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上,我们普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一低头就会看到桥板缝隙之间那咆哮怒吼着的大河,在河面上激发层层浪花,拍打着河岸和礁石,一头牛都可以被轻易卷走。
夕阳燃烧,天,渐渐暗了下来。
耳畔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青衣江和大渡河在山脚下汹涌奔流。两岸重峦叠嶂,云雾缭绕,山峦不动声色地俯视着芸芸众生。我们乘车走在盘山公路上,因为道路垮塌,我们必须绕路翻越险峻的二郎山,这比原定路线长了一倍。
二郎山在川西天全县境内。1935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泸定会议,确定了避开人烟稠密之地、向北翻雪山过草地的行军方案。为了彻底突围,中央红军兵分四路向天全县城进发。林彪率领的红一军团前卫部队强攻二郎山险隘——飞越岭,为中央红军北进天全打通了通道。毛泽东率领红军中央纵队一部翻越飞越岭向天全进发。6月8日下午,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张闻天、刘伯承、王稼祥、秦邦宪(博古)等到达天全县城。
我们的路线和红军相反。二郎山上有一条国内公路隧道最长、埋深第一的隧道,那就是长4176米的二郎山隧道。穿过二郎山隧道,再走70公里,我们就要抵达泸定县了。
大名鼎鼎的泸定桥就在这里,这是我们的最后一站。
9月22日至29日,《新民周刊》记者随中宣部出版局“重走长征路”采访组,从遵义出发,途经苟坝、茅台、习水、泸州、雅安、石棉、冕宁等县镇,沿着红军曾经走过的路,最终来到四川省泸定县,站在雨后湿滑、微微摇晃的泸定桥上,记者一路走来百感交集,这是英雄走过的路,也是我们现在幸福生活的基石。
我们踏过的每一片土地,都会成为我们的故乡。
赤水河边的袍哥
我们的第一站,是中国革命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次会议遵义会议的召开地。
初读埃德加·斯诺的那部著名的《红星照耀中国》会有点奇怪,在其中找不到关于遵义会议的只言片语。那是因为遵义会议在当时还是一次秘密的会议。
有一个小插曲,在遵义会议上,大多数与会者都支持毛泽东,只有政治局候补委员、红九军团中央代表身份凯丰完全站在博古一边,他对毛泽东说:“你根本不懂马列主义,你打仗就是靠两本书,一本是《三国演义》,一本是《孙子兵法》。”
毛泽东反问凯丰:“那么你读《孙子兵法》没有?你知道《孙子兵法》一共有几章?第一篇的题目是什么?”
凯丰答不上来。
这样在会议上的唇枪舌剑在长征途中屡见不鲜,苟坝会议同样如此。和遵义会议的大名鼎鼎不同,在遵义会议之后举行的苟坝会议知名度就要小得多了。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只在注释里提到了这次会议,但没有说明会议的名称。也并不是很多人知道,在遵义会议之后,毛泽东又一次被撤职,只不过,那一次,只持续了6个小时,6个小时后,毛泽东就官复原职了。
1935年3月10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张闻天在遵义县第十二下区平安乡苟坝新房子(今遵义县枫香镇苟坝村四合村民组)召集驻苟坝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和部分中革军委局以上首长开会,专题讨论进不进攻打鼓新场问题,即苟坝会议。会议从早上开到夜间,毛泽东坚决反对进攻打鼓新场,其余参会首长都赞成林彪、聂荣臻 “万急”电报建议。毛泽东来了脾气,对主持会议的张闻天说道:“你们硬要打,我就不当这个前敌司令部政委了!”
