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英华
身为刑警学院教授的雷米,也经常去“蹭”其他老师的课:枪弹课、现场勘查课、法医课……他时常感叹,刑警学院真是个宝库,满足了他的一切想象。
坊间传闻,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副教授雷米“身宽体胖”,天下之门非侧身不能过。而当雷米出现在《方圆》记者眼前的时候,记者发现,他虽然确实略胖,但绝不至于臃肿,而且给人一种精干的印象。
雷米自嘲有多重身份,他既是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副教授,他也是拥有专业技术的二级警督,除此之外,他还是“超级网剧”《心理罪》的原创作者。近日,雷米新作《殉罪者》刚刚推出,在他看来,这是一本可以与《心理罪》相提并论的小说。
具备专业知识的写作者
可能是职业的原因,雷米的气质是刚毅的,坐在他面前,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形象上,雷米与普通文学青年有不小的差距,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学爱好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纳博科夫、村上春树等巨匠的作品,雷米如数家珍。“小时候,课本发下来以后,我最先看完的就是语文课本。中学的时候,也曾写过一些小文章。”雷米回忆。
事实上,从年幼时写一些小文章到长大了创作小说,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进化完成的。
雷米的第一部小说《第七个读者》的构思可以追溯到他的大学时期。彼时,还是法律专业学生的雷米是学校图书馆的常客,静谧的图书馆成了雷米“啃书”绝佳所在。当时借书还没有借助计算机系统,而是靠借书卡,书背后的借书卡记录着借阅过它的读者的姓名或学号。有一天,雷米突发奇想,同一本书的不同读者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写一本这样的小说?”这便是《第七个读者》的来历。
第二本小说《心理罪画像》的构思也大致在同一时期。“那段时间涉猎颇广,读得很杂。刑法学、犯罪学等,一一读来,其中FBI的心理分析官罗伯·K·雷斯勒写的《疑嫌画像》提到了犯罪心理画像技术,我觉得很新奇。正巧当时我读过了龙勃罗梭的《天生犯罪人》,里面提到犯罪者具有较为明显的生理特征,比如头脑突出、眉骨隆起,这些特征可以通过画像给人一个直观的感受,所以我对犯罪心理画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萌发了想写点跟犯罪有关的小说的冲动。”雷米说。
雷米回忆,当时虽有写这类小说的念头,但是由于没有接触过司法工作,想要写作专业性很强的犯罪类型小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虽然他曾几次动笔,但最后又不得不辍笔。
2006年,雷米的机会来了。当时,国内类型化小说创作模式悄然流行起来,一些掌握了医疗、法律、保险等职业专业知识的写作者,将所掌握知识融入故事情节之中,创作了不少类型小说。这类小说可读性强,满足了读者对这些行业的猎奇心理,一书既出,颇有“洛阳纸贵”之势。
此时,雷米已经在刑警学院工作三年了,对公安工作有了足够专业的了解。“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例乃至每个案例背后的惨痛人生,使我萌发了把它们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审视犯罪这种古老社会现象的冲动。而此时,我已经不用担心专业知识的匮乏。”说这番话的时候,雷米语调平缓,“刑警学院是个宝库,我的同事们又是刑侦领域各个专业的执牛耳者,法医、现场勘查、痕迹、枪弹……有任何拿捏不准的细节,我可以随时向他们请教,我本身对犯罪心理学也已经小有研究,所以我又开始了《第七个读者》的写作,同时还创作了《心理罪画像》。这次,我没有再中途停止,而是很快完成了创作。”
