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珏方
中篇小说《眼球》讲了一则近乎虐心的故事。电台音乐节目女主播丘弥临危受命,为提升收视率,被调去参与一档电视节目的网络宣传。把这份工作掰开来看,非丘弥愿意、喜欢做的事。丘弥的愿望是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但她深陷在现实中,被驱赶被鞭策,朝目标前行。她看到了危险,某种东西像小说中隐藏在水底的蛙人,随时准备将她拖进水底,成为利益祭品。她体会到了不可抗拒,她的人格与生活,在旋涡里无法自主,继而飞速沉沦。为此,她有过挣扎,有过逃离。但她能做到的挣扎,只是在寂静的山里,听男友从嘴里吐出一句一句关于宁静的词语。在宁静中生活,看似平常,却需要勇气。口吐宁静属于画饼充饥。即便如此,男友还是鼓励她“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两个人都知道,无法不回归现实。现实具有强大的魔性,让他们逃不掉、放不下,只能想象、渴望去过“泛五湖”的生活。丘弥看到了毁灭。当节目组安排她玩命之际,她无法将这极度荒谬、疯狂、骇人要求与现实等同,她的疯、倦、怕刹那间达到巅峰,终于迷失在梦幻般的现实里。
有两只猫——一黑一白,蹲在人们面前。
印度人克里希那穆提说,人们的意识是不停地挣扎去适应、修正、改变、吸收、拒绝、评估、责备、判断,但是任何这样的意识运动仍然处在痛苦的模式当中。这意识中的任何运动,如梦想、意愿,都是自我的运动。任何自我的运动,不管是朝向最高的,还是朝向最平凡的运动,都滋生着痛苦。这种意识挣扎的说法,用在丘弥身上很适合。意识挣扎本身有多层意味。激发意识挣扎的前提有三,一是知道行为对错的尺度标准,二是知道具体行为已落到尺度标准之下,三是有自我救赎意愿。意识挣扎的结果也有三:一是沉沦到底,二是自救成功,三是始终在尺度标准上沉浮。意识挣扎始终是主观世界里发生的事。一般来讲,主观指人的意识、精神,客观指人的意识以外的物质世界,或指认识的一切对象。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主观和客观是对立的统一。客观是不依赖于主观而独立存在的,主观能动地反映客观,并对客观事物的发展起促进或阻碍作用。主观、客观,像是两只猫,在现实与意识之间跳跃,有时让人愉悦,有时让人痛苦——因自我性、自主性的意识挣扎。
在现实与想象之间跳跃着两只猫,在经济生活领域同样也跳跃着两只猫。这两只猫也足够让人们目眩。
《眼球》的背景是一则眼球经济故事——两台电视节目争夺收视率,展开针锋相对的对抗。眼球经济是注意力经济的别称。经济学家的解释是,之所以把注意力经济形象地称作“眼球经济”,是指实现注意力这种有限的主观资源与信息这种相对无限的客观资源的最佳配置的过程。在网络时代,注意力之所以重要,是由于注意力可以优化社会资源配置,可以使经济团体获得巨大利益,注意力已成为一种可以交易的商品,这就是注意力的商品化。注意力作为一个个体资源虽然是有限的,但如果从全社会总体角度看,它又是非常丰富的资源,而且其再生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而引发的经济效益具有倍增的乘数作用。在《眼球》这篇小说中,两家电视台的节目争夺收视率,是因为节目收视率、受众规模比利润更受到投资者重视。
寄托于一则眼球经济的故事,小说《眼球》有它的自身诉求。它竭力想要去描绘眼球端出现的问题。眼球端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说便是现代各种社会关系中人的问题。这个问题庞大,一个中篇无法承担。小说《眼球》围绕人际关系与社会活动的标准、准则,设置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就是什么是标准、准则。比如节目好不好凭什么去判断?一种做法对不对凭什么去衡量?小说里有两档电视节目,一档节目从制作到播出质量都很好,但它总是立在失败者位置上,面临夭折。另一档节目善于炒作,喜欢走捷径。小说中的人物,他们的答案显而易见,谁成功,他就是好的、就是对的。可以看出,成功者不仅掩盖了一切问题,而且可以掌握规则,这是非常可怕的。现实允许这样的判断标准吗?对应到现实中看,笑贫不笑娼这样的社会俗语出现,可见成功所标榜的张扬的某些东西,足够混乱。在追求利益中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不惜突破公共道德的底线,违反公序良俗,乃至违反法律,类似的事件早已屡见不鲜。几十年前,当白猫黑猫在经济领域大显身手时,我们无法判断这两只摸着石头过河的猫。现在,多少可以看出些端倪。经济活跃要感谢两只猫,但产品造假、环境污染、恶意竞争等等现象层出不穷,我们是时候给白猫、黑猫定规矩,将白猫、黑猫装进法律的笼子里了。
有一段论述非常好。“利益既可以指经济利益,也可以指社会利益、政治利益、文化利益,是一个比较广泛的范畴,而我们却常常将其狭义地理解为单方面利益,从而导致了许多错误的观点。”
责任编辑 杨静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