在座的首长毫不客气地顶撞毛泽东:“少数应该服从多数,不干就不干。”
张闻天提议举手表决,结果把毛泽东的前敌司令部政治委员职务表决掉了。赌气归赌气,当晚,对红军前途忧心忡忡的毛泽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深夜,毛泽东独自一人打着马灯,去到周恩来住处,要周恩来晚一点下发进攻打鼓新场的作战命令,说服周恩来后,又同周恩来一起去说服朱德,再一次挽救了中国红军。
醉美遵义。
好山好水好酒好茶,遵义堪称最为醇香的一片土地。遵义酒,雅俗集于一身,醇烈融于一体,带着最传奇、最经典的故事纵贯古今。
离开遵义约100公里,就是名闻遐迩的酒城茅台。车到茅台了。养育这一方水土的,是以四渡赤水闻名天下的赤水河。索尔兹伯里在《长征》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比如他到赤水河时发现这是一条“浑浊、缓缓流动并令人望而生厌的小河”,并进而对茅台酒的生产提出质疑,言下之意,这么浑浊的河水怎么可能酿出好酒?索尔兹伯里去赤水河采访是在1984年的四五月间,那时正值汛期,赤水河之所以叫赤水河,正是因为赤水河冲刷两岸红土层,水经红土层后带红色。他不知道,酿造茅台酒的水可不是这时候的赤水河水,而是重阳之后,九十月间,赤水河水会变得非常清澈。
在赤水河边的土城镇上,有一条老街,在那里保留着一个袍哥堂口。清晨,走在老街上我们遇到了一位袍哥。年过九旬的罗明先依旧一袭长衫,精神矍铄,还在堂口里舞起了关公大刀。他给记者讲起红军的故事:“那一年我12岁,是哥老会最小的幺弟。红军到遵义时,很多人都没见过红军,不知道真假,很多老百姓都躲进了山里。土城的乡长看上了船帮老大的女儿,又忌惮船帮的势力,就派民团团长一干人绑走20多名妇女,藏在一处山洞里,加以要挟。而红军来后,解救了这些妇女。袍哥老大非常感激,派我敲着铜锣走街串巷,大喊红军是好人,叫躲出去的乡亲都回来。”
“要不是我年纪太小,我肯定也去喽。”
现在,他是土城唯一健在的袍哥。
翼王悲剧地,红军胜利场
因为上流建了水电站,现在的大渡河比原来要窄了很多,我们走下河滩,踩着浑圆的鹅卵石,一直走到大渡河边,只是水流依旧湍急。
蒋介石曾经寄希望于大渡河的天险,让红军重蹈82年前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覆辙。
1863年5月,翼王石达开的太平军到达大渡河,此时太平军尚有4万余人。石达开下令多备船筏,次日渡河,不料当晚天降大雨,河水暴涨,石达开不得不在此停留,太平军多次抢渡不成,粮草用尽,陷入绝境。最后石达开为救部下,进入清营与清兵谈判,随即被押往成都,1863年6月27日,石达开在成都被凌迟处死,年仅32岁,他的部下也被全部杀害在大树堡。
当毛泽东于1935年5月24日凌晨到达大渡河边时,红一军团一师一团的杨得志已经顺利拿下了渡口安顺场。
但让他们沮丧的是,在岸边,他们只搞到一条船。红一军团第一师一团参谋长孙继先率领十八勇士渡过河去,在岸边,神炮手赵成章用仅有的四发炮弹,摧毁了对岸敌人的四门炮。红军在下游又找到了两条船,于是昼夜摆渡。但光靠这三条船,如果要将所有红军渡过河去,可能需要两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而这些时间足够国民党集结军队形成对红军的包围。
在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我们见到了纪念馆的副馆长宋副刚,他的曾祖父年轻的时候,曾在大渡河边,见过石达开。他的名字叫宋大顺,清末秀才。1935年,当途经此地的红军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见到他时,他已经是90多岁的耄耋老人了,他对李富春说,石达开之所以会失败是他贻误了战机,他说:“此地不宜久留。”