雷米的小说出来以后,也曾风靡一时。有人评价雷米的小说,认为特点是悬念重重、环环相扣,吊足读者胃口,不看到最后很难猜出凶手是谁、答案是什么,因此被读者捧为“高智商”悬疑之作。这一切赞誉,雷米认为,正是得益于他的专业知识。
曾有人问过雷米,“小说写的如此专业,是否担心有人模仿小说中的犯罪方式”。雷米说,他承认可能会有人受某些犯罪小说的刺激,或者从小说中学习犯罪技巧,但是犯罪的起因绝不是犯罪小说的存在,没有犯罪小说,犯罪依然会存在,依然会有别的途径学习犯罪方式。“况且,在我的小说中,对于犯罪,旗帜是很鲜明的:它是一种应该受到惩罚的行为,我不会去歌颂它或者渲染它;另外在小说中,我也特别注意不要提及可能对刑侦造成阻碍的一些技术手段,除此之外,即便有人从我的小说学到什么犯罪技巧,我也相信一句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肯定有相关措施预防或制裁这种行为。”
雷米是一个利用业余时间写作的人,写作所得并不是他和家人的生活来源。雷米对这种“局外人”的身份很满意,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创作可以更从容,对待自己的文字也更客观公正。创作《殉罪者》时,雷米提醒自己不要限定截稿时间、不要限定字数,这样一来,故事反而获得了生命力,走向了它应有的结局。
“刑警学院是个宝库”
雷米所供职的刑警学院是公安部直属的几所部级院校之一,他在学院教授的是刑法学。“刑警学院是个宝库,这里有各色案例、有可敬的师长、同事,也有可爱的学生。”
“我时常告诉我的学生,做警察要耐心再耐心、细致再细致,思路一定要开阔,因为可能事关生命。”雷米曾向学生讲述发生在辽宁的一起伪装成意外的故意杀人案,死者是一个妇女,她从六层楼坠下,当场死亡。报案者是她的丈夫,声称当时自己在打游戏,妻子独自在客厅擦窗户,突然听到“啊”的一声,他才发现妻子失足坠楼。死因当时判断为颅脑损伤,表面看符合高坠的特点。最初,现场的侦查员也感觉是一起意外,但仔细勘查现场后,他在楼外的一棵树上大概离地五六米高的一片叶子上,发现了一滴血。尽管高坠也有可能喷溅血,但是一般不会喷到五六米的高度,这说明她在坠落前可能已经受伤,那她到底是不是坠亡就很值得怀疑了。以此为线索,警方展开调查,丈夫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结果发现,确实是丈夫用钝器打死了妻子后将其抛落伪装成高坠的。雷米说,办案和写小说一样,案件中千丝万缕的细节,一定要琢磨细致,不然办案会办成错案,小说会写不通。
在刑警学院,雷米时常被他可爱的学生所感动,从学生中汲取小说的素材。谈起自己的学生,他兴致极高:“有一个学生,姑且称为学生F,某次向我请假,说姥爷去世要回去奔丧。我在请假条上签字,叮嘱说有空就看看书,不懂回来问我,实在不懂,来我办公室,我单独辅导你。几天后,F返校,上课态度越发认真,期末前,我生病,上课时不住咳嗽,F下课后翻墙出校,一路小跑买了喉宝,铃响时满头大汗跑进教室,递进我手里,当时真的感觉很幸福。”
身为刑警学院教授的雷米,也经常去“蹭”其他老师的课:枪弹课、现场勘查课、法医课……他时常感叹:“刑警学院真是个宝库,满足了我的一切想象。”
《殉罪者》是小说创作的新尝试
由于网剧《心理罪》的热播,雷米小小地火了一把,收获了不少粉丝。“对我来说,《心理罪》系列是一个小小的成就。”雷米谦虚地说,“但同时也带给我很大的压力,看过《心理罪》的读者都知道,《心理罪》的结局在《城市之光》这个故事中,主人公方木牺牲自己的性命保有了自己正直的品格。在我看来,这已经达到了人性的制高点,对这个人物来说,还有没有为他增添光辉的地方,我陷入了思考。”
继续《心理罪》的写作让雷米感到很为难,他担心之后的每个故事都会走下坡路。“可以说我的好奇心指引了我,我决定去尝试创作除了方木之外的角色。所以我另辟道路,写了《殉罪者》。”
雷米经常会想,一个多年前犯下连环重罪却始终没有伏法的凶手,在他老年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当年那些负责办案的警察在老年的时候又会怎么样?正是在这个简单念头的驱动下,他不断地进行铺展,进而衍生出《殉罪者》完整的故事。
