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
内容摘要:《红日》研究话语嬗变的线性梳理,不难看出,随着研究视角的变换、研究方法的创新、研究理论的丰富,当代文学研究也完成了其话语体系的丰富性建构。
关键词:《红日》 当代文学 嬗变
在成就辉煌的前十七年战争文学中,以“史诗性”为追求的《红日》代表着前十七年战争文学甚至当时整个文坛的文学最高成就。《红日》1957年7月出版,1959年精装插图版问世,1965年、1980两次出版印刷,发行量达180余万册。与之相应的是,随着当代文学研究理论的日渐丰富,对该文本的研究也不断走向深入,研究视野不断扩展,研究成果也渐趋丰富。
一、五十年代:出版初期研究话语的单一颂歌指向
《红日》1957年7月出版后,众多研究者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文艺创作和文艺批评的最高准则,对其开展的研究多局限于政治意识形态之下的社会——历史批评,主要集中于对作品思想内容的阐释和作品艺术成就的充分肯定,研究话语的表达总体呈现为单一颂歌指向。其一是国家权威媒体的评论和推介。契合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建设大干快上的时代背景,当时以《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等报刊为代表,大量刊发了《红日》的评论性文章,如《一幅动人的战争油画》、《革命的战歌,英雄的颂歌》等等,对文本在人物形象塑造、爱情描写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其二是学界研究呈现出高度的政治热情,话语表达普遍呈一体化倾向,集中表现为《赞〈红日〉,颂英雄——〈红日〉评论集》的迅速结集出版,其中所收录的《革命的战歌,英雄的颂歌》(冯牧)、《〈红日〉的人物》(石言)等等,均充分肯定了其作为军事题材文学的代表作品在战争场面描写、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所取得的艺术成就。
二、文革时期:研究面临“失语”困境
1966年,随着“文革”的开始,“十七年”时期由“文艺批判”演化而来的“文艺斗争”再次演化为“阶级斗争”,逐渐脱离了文学的轨道,文化生态严重畸形,对《红日》学理意义上的研究面临失语困境。“文革”期间,《红日》的政治合法性面临集中批判,被诬蔑为反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大毒草”,罪名是它宣扬战争恐怖,写了张灵甫宁死不降,使其形象过于光辉。一些文章还批判江渭清是 “炮制”小说《红日》的“罪魁祸首”,而小说则是为他和王必成树碑立传。如《从小说〈红日〉到影片〈红日〉——一根黑藤上的两只毒瓜》、1968年8月22至25日在《文汇报》上相继载有几篇评论文章《彻底砸烂国民党反动派的“青天白日”--评吴强的反动小说<红日>》,《吴强“塑人物”就是为蒋匪帮扫魂》等等。这一时期“批判”《红日》及据以改编的同名电影的文章,竟有100余篇,实际研究价值缺乏,仅有一定的文学史料价值。
三、八十年代:批评维度与话语体系的重新建构
1979年改革开放以来,知识界对“文革”的全面否定和反思,延伸到对任何政治挂帅作品的冷淡,继而这种情绪也连带影响到对“文革”前诸多有一定政治色彩的文学作品的研究。直到80年代中后期,随着学界“重写文学史”的讨论,人们才对已经成当代文学史一部分的“红色经典”开始了尝试性的再次研究。一方面,部分研究者还是站在意识形态的立场上选择某个具体作家作品加以分析阐述,很少作整体把握,对《红日》的研究仍多停留于单一的社会历史批评,内容多以思想和艺术分析为主。这一时期关于《红日》人物形象的研究较为集中。如潘旭澜《<红日>艺术成就论辩》认为“《红日》的艺术生命力,主要由于作者着眼于战争中的人,通过比较宏大的规模和丰富多彩的生活,揭示人物的心灵世界,成功或比较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艺术形象。”,并指出“真实、深刻地塑造敌军将领的形象,是《红日》的一个突出成就。”“文革”后至20世纪80年代末,学界对《红日》的文学审美研究继续深入。与此同时,1979年全国20所高校联合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红日>研究专辑》 也以作家专集的方式出版,在一定意义上也参与了这一时期有关《红日》研究话语的重新建构。另一方面,1988年,王晓明,陈思和在《上海文论》发起“重写文学史”的讨论,对整个20世纪文学史作了回顾,并对文学史编写中的一些传统的观念或标准作了批判。新的历史观的形成,使研究者为当代文学的发展寻找到了新的起点和坐标,对“红色经典”的研究和重新审视在学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新的研究话语体系集中了八十年代的新启蒙思想资源与审美主义的艺术资源,实现了对狭隘政治视角以及庸俗社会学评论的颠覆,对《红日》等一批红色经典小说的研究视阈得以迅速拓展。
四、九十年代:批评话语向学术话语的转变