李富春又问:“红军和太平军哪个强?”老人说:“都好,但红军更胜一筹。”
毛泽东绝不会让太平军的悲剧重演。他在安顺场做出了至关重要的决定:留一部在安顺场继续渡河,另派突击队循着悬崖峭壁上的崎岖小路沿西岸而上,夺取泸定桥,从来没人走过这条路。
在整个长征路上,红军走得最多的,就是这样崎岖难走的小路。李德在回忆录中写道:当我军返回云贵边界陡峭的大山时,形势变得更困难了。崎岖的羊肠小路通过直上直下的深谷,许多马摔倒在地跌断了腿,只有骡子勉强能支撑过来。我军越是深入云南境内,给养就越糟,大山里几乎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东西。红军战士们从死马尸体上割下一块块肉来充饥,最后只剩下一具具骨骸。即使在平川上稻米和蔬菜也很少……由此可以想象,部队的情况如何了。病号和累垮的人多于战斗中的死伤者,损失与日俱增。虽然自年初以来,我军在贵州招募了几千名志愿兵,但许多师团还是明显地缩减了。
部队非常疲劳,当时在五军团任参谋长的陈伯钧在5月28日的日记中记:“行程百里。是日,攀越三个大山,行军疲劳,掉队的不少。”
5月31日的日记:“行军备战。由沙坝经泸定桥,到龙八布,约五十里。连日急行军,队伍相当疲劳。因我军初次到前队,不习惯于在急行军中进行猛烈的进攻与追击,加之管理、给予保障工作均不适于新的环境,所以部队受到了一些损失,如掉队、落伍、病员之增多等。特别是卅九团最为严重。在此情况下,我们本来要求休息一天或半天,整顿集结一下再前进。但敌情紧张,我们仍于是日随友军到龙八布。”
即使这样,英勇的中国工农红军还是突破了天险,将翼王悲剧地,变成了红军的胜利场。
泸定桥的传奇
1908年,美国一位勇敢的女旅行家格丽丝这样描写泸定桥:
泸定桥是一座著名的铁索吊桥,建于1701年,桥长370英尺,横跨奔腾湍急的大渡河。桥身由13根铁索组成,桥板放在桥面的铁索上,两侧的铁索是扶手。但是,只要看到铁索之间的空隙,看到随便铺在桥上的木板和连接两侧铁索的零零星星的木栅,看到整座桥好像轻轻地挂在翻滚的水面上,就不由得觉得这座桥建得很粗糙。不过,印度、西藏、尼泊尔和亚洲高原上其他地方来的旅行者都从这人类智慧的产物——单薄得像蛛丝一样的桥上安全地跨过了大渡河。它隐藏在中国这个偏僻的山谷里,充满了神秘的魅力。很多人所以要从桥上步行而过,就是因为它晃动得厉害。……
站在桥上,我们普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
这座桥左右两边各两根铁索,空间大得足够一个人掉下去,底下并排9根铁链,每根铁链由862至1007个熟铁手工打造的铁环相扣,总重量达21吨。现在的桥一定比格丽丝经过时要稳当得多了,可免不了总有些晃荡,依然惊心动魄。一低头就会看到木板缝隙之间那咆哮怒吼着的大河,在河面上激发层层浪花,拍打着河岸和礁石,一头牛都可以被轻易卷走。
过了河你还得回来,这真是要命。
80年前,当王开湘、杨成武红一军团二师四团抵达这里时,他们面对的,是没有木板的铁索。
5月27日午夜,杨成武接到命令,要他从安顺场沿大渡河西岸北上约140公里,夺取泸定桥。出发前的两天里,他们已经跑了二三百里路,疲惫不堪。第二天清晨,他又接到新的命令,林彪下令,限他们在5月29日前夺取泸定桥。杨成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第一天才走了40公里,接下来,他们还要走100公里,而且一路上还要打仗,怎么可能在今天晚上之前完成任务?
