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