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法国拆除最敏感难民营

本报驻法国特派记者　王远　李永群

编者按：加来，法国北部港口城市，位于英吉利海峡最窄处，是法国距离英格兰最近的地方。在众多来自非洲、中东地区的难民看来，这座小城承载着他们生活的希望——只要想办法通过这里的英吉利海峡海底隧道，就能抵达他们向往的英国，去寻找更好的活路。于是，大批难民怀揣着“英国梦”滞留于此。慢慢的，难民在一片市郊荒地上搭建起简易的住房、学校、餐厅、教堂，帐篷密布的“丛林难民营”由此诞生。这片一度成为聚集万人的难民区，被外界视为“欧洲自二战以来最严重难民危机的刺眼象征”“欧洲处理难民问题不力的缩影”，治安、卫生状况不佳一直困扰着这里。为了“人道地”解决难民营问题，10月24日至26日，法国对“丛林”进行清除。在实地采访期间，《环球时报》记者看到不少难民不愿离去。面对正被拆除的营地，他们有些迷茫，甚至无助。在这次法国的行动中，有超过5000名难民被安置下来。然而，他们只是欧洲庞大难民群体的“冰山一角”。

I “丛林难民营”的最后时刻

当地时间25日下午，《环球时报》记者来到位于加来港工业园区的难民营，远处的上空，浓烟滚滚。

园区主干道停满警车与大巴，沿街行驶一段距离后，记者看到警察和栏杆封堵着的难民营入口，这里需要出示志愿者、媒体或拆迁公司等证件才能进入。栏杆另一边，选择自愿离开加来的难民和移民排着队，等待下一辆大巴将他们接走。旁边有法国移民与融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在提供志愿服务。他们与熟识的难民热情告别：“要走了，祝你在新的地方一切顺利！”

再沿着不时有警车驶过的工业园主路向其中深入数百米，很快就在一片开阔的野地上望见随意搭建的“棚户区”，里面一片狼藉。砂石路上到处是生活废弃物品和垃圾。

大部分难民衣衫破旧，不少人刻意用围巾遮挡脸部，以免被镜头拍到。在路边帐篷上，“请不要拆除难民营！”等英文标语随处可见。

10月24日，清除加来“丛林难民营”的工作开始。据法国官方统计，这里有大约7000名难民居住。

法国当局媒体负责人向记者介绍说，每个难民可以从地图上选择法国境内的一处收容中心，有专门的大巴负责把他们运送到那里。在这些遍布全法各地的280多个收容中心，难民可以申请政治庇护。

与英国隔海相望的加来，是法国受难民潮冲击最严重的地区。1995年，难民营在这里出现。法国政府2002年曾试图拆除，但最终未果。2013年以来，来自阿富汗及非洲、中东地区的难民和非法移民人数激增。闯入英吉利海峡海底隧道、藏身前往英国的车辆中……他们在此聚集，希望伺机偷渡到英国。

加来的难民营不止一处。今年年初，法国政府拆除了南部的一部分营地。而最大的难民聚集区位于北部区域，也就是“丛林”。这里是一处生活设施齐全的“迷你城”，但治安不佳、环境较差，所以当地人称之为“丛林”。

法国政府今年数次发布消息称，多个在法国涉嫌抢劫偷盗的犯罪团伙来自加来。在加来“丛林”，非法贩卖武器、卖淫等犯罪行为猖獗，不同国家难民间的暴力冲突时有发生。今年5月，一些阿富汗难民和苏丹难民在此发生冲突，造成40多人受伤。7月，一名埃塞俄比亚难民在一次多国难民冲突中身亡。

法国政府更担忧的是，加来“丛林”很可能为恐怖分子的藏匿和策划恐怖袭击提供便利。而在法国媒体看来，作为不稳定因素，难民营或多或少会影响周边地区。

格拉芙琳街是距离“丛林”最近的街道，相距不足1公里。“真的受够了！”这条街上的住户奥利维耶正在锁院门。他对记者说，以前不锁庭院门，现在却时刻保持警惕，连自家垃圾桶都不敢放在院子外面，附近的孩子也不太敢在街上玩耍。周遭的房价因难民营的存在已经跌了一半。

“我们加来这座城市做出了牺牲，对，‘牺牲，这是个比较严重的词。如果我去其他国家，会遵守那里的法律，但这些难民到我们这里，并没有遵守当地的法律。”奥利维耶称。

一家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也认为，难民带来了很多不安全因素，盗窃、砸车时常发生，平稳的迁移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不过，同一街道的居民对难民营的看法并不相同。一家修车铺的工人对记者说：“真实的情况是，我个人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受影响。”街角咖啡馆的女主人表示：“虽然报道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我的生意照做不误。”她还说，“难民们背井离乡，长此下去不是办法，不知道这次拆除能否真的解决问题。”