但是杨成武没有犹豫,他坚定地说:“任务就是任务。”
以神行太保般的速度,他们一路急行军,终于在第二天破晓前抵达泸定桥。廖大珠的二连被选为突击队,廖大珠率领21名勇士,每人带一支冲锋枪或手枪,在光溜溜的铁索上匍匐前进,三连跟进铺木板,一节又一节,一尺又一尺。22人中,只牺牲了4位同志,两个小时内,解决了战斗。
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现在,我们站在泸定桥上,已经没有战火和硝烟,但滚滚东去的大渡河,似乎还在向你诉说英雄的传奇。
新时代的长征
微凉的风中,格桑花开得正艳。
9月27日下午,我们从石棉安顺场出发,沿松林河驱车走过一段山路,来到高山深处的一座村寨,那是尔苏藏族居住的蟹螺堡子。
300多年历史的碉楼还保存完好。村口竖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中国传统村落”几个大字,这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藏族寨子,虽然我们看到的,是汶川大地震之后重建的村寨,但新建的村舍完全按照原貌,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藏族风格,既有鲜明的民族特征,又整洁宽敞。一排排石砌建筑棱角分明,屋后溪流潺潺,仿佛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听说我们要来,当地的藏族居民穿上民族服装,载歌载舞欢迎我们,在他们过年举办仪式的广场,他们跳起了一种神秘的舞蹈,那是他们过环山鸡节时才会跳的舞。
尔苏藏族每年最热闹的节日是环山鸡节,祭祖、祈雨,“环山鸡节”这一天是尔苏人迁徙定居的日子,也是祭奠祖宗、庆祝丰收和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日子。全堡子的人带上各种祭品上山祭祖;下山后喝杆杆酒,跳锅庄至通宵达旦,三天三夜。“环山鸡节”是尔苏藏人过年,这一天过后人长一岁。
我们这一路上印象最深的,不是纪念馆里的陈列,而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
四川雅安市汉源县的大树镇月亮湾葡萄观光采摘园位于大树镇新民、麦坪社区和松林村,占地1000余亩,总投资4800余万元。按照农旅融合的发展思路,大树镇统筹推进民居风貌和乡村景观打造,建设葡萄园观光大道4.08公里,完善了月亮湾码头、综合文化广场、观光采摘游道等旅游基础设施。同时,组建葡萄专业合作社36个,走“协会+农户”的产业化发展路子,实现葡萄产业规模化种植。引进了夏黑、美人指、金手指、巨玫瑰、红乳、红提、红富士等优质葡萄品种10余种,是全县最大规模的集生产、观光、科教于一体的连片葡萄采摘观光园。
2015年,大树镇累计销售葡萄80万斤,均价8元/斤,实现销售收入640万元,带动人均增收450余元。
清溪镇同心村聚居点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生态优势,综合利用花海、小桥、流水、古树等元素,依山就势,把房子种在果林花海之中,依托参天古树打造中心公园,沿溪流景观轴多节点布置小广场、小游园等公共服务设施,经过大力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目前同心村已建成大樱桃种植基地800亩,年产值2400万元;建成花椒种植基地2000亩,年产值1200万元;核桃、脆红李等小水果100余亩,年产值80余万元。2015年全村人均收入达6万元以上,把青山绿水变成了金山银山,受灾群众基本实现了搬进新房子、过上好日子的目标。
这些当年经历过战争风雨的革命老区,现在都已旧貌换新颜,脱贫致富了。他们现在都在大力发展旅游带动当地的经济。遵义枫香镇的九丰生态农业示范园区、仁怀市坛厂镇神采八卦园、冕宁西河村的果树独具特色。在泸定县,这里积极拓展“春赏花,夏避暑,秋品果,冬沐阳”的四季旅游市场,围绕打造“修身养性就到泸定”旅游新品牌,大力建设“大渡河谷康养休闲带”。这里的杵坭“红樱桃”、黄草坪“雪域野农”苹果、冷碛“幸福仙桃”、德威无公害蔬菜等本土品牌都远近闻名。
美丽的乡村,已经洗涤了旧日革命年代腥风血雨的战斗场景,留下的,是满眼的良田和农家乐园,红军长征的精神鼓舞着人们建设自己的家园,这是新时代的长征,一条风华正茂的长征路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