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怡
这个春天,妈妈有了自己的小菜园。园子虽只有几十平米大,却是我们一家人心血的结晶,是我们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
园子四周是野地,野木瓜、蒿草、泥胡菜,密密地长着,充分展现出野菜对阳光的渴求,它们伸长了脖子往仅有的缝里挤,时不时有不老实的越了界,扎根在园子里。
每过一个星期,我们就要给园子除一次草。繁殖最快的是一种野黄花,一长一丛,半米来高,只要温度适合就开花结种,种子和蒲公英很像,顶着把小伞,风一来就满园子飘。
家里除草从不用除草剂,都兴一种野蛮粗暴的方法——用手拔。野菜都长着一些绒。我着实不愿用手碰它。更何况还生些小虫,在绿得出奇的叶上啃出一道道白纹。于是我常常用脚踩它们。
妈妈常是用手拔,见我用脚踩,大吃了一惊,急忙制止了我的胡闹。
我不满地嘟哝:“为什么?”
妈妈听见了,便回答道:“因为你没有把野草的根拔出来,它们还会再长的。”随即弯下腰去,一把揪住一蓬野蒿,气势十足地把它拽了起来,连带着把泥土块儿狠狠地扔到了园外。
我急匆匆地模仿着她的动作,结果只把叶儿扯下来了,根还牢牢扎在土里。
妈妈在地里种下了黄花菜、黄秋葵、木瓜……海南的天气本就温暖而湿润,植物在这儿噌噌地疯长,势头拦都拦不住。
妈妈的菜园长势喜人。
当初还小丁丁的木瓜秧,已长成半人高,秆子都有我拳头粗了,一圈一圈长着些凹槽,叶子绿里泛着黄,很大,遮蔽出一片阴凉。一些小蚂蚁在上面忙活着。
妈妈说这些木瓜还要经过几道检验。首先半年内不能生虫,否则便很难根治。其次是要等到它结果,雄树不结果的,但会开一种丑丑的白青色花,对蜜蜂谈不上吸引,却是苍蝇们的最爱。如果是雄树,妈妈就把它拔掉,毕竟我们种木瓜的目的就是为了吃。
鹿舌菜叶子绿得油亮,地瓜叶满满地伏满了空隙,仅有的两棵香菜生出了不起眼的淡紫色小花,艾草矮矮地冒了一丛,香椿的叶子是棕黄色掺着点绿,却还没到能吃的地步,树仔菜的长茎已经变得墨绿,老得折不断,无花果还在适应这儿的环境,通血草早就舒展了自己小巧的手掌。长得最密的是百花菜,也称龙葵,本是吃籽的,被海南人民找到了新吃法——吃叶。百花菜本就是原生的野菜,具有普通作物不具备的顽强生命力。当初开这片菜园时,妈妈便留了几株没拔,这会儿正疯狂地生长着。
菜园里一片葱葱茏茏的景象。
夏季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儿来,半天下来,植物也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
每天下午,妈妈都要给这些宝贝作物浇水。菜园旁有一个大缸,有些年头了,青黑青黑的,生了些污垢。舀水的瓢子是老样式,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绑着半个小塑料桶。妈妈娴熟地抄起瓢子,卧进缸里,小桶里的空气被迅速挤压出来,生成一咕噜气泡儿,晃悠悠地浮上水面。
“哗——”瓢子出水,溅起一阵白水花。妈妈将它们舀起来,疾步走到园子前,一扬手,瓢里的水便飞扑到园里,砸得那泥土有些下沉。
或许是真渴了的缘故,那水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但妈妈还是会继续浇上几瓢。我便无聊了,拨弄着蔫蔫的叶儿,嚼着些碎语。
“哎,妈,怎么那叶儿还沉沉的呀?”
“哎,妈,你的瓢子漏了好多水哟!”
“哎,妈,那大缸是司马光当初砸的那个吗?”
