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拒绝，美国录取：一个“外地”女孩的传奇高考路

大风

上海的傲慢：外地人到老家去中考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是2012年5月27日。”想起当年的屈辱，占海特的眼睛里顿时泛起泪花。

那天快要放学的时候，天津口音的班主任老师把年仅15岁的占海特叫到一边：“马上就要中考了，由于你没有上海户口，不能在上海参加中考，所以你可以不用来学校了。听老师一句话，你们是抗争不过政策的，还是回老家去吧，以你的成绩，一定能考取一所好高中……”

“全班46个人，就我没有资格在上海参加中考，我觉得自己比别人都矮一截，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学校的，更不知道回家怎么跟父母交代……”

“其实，几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占海特的父亲占全喜告诉记者，他原在江西铁路系统工作，后来单位鼓励职工“下海”，于是1994年，他辞职南下珠海经商，海特1997年出生在珠海。

上海浦东开发后，占全喜夫妇带着4岁多的女儿来到上海，在浦东做起了电信代理生意。此后占全喜夫妇又在上海先后生下一儿一女。自打海特记事起，她的同学、老师、朋友和父母都在上海，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上海人。而江西只是个逢年过节才会偶尔回去住几天的地方。事实上，海特的九年义务教育，也是在上海完成的——尽管读的都是民办学校。

海特读小学六年级时，占全喜才真正意识到，外地孩子就是外地孩子，跟真正的上海人就是不一样。不要说他和海特都心仪已久的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浦东外国语分校，就是普通的公办初中，也都与他们无缘：“原因只有一个：海特没有上海户口，她是江西人！”尽管海特的学习成绩特别好，但也只能选择较好的民办初中——上海新竹园中学。

“上初中报名时，教委曾给家长发过一张告知书，内容是没有上海户籍不能在上海参加中考，我们在上面签了字。所以说很早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为了能给女儿创造一个较好的学习环境——至少不应该让她有“矮人一等”的自卑——占全喜到市政府上访。但市政府把他推到区政府，区政府又让他找教委：“教委明确地表示，根据现行政策，外地户籍学生在上海初中毕业后只有三个出路：1.考中专和职业技术学校；2.回原籍考高中；3.辍学。”

“上海不许外地户籍考生中考，说白了，就是他们拥有高考‘特权：如果外地考生高考400多分，可能只能读大专。但要是有上海户口并在上海高考，就可以读重点本科。他们担心别人从他们的碗里分走一杯羹。这公平吗？……”

无力的抗争：干扰公务我拘留你

在初中，海特成绩优异。通过考试，她被选拔进实验班：“不出意外的话，实验班的孩子基本上都能考上重点高中。”

然而初一上半学期时，班主任就对海特说：“真可惜，你没有上海户口，将来只能回老家中考。回去告诉父母，要早做准备……”十几岁的孩子哪懂这些，回到家海特哭着问父亲：“那么多学习成绩不如我的同学都能在上海中考，我为什么不行？难道我不是中国人？”这让占全喜无言以对，只能糊弄女儿：“还有一年多呢，我们会想办法的，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政策就变了呢！”

海特想不通，她在微博上发帖：“我生于珠海，小学时自认珠海人，中学时才认同自己是上海人。现在有人忽然告诉我，你不是上海人，也不是珠海人，必须回江西老家中考。可这辈子我在江西总共只待了不到两个月时间，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只是我的祖籍……不管怎么说，我总该是中国人吧？是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在中国的上海参加中考？各位老师、叔叔阿姨，请你们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她甚至给曾为上海几所重点高中捐资助学的李嘉诚写信：“为什么他们能接受‘非上海户口的李爷爷捐资，却拒绝我这个‘非上海户口的学生求学……”

记者问占全喜，有没有变通的办法。他说：“办法当然也有，但我不想，也不能那么做。”按现行政策，外省籍孩子在上海公办高中入学只有一种可能：上海曾制定照顾10类“特殊人才”的政策，但占全喜夫妇不属于特殊人才，所以无权享受。作为商人，占全喜唯一的办法是买房入户。但买房入户（包括照顾特殊人才的政策）都有附加条件，其中有一条就是必须“遵纪守法”。而占全喜夫妇明显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根据规定，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一票否决”，因此即使他在上海买了房也不能入户。“当然，还有别的办法：这件事受到媒体关注后，曾有不止一位上海户口的单身女士跟我取得联系，表示愿意跟我假结婚，用这种方法解决孩子的读书问题，不过要收费，最少要3万。但我一个也没答应。”

还有人找到占全喜，说只要花十几万元，他们全家就可以移民非洲多国，然后孩子便可以“留学生”的身份在国内参加难度远低于普通高考的选拔考试，从而进入比较好的大学，也被占全喜谢绝了：“主要是我和女儿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海特没有在江西生活过，暂住证可以证明，她4岁就来了上海，凭什么不能在上海中考？而且我们是光明正大的中国人，为什么要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再有，就算我们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该怎么处罚完全可以冲着我来，凭什么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承受？”

