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兰
肖像画(组诗)
●赵丽兰
开会,无聊。铺开裙摆的一角
在上面涂鸦。左边画一个女人,右边画一个女人
左边的女人,用黑笔画,右边的女人,用黑笔画
迎面吹来一阵大风。我不担心风会卷走
她们身下堆积的落叶。我担心
沙子吹进她们的眼睛,她们淌不出
泪水
我究竟有多久不会恸哭了。泪水全无的日子。有人打我,我不疼
有人骂我,我不还口
有人恨我,我没有恨
有人爱我,我没有爱
还他。有人要我爱,我没有爱
给他
如果有人要为我画一幅肖像,最好用红色的修正笔。要画出那阵迎面吹来的大风
要在我的眼睛里画一粒沙,要将沙子溶化于泪水
要让泪水淌出来
压土,祭神龙和地脉,风水先生正在唱新房
母亲斜靠着一扇明亮的窗,把这个仪式告诉我
夯筑在墙缝间的一些碎片,初粉,有一半
露在外面。细粉,剩三分之一。批灰、挂乳胶漆
用手一摸,只摸到三两颗。母亲复述这个过程的时候
光滑、温暖、细腻。杂质,一颗不剩
我是有必要给母亲回复一些细节的。我的书桌上
散乱地摆放着《瑜伽师地论》《圣经的故事》《西藏生死书》
它们和呼吸有关,安然、舒缓。今日风大,吹来一幅画。画里,有一只高脚杯
高脚杯里有酒。酒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我始终没有和母亲提及大风吹来的一幅画。只是潦草地说了下
我也是醉了
妇人捐公德的时候,带落一枚硬币
一个小男孩,弯下腰,捡起来
又直起腰,丢了。我看到的是一束阳光
落在有兰花的那一面。我没有看到的那一面不是我不能看到。而是
硬币的另一面,还没有在阳光下
开始
你是世界的光,我却在黑暗里走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我掏出一枚硬币,向空中抛去
此时,天,完全黑透了。我必须将寺庙里那盏长明灯
再拨亮一点。才有足够的可能,面对那个
手捧经书,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
影子,或者
人
晨跑的时候,有陌生人一路尾随
偷偷窥视。索性停下来,你要看就看个够吧
这个早晨,我承认,风吹来一小片亮光
落在我的长发上,的确撩人。亲爱的陌生人
这些天,我打坐、冥想、静观、内省
风一吹,我的长发、裙摆、衣角,脖子上的玉坠
都跟着动了起来。我承认,我仍心存痴嗔
却不是随便吹来一阵风,就动
邪念
这是湖里最好吃的鱼,肉嫩,刺软,味鲜
最重要的是,这种鱼,有女人一样苗条的身段
煎黄的鱼,放在盘子里。你给我搛了一条
我看见你也在吃鱼,一桌子的人,都在吃鱼
没有谁教我怎样吃鱼。有的吐骨头,有的不吐骨头
你说,那么软的刺,嚼一嚼就咽下去了
你的盘子里没有一根鱼骨。有人,学着你
将吐出的鱼骨也给吃了。我从鱼尾开始,剔了刺
一点一点往上吃。鱼肚、鱼鳍、鱼鳃、鱼头
吃到鱼眼的时候,我听见,鱼哭了
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了我盘里剩下的一幅鱼骨架。摇了头摇,低声说
吃鱼最好不要吐骨头,没有灵魂的骨架留在人间,徒增孤单
她从一只木制的工具箱里,翻出
一双鞋子,一个挎包,一把扳手,一瓶仙湖春
灰尘没什么,可以洗去。这些细微的颗粒
被水分离出来。一盆水,听起来
有些薄,有些透
二十年了,衰老,一层一层
她记不清,是第几次,翻出老伴的
这些遗物,洗灰尘。翻毛皮鞋破了个洞
挎包的肩带磨损得快要断了,扳手滑丝了
洗净的物件,放在阳光下晾晒
她搬个椅子,坐在一旁。有时,她会对着遗物,说一些话。阳光
从她的身体里掏出腐味、回忆,以及满头白发
光阴,一寸一寸,移过她宽大的花衣裳
关于自家男人的存在,大部分躲在暗影里,只给她的心知道
仙湖春的瓶盖,牢牢地
拧得很紧。这酒,再过十年、二十年
……
也不会走味
那么多的杨梅,那么多的甜
手指,轻轻一碰,太甜的那一颗
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像一些悲伤,来不及假装,就哭了出来
龚朵朵那么甜那么甜,这孩子
在去杨梅公社的路上,她哭了很多次
瞌睡,她哭。睡醒,她哭
口渴,她哭。口不渴,她哭
肚子饿,她哭。肚子不饿,她哭
找不到妈妈,她哭。找到妈妈,她哭她摘一颗杨梅放进小嘴巴,哭着说
爸爸爸爸,太甜了太甜了
我学龚朵朵,摘一颗放进嘴里
这杨梅,这甜。这掉落,这哭
人到中年,我喊出的甜、哭出的声
无法模仿一个四岁孩子的声音
我无法用悲伤的眼光,去看并不悲伤的事物
我稀里糊涂,就将甜,糟蹋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