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伟
高中毕业的马愣参了军,两年后复员回乡,不愿再干山里的农活,毅然离开乡下,来到城市打工已有十几年了。他从建筑工地搬砖、捋钢筋,跳到饭店做杂工、当堂倌,遇上这座城一次统一招收保安的机会,他凭借军人的气质,顺利应聘,分到了银行工作,待遇还很可以。
银行四点一下班,马愣就回宿舍换下保安服,穿上休闲装坐公交车转城市,已成了他一种嗜好。一元钱,随便坐上一辆经过的公交车,先认准这路车坐到终点站;再一元钱,又坐回来。这一去一回的路上,他眼珠就跟丢梭子似的,左顾右盼,看马路两旁闪烁的霓虹灯,望刺破夜幕的高楼大厦,认清街道路牌,记住站名标示。
这种嗜好,是马愣意想不到而养成的。
马愣刚招考到银行当保安时,下班没啥事就在街上闲逛,一次突然碰上像自己父母一样的乡下大妈大伯,眼巴巴地问自己:“小伙子,到省同济医院咋走啊?说是在东大街的文艺路上呢。我们是头一次到省城来,好大呀,方向都找不着了。”“咋走?咋走?”马愣真的愣住了。是啊,马愣这几年进城打工,除了工地还是工地,一天到晚累得要死,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抹脸又去干活了,哪知道这城市有多大、有啥路、有啥院啊?更何况,自己来这座城市是打工挣钱讨口饭吃的,与这座城市又有啥关系呢?再说我马愣连这座城市的过客都不是,除了干活的地方,睡觉的地方,其他的我一无所知。什么东大街、文艺路、同济医院,我连这些名称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大妈大伯见马愣目瞪口呆的,像乡下的傻瓜蛋一样,摇摇头,大失所望地走了。
“咋走?咋走?”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尤其两老人摇头失望的神态,深深地刺痛了马愣。他猛然醒悟:自己来到这座城市就与自己有关,就是这座城市的人,哪能一无所知呢!必须改变自己熟视无睹而麻木不仁的状态,要以主人的状态来了解这座城市。于是,马愣就与公交车结缘,就有了下班乘车的嗜好。要是现在有人再问他去同济医院咋走,马愣就会不假思索地说:“坐26路公交到东大街五路口下车,转乘37路到文艺路站下,过天桥就到了。如果坐地铁……”
如果坐地铁……这对马愣来说又是一段不寻常的往事。那一次,他乘坐地铁出吉祥门,正是滚石数字影城一场电影散场的时候,一群群少妇少妻、一对对俊男靓女或拉手,或搭肩,或搂背,亲热黏糊地走出影院,好不惹眼。不由得让马愣眷恋起还在乡下的媳妇。媳妇叫细儿,长得有模有样的,在乡下也算是美女坯子了。那年马愣复员回家,坐火车的路途中巧遇在南方打工的同乡细儿,一路谈笑风生,情投意合,说娶就嫁,他们一回乡就来了个时髦的“闪婚”,一个不要彩礼,一个不办酒席,在乡里把结婚证一领就宣告结婚了,村里人惊得直翻白眼,双方父母也无可奈何。婚后三月,细儿就怀上了孩子,马愣就外出打工了。怀孩子的细儿更想马愣,总打电话劝他回乡下的家,别在城城里打漂漂哇。细儿眼里噙着泪,泣声说:“孩子都快生了,你还不回家吗?夜里,俺心里老慌,没睡过好觉,这样下去……”马愣心疼了,毅然离开了南方的城市。
回乡发展养殖业,还有政府扶持,马愣筹集十几万元,在自家承包地盖了两排猪圈,养了80头猪崽,自找一条挣钱的门路。细儿的肚子一天天鼓胀起来,马愣养的猪崽也一天天长大长肥了。天有不测风云,等到肥猪出栏时,猪肉的价格猛然大跌,一账算下来,净赔了7万元。赔了就赔了,马愣不但不苦恼反而特高兴,是因为细儿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添了新一代,幸福了一家人。
兴奋了一个月,马愣冷静下来,在一个明月当空照的夜晚,哄睡孩子后,搂着细儿说:我不懂技术,又没成本搞产业,在家里种地养殖不仅挣不到钱,还会赔钱。让我再到城里去打工,找个好职业努力干,多挣钱,整套房子,扎下脚跟,把你们都接过去住,让孩子在城里上学,你说咋样!细儿听马愣一席憧憬前景的话,又好奇又好笑,指着自己男人的额头说:你马愣就愣去吧,做你的城市梦吧,我在乡下打持久战等你来接。
离开妻儿又进城的马愣,对细儿通情达理又稍带讽刺味的“梦”想,执着地努力着,不管苦活还是脏活,只要啥挣钱多就干啥活,加班加点也毫不在乎。槽也跳了,行业改了几次,奋力打拼了十多年,就是攒不够买房子的钱。想租房把妻儿接到城市里来,可靠现在的月收入,连月租房费都不够,这日子又咋过得下去呢!
马愣想来想去,细儿说的梦,似乎是岸上的猫喜欢吃河里的鱼,河里的鱼喜欢吃岸上的蛐蟮一样,总有啥串连着,又有啥隔离着,自己就是弄不明白呢?这城市既离不开乡下人,又变着法子排挤乡下人,似乎自己命中注定不属于这座城市。然而,城市待久了回乡下吧,似乎乡下也变着法子撵自己,而自己的心也确实回不到乡下去了。想到这里,马愣自嘲地笑了:“马愣啊马愣,如今愣是成了乡不让,城不允;爹不爱,娘不亲;妻不想,孩不认的虚拟人了呃!”
自嘲后的马愣,不认这个理,他打听了好多城市人原来都是乡下人,城市想着法子拒绝我,我就要想着法子拉近它,这就像谈恋爱一样,熟悉了解对方,把握节点机会,双方就相互融合了。保安招考的机会,给马愣创造了平台;两老人问路的尴尬,给马愣清醒了头脑;文明办招募志愿者,给马愣提供了载体。如今,他已经明显感到他与城市有着必然联系了。无论省级机关、大专院校,还是医院商场、社区街巷……所有地标线路、社区功能马愣都铭记在心,一目了然。
自此,马愣一有闲时,就穿着省里发给他的志愿者标识服,在车站地铁广场边转悠。出站的乡下人、外来人急切地向他打听这询问那,到省博物馆坐几路车啊,去电子科技大学怎么走啦,找中心医院有地铁吗……马愣都耐心细语,熟练而流利地一一指引。
乡下人满意地离去,外来人微笑的感激,同行人羡慕的眼神,着实让马愣感动得一愣一愣地,似乎自己真成了这座城市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