问了几句,妈妈都不回我,我便知趣地退到一边,玩弄起我的花花草草来。
过了许久,才听见妈妈的一声回应:“嗯。”我料想她没听进去,便有些气恼地嚷道:“我说了你又不听!”
妈妈气喘吁吁地叫道:“你这孩子,都说了妈忙的时候别叫嚷。”言罢,便用手拨开额前的一缕青丝,喘着气儿支着腰休息着。
她忙活完了,便拉着我回家去了。
秋天到了。海岛的秋天不像内地那么明显,只是不经意间便凉了点。妈妈的菜园本就是速生的,已生长了两季了,这时段料想着能再生一季,妈妈便兴致勃勃地带我去参观她的成果。
一路上妈妈眉飞色舞地讲着,我仿佛也看见了挂着果的秋葵,嫩绿的鹿舌菜,蓬勃的无花果儿……
等到了菜园,我们便傻眼了。且不说枯萎的地瓜叶,我们的那一片宝贝儿,最引以为傲的绿油油的鹿舌菜,菜尖儿不知被谁都折了去!
妈妈沉默着走到菜前,轻轻抚着光秃秃的菜秆,上面的掐痕清晰可见。我笨拙地跟在她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妈,别在意了,可能是别人觊觎我们的菜长得好吧!”
“嗯……其实我们也可以再种啦,菜还会再长的!”
“妈……”
半晌,妈妈才站起身来,我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凝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我从妈妈的脸上读出了浓浓的失望,不过这阴霾的脸色在下一秒便缓和了,像是一束阳光射了进来。
“算了,”妈妈拍拍我的肩轻声安慰道,“走,我们去看秋葵去。”
“嗯。”我应道。
出乎我的意料,秋葵并未像我想的那样,浓密的枝杈中吊着几条“小船儿”,它似乎为了结果而耗尽了全部的能量,叶子掉了大半,稀稀拉拉挂着几片,枝干只有手掌长,几个比拇指略大的秋葵正悬在枝末。
妈妈说,秋葵易生虫,常长些大青毛虫,半吊在枝叶上。于是妈妈就要为秋葵捉虫,小一点的用手抓,大些的用树叶来包。
我对妈妈手中的虫谈不上厌恶,只是时常在脑海中把它们想象成蚕的模样,在叶子上悠然地爬着,晃着可爱的脑袋,肥肥胖胖的,一副憨厚样儿。
等到我想起要去瞅瞅大青虫全貌的时候,冬天已悄然而至了。
这个冬天格外地冷,一点也没有南岛温柔的样子,风儿猛烈地吹得人往前倾,吹得我发梢狂舞,遮掩住前方的路。
这个冬天,我最后一次去看了看妈妈的菜园。
园里的植物大都休眠了,无花果和香椿叶儿都落光了,等着来年再发。树仔菜还剩下几片叶儿稀稀拉拉地摇着,通血草的果儿总算是有几颗熟了,紫黑色的,格外显眼,摘一颗尝尝,酸酸甜甜的,也算是给这寂寞的冬天添了一份味道。倒是鹿舌菜还借着那份余劲儿发了几蓬,绿葱葱的甚是好看。其余的,该睡的都睡了,几株木瓜被冻死了,打了个盹儿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妈妈牵着我的手,很暖很暖,像一首深酝久酿的歌。
人生就是一粒种子。
我们在春天发芽,茁壮生长,在美好而珍贵的人生中孕育出果实和新的希望,等到来年播下,谱写新的篇章。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上演着。
写作心路:
这篇文章,是先有题而后有文的。“春华秋实”给人一种淡淡的时间流逝之感,我脑海中便不由得浮现出妈妈辛劳的身影和田野间满满的收获,正巧又学习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便依照着尝试写了这篇关于植物生长的故事。文中的小园,是妈妈一手打理,没有什么波澜壮阔,更谈不上惊天动地,但我认为这就是生活,在平淡中收获快乐,在朴实中见证成长,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它很真实。
可惜如今,由于城市改造,昔日的小园被填上了,以至于回想起来有一份淡淡的惆怅,如今,写下来也算一种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