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维新”后，特梅尔转正巴西总统

卢春晖

虽然已经年近八旬，虽然巴西受内忧外患的重重困扰，但对于已一头银发的特梅尔来说，

他的政治生命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充满活力

巴西当地时间8月31日中午，沸沸扬扬持续了大半年之久的巴西前总统迪尔玛·罗塞夫弹劾案终于尘埃落定，参议院以61票赞成、20票反对的投票结果正式宣告了罗塞夫时代的终结。随后，代总统米歇尔·特梅尔走进参议院，在议员和内阁大臣们的簇拥下完成了总统就职仪式。

特梅尔现年75岁，自2011年起担任巴西副总统，其所在的民主运动党与罗塞夫领导的劳工党联合执政，这种联盟关系一直保持到罗塞夫政府的第二届任期。表面上，罗塞夫与特梅尔是政治盟友，共同掌舵巴西这艘大船;实际上，两方的关系早已暗藏裂纹，最终在2015年浮出水面。同年11月，巴西众议院启动了对罗塞夫的弹劾程序。2016年3月，民主运动党退出联合政府，特梅尔与罗塞夫正式决裂。5月12日，巴西参议院首轮投票通过总统弹劾案，罗塞夫被迫停职，特梅尔出任代总统。

有着政治抱负的内敛青年

巴西是一个移民国家，这一点从不同巴西人的明显肤色差异和不少带有欧洲特点的姓氏上便可看出。自1500年葡萄牙航海家佩德罗·卡布拉尔发现这块南美大陆以来，巴西一直源源不断地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其中在19世纪达到最盛。

特梅尔就出生于一个来自黎巴嫩的移民家庭。父亲米格尔·特梅尔和母亲玛尔莎·巴尔巴曾经生活在黎巴嫩北部一个名叫贝塔布拉的村庄。村庄被大山和茂密的松树林环绕，紧贴地中海，人烟稀少。如今，村庄的主要道路以米歇尔·特梅尔的名字命名。

特梅尔在青少年时期曾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成为钢琴家，另一个是成为作家。由于在当地找不到钢琴老师，成为钢琴家的梦想很早就破灭了。而成为作家的梦想则在他之后的职业发展过程中生根发芽。他曾先后出版过四本法律类的著作，其中1982年出版的《宪法要素》最为成功，销售量达到了24万册。而2013年出版的诗集《匿名的亲密》，则让他收获了“诗人”的头衔，据说这些诗都是他在圣保罗和巴西利亚之间的差旅途中在餐巾上写就的。

特梅尔于1959年进入圣保罗大学法律系就读。在求学期间，他积极参加学生政治运动，曾竞选政治组织“八月十一学术中心”主席一职，最终以82票之差落选。

当时的世界处于冷战时期，政治气氛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受不安定的大环境影响，巴西国内形势风云变幻，军官们用频繁更换国家元首的方式干涉政治，并于1964年发动军事政变，建立起右翼军人独裁统治。这正是罗塞夫初露锋芒的时期，她积极参加反独裁的左翼地下组织“马克思主义游击队”，最终入狱，饱受酷刑。这段时期，特梅尔选择保持政治中立。

相比于罗塞夫年轻时的鲜明反叛个性，特梅尔则内敛得多，他的早期经历更让人觉得像一名学者而非政客。20世纪60年代初，本科毕业后的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律师，还与朋友开过律师事务所。做了几年后，他开始在圣保罗天主教大学任教，并担任研究生院负责人。1974年，他在该校拿到了公共法律博士学位。

“装饰性的副总统”

从上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特梅尔在位于圣保罗州依图市的伊图法学院任教。而圣保罗，成为他政治生涯的起点。

特梅尔的政治生涯一直与他所在的巴西民主运动党紧密相连，这个党派的前身是1966年3月正式成立的军政府政治派别“巴西民主运动”。到了20世纪70年代，由于巴西国内政治斗争及石油危机的加剧，人民对于军政府的不满日益扩大。借助这个机会，“巴西民主运动”以反对派的形象出现并得到了飞速发展。

“民主运动”影响力的扩大只需看其在参议院的人数便一清二楚：从1966年的4名、1970年的3名增长到1974年的16名。此外，“巴西民主运动”在众议院及立法机构的人数比例也得到了提高，大大增强了其政治话语权。1981年6月30日，“巴西民主运动”改组成为巴西民主运动党。时至今日，虽然该党从未产生一名直选总统，却并不影响其在巴西第一大党的地位。