“转眼就到了九年级，老师开始不时发放中考报名的各种文件和表格，但每次都与我无关，这让我觉得自己被划入了另类的同时，也特别焦虑：我该怎么办啊……”除了陪着爸爸找政府反映诉求，海特唯一能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写微博。由于她的微博贴上了“少年公民” “非沪籍失学”等关键词，很快就引起了媒体和非沪籍人士的关注。这些声音表示，他们坚决反对教育“双轨制”，应该让天下学子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口流动频繁，2012年全国留守儿童超过5800万、随迁子女超过2700万，他们都是祖国的花朵，异地高考如果不放开，对他们太不公平：“尤其是上海的外来人口已经接近总人口的50%了，他们还如此排外，实在不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所应有的胸襟。”

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声音恰恰相反。他们生怕非沪籍人员分走他们碗里的肉，所以坚决支持非沪籍人员回乡中考：“上海丰富的教育资源，是我们几代上海人勒紧裤腰带积累起来的，所以必须先满足上海生源的需求，外地人凭什么跟我们抢夺？”双方意见对立，水火不容。

后来，有人嫌在网上争论不过瘾，双方相约到地处上海大沽路100号的市教育局门前辩论。因为此事因占海特而起，所以约辩双方都要求占海特也参加：“女儿才15岁，我不放心，也陪着去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诉求，2012年12月8日，占全喜等非沪籍人士举着写有“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 “爱孩子，爱上海” “实施宪法，保障人权” “反贪腐，反歧视”“宪法的生命和权威在于实施”等的A4纸，前往市教育局门前“约辩”。反对方则举着写有“江西佬滚回乡下去” “上海不要外地蝗虫” “抵制异地高考，驱赶外埠蝗虫”等的A4纸。由于谁也不服谁，场面有些混乱。

警察赶到后，强制没收A4纸。争抢中占全喜无意中拽破警察衣服，警方当即以涉嫌“妨碍公务罪”将其刑事拘捕，并带往上海黄浦区看守所，同时书面告知占全喜家属。后改为治安拘留5日。

占全喜被拘留时，一些非沪籍家长冒着寒风守候在看守所的门前。事情不了了之……

天无绝人之路：上海不要美国名校录取

从看守所出来后，占全喜有点怕了。他征求海特意见：“你们老师说得对，我们抗争不过他们，要不，我们回江西中考吧？”海特却表示，由于上海和江西两地教材和中考科目都不同，如果自己回去中考，至少要重新准备一年，还有环境要适应，而且自己一个人去江西怎么生活？所以她不同意。“那就上个中专或职业学校算了。”海特仍不答应：“现在的中专学历有什么用？连考工作的门槛都达不到。”她表示想辍学在家，自学高中课程后考外国大学：“我就是想证明，国内不接纳我，并不等于全世界都不认可我，在国内某些地方我是‘二等公民，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也许有地方会欣赏我的才能并张开怀抱迎接我。”

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占全喜慢慢理解并开始支持女儿。

就这样，海特只用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就把国内高中课程学完了。由于她打算报考美国的大学，所以开始学习美国的高中课程。考虑到美国高校比较重视综合素质，海特在2015年初通过英语六级考试的前提下，又对世界历史、中国历史、美国历史、欧洲史，包括美国的独立战争等，都进行了广泛的涉猎。

那些既得利益者并没放过占家，他们一心想把占家赶出大上海：占全喜被拘留不久，房东就找到占家，要求他们退房。“租房合同一签三年，还有一年多才到期呢！”房东说：“没办法，居委会都找我们谈话了，你们也别让我们为难，谁让你们不遵纪守法呢？”占全喜另外两个在上海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孩子，也受到难为。

那半年，占家搬了四次家，“有一次门上还被喷上‘乡下佬，滚回江西去的字，血红血红的，非常吓人”。直到后来，在浦东某集团当总经理的江西老表李志龙，专门腾出两间仓库，免费供占家住，他们才慢慢安顿下来……

由于境内没有SAT考点，2014年10月，占海特到香港参加了SAT1和SAT2的考试，取得2079分的好成绩。接下来，她的GPA取得了3.99/4.0，托福取得136分、ACT取得30分的好成绩。有付出就有收获。2016年4月底，占海特收到了美国普渡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普渡大学是世界著名高等学府，美国一级国家大学，美国理工科老牌名校，也是邓稼先的母校。其工程学院属于世界顶尖梯队之行列，与麻省理工、斯坦福等一同长年包揽美国工科十强榜。占海特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我还在等另一所提供全额奖学金大学的录取通知。”

占海特的经历传奇而励志，她用实际行动打了不公平教育制度一耳光，也给大城市的“外地户籍人员”子女争了一口气。

但是，正如《中国青年报》在评论中所说：有多少人能复制占海特的成功？这种胜利，究竟是惊喜还是悲哀……

编辑/尤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