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山
周末,我和几个朋友驱车赶往靠山屯。靠山屯有一户农家乐,有不少野味,除了常见的野猪肉、土鸡肉、野兔肉等野味之外,还有一些平时不多见的蛇类、乌龟、鹿肉什么的,诸如“柴火烧狼崽肉”“红腰豆焖乌龟”,等等。我去的次数多了,跟老板二狗熟悉,他透露说,也有一部分是圈养的,哥儿们来了当然要上真的。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年头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东西不多,何况一个农家乐呢?只要客人吃嘛嘛香,吃过瘾了就行,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
随同去的老孟,是个盖房子的,俗称房地产商,这天是他请客。刚坐下,就对二狗豪气十足地说:“先来盘鳄鱼肉。”
二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为难地说:“老板,小店没有这个。”
老孟眼也不瞄二狗,“啪”地甩出鼓囊囊的钱包:“不差钱,上。”
二狗忙掏出烟来给我们散烟:“老板,这个真没有。不信您问侯老板。”
“行了老孟,有那个意思就行了……来,土鸡一只,野兔一份……”二狗拿我当救星,我不能不出面。我知道老孟这人,在有些人面前当孙子,来这里尝尝当大爷的滋味,找找平衡。
二狗这儿有个规矩,点菜后先交钱再上菜。就这个问题我曾问过二狗,二狗解释说,怕客人喝多了,算账时迷糊,误以为多收他们钱了,到时掰扯不清。这倒也是,城里的酒店就有类似的情况,趁着客人喝高,最后算账时猛宰,若是遇到灵醒的客人,营业员轻飘飘一句话就给打发了,算错了。
我点完菜,二狗一算账,四百八。老孟从钱夹里捻出四张老人头。二狗死活不愿意,说俺是实诚人,饭菜也是实价格,没法优惠。
老孟又抽了一张五十的。二狗还是不愿意。
我见识过二狗的较真,劝老孟:“人家也不容易,你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给了吧。”
老孟没说话,又掏出一张十元的。
“还差二十。”二狗伸着手,很执着:“都是有本钱的,俺不能干赔本买卖。”
我看不过去,刚要掏钱,老孟见状,忙掏出一张五十的摔给二狗:“不用找了。”
二狗也不说话,又找回老孟三十元。
“太抠了,以后打死我也不来了。”老孟黑着脸。
菜一道道上来了。味道嘛,也确实不错。气氛在酒精的滋润下活跃起来,老孟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了。这就好,吃饭嘛,要的就是心情。
这当口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高声叫道:“一碗鸽子面。”二狗笑眯眯地应答着,收下了男孩递过去的一张红色的钱币。
面条还没做成,男孩到门外边耍去了。我忍不住提醒二狗:“狗老板,你可看清楚了,他给你的可是冥币!”
“我知道。”二狗说罢,就把团在手里的冥币撕了。
“难道男孩的父亲是个地头蛇,惹不起?”我有点糊涂地看着二狗。
二狗淡淡一笑:“孩子得过脑膜炎,脑子不大灵醒,经常把冥币当钱使。”
老孟附和道:“都是有本钱的,咋说也不能干赔本买卖啊。”听口气,完全是在嘲讽二狗。
“他也只是买碗面,没啥。”二狗不以为然。
我由衷地说:“你这么好心,孩子真幸运。”
二狗说:“不只是我,村里凡是开店铺的都这样对他。”
这时,服务员刚好过来端菜,她说:“这个孩子是村长的。”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老孟放下酒杯,冷冷一笑,说:“谁说山里人老实?也会拍马屁嘛。”
二狗真是傻蛋,居然没有看出老孟的冷嘲热讽,说:“别说吃碗面条,吃俺身上的肉俺都舍得。”
想想也是的,谁让人家的爸爸是村长呢?二狗毕竟还受村长的领导嘛,七事八事的都要仰仗人家,宅基地啦,计划生育啦,粮食补贴啦,多了去。这么一想,我也就释然了,忙给老孟碰杯,意思是不让他再嘲弄二狗。人嘛,谁容易?!
“我明白了,村长在这里挂着账……行。狗老板会做生意。”老孟一副豁然明白的样子。
“肯定这样。”在座的一个朋友同意老孟的说法。
难道他们说的是事实?我眨巴着眼盯着二狗。如果真是如他们所说,错也不在二狗。
二狗没接我们的话茬,叹口气,说:“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下起大暴雨,村长进山巡视,发现刘大爷的屋子裂缝了,忙把刘大爷背出屋子。刘大爷说他的收音机还在屋里。刘大爷孤寡一人,收音机可是他宝贝。村长就放下刘大爷,刚返回屋子,轰隆一声,屋子塌了……刘大爷在屋子前跪了整整一天。”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临走时,老孟不声不响甩到吧台上五张百元大钞。
“老板,已经算过账了,您是不是喝多了?”二狗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那个,那孩子想吃啥你就做啥……”老孟头也不回,走出了农家乐。
半个月后,接到老孟的电话,邀我一起去靠山屯。我说,嘴又馋了?老孟说,那个农家乐还真有点味道。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