就是民主运动党成功得以改组的这一年，时年41岁的特梅尔加入了这一党派。仅仅两年后，特梅尔开始正式担任公职。受当时同为民主运动党党员的圣保罗州州长安德烈·蒙杜罗钦点，特梅尔出任该州总检察官。1984年，他又被蒙杜罗任命为圣保罗州公共安全厅厅长，在任职期间两项政绩尤为令人瞩目：第一是推动建立了安全理事会，第二是成立了全国第一个女性办事处。

在圣保罗州从政取得成功后，特梅尔将目光转向更高层次的政治舞台。1986年，特梅尔辞去圣保罗州公共安全厅的工作参加联邦议员的选举，次年当选候补议员。在国会工作期间，他致力于反对死刑、稳定就业、征用生产资料、金融体系国有化，并维护律师和检察官的权益。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1994年，特梅尔被选为联邦众议员，并成为巴西民主运动党在众议院中的党团领袖。常为媒体所称道的是，他在1997年、1999年和2009年三次被当选为众议长，自2001年其便一直以高票连任民运党主席。

值得一提的是，自1987年以来，特梅尔多次被邀请加入其他党派，但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政治势力方面的考虑，他坚持留在民运党，与其共进退。

2003年，卢拉当选巴西总统，并在2006获得连任。卢拉在任的八年间，得益于国际大宗商品价格的高企以及稳健的财政政策，巴西经济得到了飞速发展，积累了丰厚外汇储备，而卢拉本人也攒足了人气。在卢拉2010年卸任之际，他“钦点”其得意门生罗塞夫为接班人，并在大选中依靠自己的人气和威望帮罗塞夫如愿上位。

据巴西媒体报道，2009年，卢拉和罗塞夫均不希望特梅尔成为副总统候选人。他们觉得特梅尔“在争取党派利益时过于贪心”，并强调“副总统的候选人应由总统候选人而不是民运党决定”。然而，特梅尔凭借在党内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使得自己成为了副总统的唯一候选人。

对于卢拉和罗塞夫所在的劳工党来说，民主运动党的影响力不容小觑。为了政治联姻的需要，罗塞夫委曲求全，主动邀请特梅尔担任其副总统。之后发生的事实证明，卢拉和罗塞夫的担忧不无道理，而罗塞夫的顺水人情最终也未能换来对方的同情。

2014年，特梅尔与罗塞夫成功连任。然而，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开始变得一波三折。

剧情变化的起点是2015年12月2日，当天巴西众议院议长库尼亚接受了反对派的弹劾申请，这标志着对罗塞夫总统的弹劾程序正式开启。大约一周后，特梅尔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表达了对罗塞夫的不满，称自己一直受到边缘化，只是一名“装饰性的副总统”。

如果说公开信是两党分裂的前奏，那么这场战役的正式打响则发生在三个月后。2016年3月29日下午，民主运动党宣布退出罗塞夫总统领导的政府，所有的党员须立即辞去他们所担任的政府职务，其中包括7个内阁部长以及500多个副部长和厅局级职位。

在当时政府的31名内阁部长中，民主运动党占7席，仅次于执政的劳工党。民主运动党的撒手离去让摇摇欲坠的罗塞夫政府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柱，同时也成为压倒罗塞夫的最后一根稻草。

5月12日，巴西参议院全体会议在首轮投票中通过总统弹劾案，罗塞夫被强制暂时停职，副总统特梅尔出任代总统。

“百日维新”

从5月12日参议院首轮投票结束到8月31日罗塞夫在弹劾案结果出炉后正式下台，特梅尔行使了110天的代总统职务。在短短的百日内，临时政府对国家未来的发展提出见解，并对巴西社会的多个领域进行了改革。

事实上，早在参议院第一次投票之前，特梅尔团队已经踌躇满志，表现出胜利在望之态。4月10日，时任副总统的特梅尔通过社交软件向国会议员们发送了一条音讯，称“巴西当下迫切需要一个能拯救国民的政府”，另外还提到会实现之前向巴西民众以及个党派所保证的振兴巴西的一系列措施。