20世纪90年代初至20世纪末,随着“红色经典”的流行,大众文化消费时代的版本和各种缩写本、小说原著一起构建了《红日》的革命历史知识网络。这一时期对“红色经典”的重新审视以及与之相应的研究逐渐丰富和深化的原因有三:一是西方学术思想的引介,形式意识形态、现代性、文化理论等一系列理论的引入,丰富了当代文学研究的理论资源,开阔了当代文艺研究的学术视界;二是关于当代文学能不能写史的讨论,也促使研究者重新审视当代文学。对当代文学历史感的捕捉,被纳入到研究日程上来,而重新确认被搁置十几年的“红色经典”的价值,是非常具有文学史意义的。最后,如何在当代语境下对当代文学进行比较全面的阐释,这面临一个当代文学史的学科建设问题,怎样给并不繁荣的当代文学注入新鲜的活力,是当代学人们不得不思考并附诸实践的问题,这自然而然地调动了学者们学术的自觉性。值得一提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重写文学史”的背景下,1999年出版的两本文学史教材即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和陈思和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对革命历史小说的研究是本阶段重要的成果和突破,也是研究者从单一批评话语向学术话语转变的重要标志。洪子诚认为《红日》比起《保卫延安》来在思想艺术上有重大进展。“主要理由是,对战争生活所涉及的方面,在长篇小说中追求对于历史的'史诗性'的把握,有比较开阔的表现。”,“人物创造上,作家意识到任务性格‘丰富性的重要,而在维护(或不损害)性格的‘阶级特征的前提下,加强了思想情感、心理活动的刻画,并在同一类型的人物间,赋予将之区别的对比性特征”。陈思和则善于从当代战争文化的规范与小说创作入手来分析《红日》等作品。论者提出,《红日》“体现出作者对战争的‘史诗性的艺术追求”。“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中更重要的贡献还在于:在应和时代共名的同时,小说在战争观念和小说美学上体现出一定的创新性和探索性”,同时“小说在战争与和平场景的相互对照、转换的描写中,既在叙述上体现了适度的节奏感,又在战争观念上隐含了对时代共名的某些偏离”。
五、21世纪以来:研究话语的丰富与共存
新世纪以来,革命历史小说的研究在90年代逐渐开拓的基础上,继续呈现出繁荣与深化的气象。后现代诸观念和理论方法、现代性社会理论和文化研究理论的兴起与深入,“海外汉学”的影响等因素共同掀起了红色经典“再解读”的热潮。
其一是文本现代性的研究。洪子诚早在1996年就提出“50 -70年代的文学是‘五四诞生和孕育的充满浪漫情怀的知识者所做出的选择,它与‘五四新文学的精神,应该说具有一种深层的延续性”。蓝爱国则以更宏观的视野俯瞰现代性。他通过对十七年著名作品的重读,从“现代性”、“日常生活”“物质话语”三个理论试点的建构,对文本作文学史的宏观观照,不乏创新性。其中《兵的文化与兵的英雄——重读〈保卫延安〉〈红日〉》一文重点从“史诗”视野里的革命战争文学、兵的历史及其现代意义、兵的生活与政治改造、兵英雄的“国民”价值、兵文化的泛化及其左倾等五个方面对两部红色经典作品进行了新的解读,其研究主线侧重于对兵的文化及其存在的特点进行分析。杨厚均的专著《革命历史图景与民族国家想象--新中国革命历史小说再解读》从民族国家想象的角度,从现代性的视角,在共时和历时两个层面上对新中国革命历史长篇对新中国革命历史长篇小说进行再解读,认为新中国革命历史长篇小说对革命历史的巨大兴趣是出于新的现代民族国家历史记忆重构的迫切需要,革命历史小说“革命”想象的任务就是通过对“革命”的想象,将“革命”意识嵌入每一个国家成员的思想深处,从而将革命与现代民族国家捆绑在一起,试图获取对革命历史长篇小说现代性更为贴切的理解,以实现国家的进一步的现代化。陈国恩,吴翔宇《〈红日〉的“红色狂欢”叙事与革命战争想象》一文则借用西方尼采关于“酒神精神”理论和巴赫金“狂欢”理论及其关于民间诙谐文化的论述,指出《红日》的叙事呈现出“红色狂欢”的现代性精神特征,即酒神精神的强力快感、集体表演的节日仪式和笑谑诙谐的广场效应。
其二是叙事学的研究。从叙事学角度对小说进行叙事与话语的研究, 不再限于叙事语法、叙事结构等静态研究,而是将叙事学置于文化背景中做更广泛的研究,是新世纪以来研究方法的重要创新。程光炜《重建中国的叙事——〈红旗谱〉、〈红日〉和〈红岩〉的创作策略》一文从叙事习惯的排斥性和叙述态度的暧昧性入手分别对“三红”做了分析,以揭示其创作策略。论者指出,《红日》是战争“史诗”的两难的论述,认为“史诗性”在当代中国文学中,不是当作历史的丰富性来理解,而是以能否揭示历史的“本质”来理解的。当代中国文学“史诗性”的建构很大程度地表现在对国家意识形态的依附上。同时论者还以“叙事规则”的确立过程,叙事倾向、全知全能的叙事方式进一步论述了“红色经典”等文本是文学叙事与政治期待的结合。张清华《类史诗、史成长、类传奇———中国当代革命历史叙事的三种模式及其叙事美学》从叙事类型的角度将当代“革命历史叙事”划分为类史诗体、类成长体和类传奇体,借以表明其与正统史诗、成长小说和传奇的异同。论者认为,“《红日》与《保卫延安》近似,也采取了宏大的结构与全景式的描写,因而通常也被认为具备了“史诗”的性质。
其三是文化研究。从学界对“红色经典”文化研究的成果来看,他们多从政治文化、战争文化以及民间文化视角入手。李运抟指出,“中国当代小说生长的文化空间,主要包括两岸四地的社会文化,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的文化。不同文化空间包含着文化的实质性差异,从而构成中国当代小说文化生成环境的不同,导致小说创作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确认这一文化空间后,论者指出,前30年的文化时代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高度一体化的文化时代。这个文化时代的文学,最根本的文化特征就是所有创作都要为政治服务。《红日》等红色经典小说即是“大一统文化中的‘宣传小说”。陈思和很有创见地认为“红色经典”是“战争文化规范”的小说。并且他在《中国新文学整体观》中指出“政治意识形态与民间的直接关系”来自“中国民间社会主体农民所固有的文化传统。”
通过上述对《红日》研究话语嬗变的线性梳理,不难看出,随着研究视角的变换、研究方法的创新、研究理论的丰富,当代文学研究也完成了其话语体系的丰富性建构。
(作者单位:湖南理工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