虽然有抱怨，但奥利维耶也表示对难民的人道救援十分有必要，“法国是提倡人权的国家，我们应该给他们提供帮助”。▲

II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

难民营路旁，《环球时报》记者不时看到被点燃的废弃物。消防部队随时待命去熄灭房屋上燃起的大火，这是离去的难民点着的。

据法国媒体报道，25日和26日晚上，难民营持续发生火灾，并不时引发小规模煤气罐爆炸。帐篷一夜之间被烧掉许多。

“这不是我们建议的做法，但难民离开时还是想这样做。”一名警员对记者说，他是1200名被调配到加来维护秩序的警察之一。

据悉，这些警察每天倒班站岗，时刻监控安全状况。记者能感觉到，现场的防暴警察随时准备应对拒绝离去的难民引发的骚乱。

在一辆面包车旁，志愿者每天定点分发食物。难民可以在这里领取包括米饭、凉菜、热菜在内的食物。一名非政府组织志愿者为难民分发食物已有一年，他对记者说，自法国开始拆除工作以来，难民营的气氛有了明显的不同，“很多人都要离开了，能感觉出这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在加来难民营的“最后时刻”，难民做出了各自的选择。“我原计划和家人去英国，但现在改变了主意，愿意去法国其他城市的接待中心。”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难民萨拉姆对记者表示，她已经被法方工作人员说服。

而一些不愿离开的难民仍然照常过日子，在街边洗头发，在空地踢球……拆除难民营似乎跟他们没有关系。

“我们想去英国，要留下来，抗争到底。”一名在难民营生活了两年的非洲小伙子，打定主意要去英国。他说，这次虽然难民营被拆除了，但他可以打“游击战”，继续就近找到生存的角落。

来自“移民客栈”组织的弗朗索瓦·格诺克对媒体表示，法国官方统计在“丛林”居住的近7000人的数字低于实际的难民数量。据民间协会统计，到10月中旬应该有8300名难民。听闻法国政府要拆迁的消息之后，可能有3000人事先在当地疏散了。“前阵子，我们每天能看到难民前往巴黎以及比利时，或是躲在周围。”

面对法国清除加来难民营，不少难民显得十分无助。“我不喜欢法国警察，他们不好。我想去英国。”来自阿富汗的小伙子阿米尔·汉姆沙已经在“丛林”生活了8个月，面对突然进驻的警察，他有些茫然，“我在欧洲没有亲人，我只能去英国。”

在“丛林”边缘简陋的教堂门口，一名来自非洲的难民也抱定“去英国”的信念。对于无法在加来继续生活，“听天由命吧”，他指了指天空说，“真主与我同在”。

记者看到，在各国记者密集经过的街道上，一群妇女遮着自己的脸庞，举着“请英国帮助所有妇女”的牌子，喊着“我们想去英国”“要平等对待我们”的口号游行。

据了解，一些难民在拆除行动期间，连夜进行最后的偷渡尝试。24日以来，已有90人被拘留。与此同时，警方在加来城中心区和火车站加强身份检查。

留在加来不愿离开的难民，如今从帐篷转移到路边或桥下。加来警察分局局长文森·贝尔东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我们将劝说他们，这里不是唯一的选择，留下来也很难去英国。”

原计划持续一周的强制性清除行动，在26日提前结束。法国加来海峡省省长法比耶娜·毕肖当天表示，加来“丛林”难民营中的所有难民已被撤离安置，该地区正式关闭。不过，加来市长布沙尔称，“丛林”没有完全清空，只能说拆除行动已经结束。▲

III “平稳迁移”后，问题解决了吗

在“此次迁移工作进行得很平稳，非常顺利。”加来警察分局局长文森·贝尔东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我们会为所有人提供庇护。未成年人将前往附近的临时接待中心和收容中心。个人情况被审查清楚后，看他们是去英国与家人团聚，还是获得法国的政治庇护。”

一直以来，加来的未成年难民是外界非常关注的群体。根据英法两国此前达成的协议，英国会接收一些情况堪忧的儿童难民，即便他们在英国境内无亲属。法新社30日称，自10月中旬以来，英国接收了274名加来难民营的儿童难民。

据法国官方的说法，“丛林”拆除后仍有1500名无伴未成年难民滞留在加来的临时收容中心。法国总统奥朗德29日呼吁英国承担应尽的责任。英国政府发言人说，会与法国一起保护这些滞留儿童，一旦确认了他们的情况，会尽快开展转移工作。

法英政府的相关后续工作看上去正稳步推进。不过据英国《卫报》29日报道，由于临时收容中心的1500个未成年难民名额已满，大约120名孩子露宿街头。国际慈善组织“救助儿童会”工作人员多萝西·桑对媒体表示，登记儿童难民的程序已经停止了，不少孩子已经不知去向。

此外，法国媒体担心，数千难民在国内迁移会带来新问题。据称，在巴黎北部斯大林格勒地铁站附近，搭建的临时帐篷在几天之内延长了50米，移民人数增加了逾2000人。不过奥朗德表示，这些人并非来自加来难民营。

如何看待欧洲的难民危机？欧盟理事会前官员费尔南多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一手制造了难民危机的欧美国家在此问题上表现出十足的伪善，如同“纵火烧了别人的家园，又欢迎他们到自己家里来避难”。与此同时，这些国家在利用难民涌入带来的大量廉价劳动力。费尔南多认为，“如果欧洲真想接纳难民，就应该让他们通过正常渠道来欧洲，而不是像目前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历尽艰难险阻，通过偷渡入境。”

联合国难民署26日的数据显示，今年死于地中海的移民达到3800人，创下最高纪录。这样看来，若不解决难民问题的根源，单凭拆迁可能很难防止下一个“丛林”的产生。毕竟，加来只是庞大难民群体的“冰山一角”。有分析称，目前为止，欧洲没有为难民危机提供真正符合其实际能力的政治或人道主义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