此外，特梅尔团队已经为上台做好了准备。民主运动党旗下的吉马良斯基金会提前制作好了一份名为《通往未来之桥》的计划书，作为特梅尔上台后的施政纲领。这份计划书共19页，对巴西目前的整体状态进行了诊断分析，称巴西目前正处于“严重的风险状态”，其中包括经济衰退、高利率、高通货膨胀并随时可能失控。

针对巴西存在的问题，该报告提出一系列战略性的解决方案，其中包括：建立持久稳定的财政平衡发展道路，逐步削减公共债务;降低利率;养老金改革，提倡全面推行最低退休年龄，即男性65岁、女性60岁，以此减少养老金赤字，减轻财政压力;加强私有经济发展，特别是建筑及基础设施建设领域;扩大对外贸易在各个领域和各个地区的发展，寻找新契机，等等。

特梅尔在就任代总统时指出，新政府将从三个方面入手：一是发展对外贸易;二是稳定经济，进行税收和社会保障制度的改革;三是加强私有化进程，创造更多就业和拉动经济发展。虽然是代总统的身份，但特梅尔很快展现出强势、高效的作风，改组了内阁，并调整对外政策，包括加强与南方共同市场之外地区（主要包括美国、欧盟和亚洲）的经济合作。

8月12日，特梅尔在接受巴西媒体采访时，从三个方面总结了新政府三个月来的执政成果：

第一，政策上的突破。特梅尔政府在过去的三个月中将财政赤字目标定在1700亿雷亚尔，并批准将“政府强制性支出解除”（DRU）延期至2023年。罗塞夫政府曾多次试图通过该政策无果;第二，积极推动养老金改革与企业私有化改革。特梅尔政府支持推行男女差异化最低退休年龄，并将推动国企私有化，减少政府负担;第三，恢复经济方面的努力。特梅尔政府借助央行维持巴币汇率稳定，并强调重塑市场信心以恢复国内外投资的发展。此外，特梅尔还提出，继续维持诸如“我的家我的生活”等公共服务项目的建设和发展。

内忧外患

8月31日对于特梅尔来说意义非凡。在经历了一百多天的“临时总统”后，他正式成为巴西第37任总统。参加完就职典礼后，他首次以总统身份通过电视广播向全国发表讲话，并召开了第一次部长级会议。随后，他匆匆搭乘专机前往中国参加二十国集团（G20）杭州峰会。

在面向全国的讲话中，他扎一根浅粉色点状领带，用沉稳的语气向巴西全体国民宣布：“变化不定的阶段已经过去” “现在到了对巴西恢复信心的时候。”他表示将重振巴西经济，并将国家利益放置于集团利益之上。

特梅尔总统称，“我们接手的是一个深陷经济危机的国家，1200万失业人口，1700亿雷亚尔的公共账目赤字。”为了使巴西回到正常轨道，他强调政府工作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提高行政效率，重振经济，创造就业岗位，提高法律保障和扩大社会公共项目。

然而，正如总统本人所说，巴西目前依然面临着严峻的局面。奥运会的成功举办在短时间内并没有给巴西经济带来很大的活力，执政者的更迭或许能给国家的发展带来希望，却也会带来隐藏的危机。

罗塞夫被弹劾后，古巴政府称这是对拉美进步政府的“帝国主义”攻击;而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则相继召回驻巴西大使，以示抗议。除去政治危机外，国际经济环境不佳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近几年来大宗商品价格的暴跌，中国等贸易国家进口需求的萎缩都对巴西经济产生了重大的冲击。

外部环境堪忧，巴西内部也疾患重生。正如许多分析人士所说，罗塞夫遭到弹劾的深层次原因是失去了民心，经济连年衰退、腐败日益严重，引发民怨沸腾。特梅尔政府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要想力挽狂澜，救国家于危难并非易事。此外，特梅尔本人也面临弹劾危机和贪腐丑闻，罗塞夫以及国内其他反对人士抗议的声音从未停止，甚至否认其上台的合法性，将其称为“政变者”。内忧外患之下，特梅尔执政的每一天都面临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胁。

只是，特梅尔的运气应该算不错，因为巴西经济最糟糕的时期正在过去。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巴西经济或已“触底”，部分行业已经显露出恢复的迹象，预测2017年将迎来复苏。

如不出意外，特梅尔将担任总统直至2018年底。虽然已经年近八旬，但对于这位一头银发的政治人物来说，他的政治生命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充满活力。

（作者系浙江外国语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巴西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