创作期间,雷米尝试了一种新的写作思路、写作方法,几条线索齐头并进,每个人都掌握了一部分真相,又没有掌握完全的真相,随着故事的不断发展,真相最终大白于天下。这种多线并进的思路在他此前的作品中并未出现。
悬疑小说家周浩晖是雷米最喜欢的作家,他曾直言雷米小说情节转换之时常以巧合做基础,小说的设计感很强。而《殉罪者》摆脱了靠偶然或突发事件去引领情节之嫌,整个故事的走向建立在思维的基础上,故事的发展更为自然流畅,自成一体。
雷米对此颇为自得。《殉罪者》中最后咖啡馆的若干次情节翻转最能体现写他的巧妙构思,这也是他最为满意的情节。但是,《殉罪者》于他而言也并非没有遗憾:为了保证结尾解谜的叙事节奏,有些在文中埋伏的线索没有得到充分展开。“期待下一部作品能减少些遗憾。”雷米说。
真实又虚构的《殉罪者》
即使不考虑写作方法上的创新,《殉罪者》也是一部相当精彩的罪案小说。雷米谈起《殉罪者》,如同谈起最令自己骄傲的孩子,“《殉罪者》的创作是比较顺利的,整个故事框架大体为虚构,细节之处借助了现实案例。”
尽管《殉罪者》的写作过程很顺利,但是在创作《殉罪者》的那些日日夜夜中,雷米几度为故事中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物落泪。“创作者不是万能的。”他坦言,“有的时候,你会发现当你把小说的所有线索铺展开之后,便没法控制它了,它只能按照自己的轨迹和脉络发展,这个时候你会有力不从心之感。因为此时,小说中的认为就如同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行为方式,他们跟你的地位是对等的,你无法再去创造或改变他们。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也不可避免地会走向自己的结局,而这个结局可能跟你之前想的不一样,你可能无法接受,非常痛心。在《殉罪者》的创作过程中,我确实曾为几个情节而落泪。”
雷米最初完成这部小说的创作时,《殉罪者》并不是它的题目,最初他赋予这部作品的是一个满蕴温情的名字——《临终关怀》。雷米很喜欢那个名字,因为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处于人生暮年的几位老人,其中老警察杜成身患绝症,却谢绝亲友及领导让他休养的好意,执着地去追寻23年前他认为有疑点的案件的真相,面对领导对他身体的担忧,他直言让领导把这当成对自己的临终关怀。这是雷米心目中的警察和警察精神。
遗憾的是,出版社认为这个名字不像是一部悬疑小说的名字,可能会让读者误以为是医学类书籍,所以未采纳这个名字,最终书名定为《殉罪者》。实话说,《殉罪者》作为书名,也算贴切,思索再三,雷米接受了这个名字。
《殉罪者》的整个故事大部分是虚构的,其实题目就已经精准地展示了整部小说的内涵。连环杀人碎尸犯林国栋无疑是整个故事中的“罪”,由于他的罪恶,不仅城市上方飘荡的六个游魂二十多年来不得安息,尚在人世的三个老人亦执念入骨、生活被拉离了正轨,罪恶带给相关人的伤害永难弥补。所幸的是,小说有一个还算光明的结局:恶魔终于伏法,不是被执以私刑,而是为他的一切作恶付出了法律的代价,蒙冤的亡魂终于得到安息,心有执念的人也得到了救赎。相对于《心理罪》系列悲凉的结局,这部小说的结局美好得难以置信。设计这样的结局,雷米认为跟他的年龄和职业有关。“年纪越大越发现,生活中值得抱怨的事情以及你需要为它耗费自己好心情的事情并不多,即使有,也要尽量把它转化成好的东西。此外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我的职业和对法律的信仰都不允许我在作品中宣扬法外私刑和以暴制暴,所以这个结尾是符合我的价值观的。”雷米解释道。
虚中亦有实。在刑警学院中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例成了雷米的素材库。“我的小说中大约有30%来源于真实案例。《殉罪者》中杀害老纪妻子的真凶落网当晚,老纪整晚悲戚地呼唤自己妻子的名字,这个情节就来源于辽宁营口的‘李化伟杀妻案。”说到这里,雷米的面色有些凝重,“当时,李化伟涉嫌杀妻,被屈打成招,判了死缓。十几年后,真凶落网。李化伟得知妻子大仇得报,在监房里呼喊自己妻子的名字,喊了整整一夜。”雷米帮记者回忆案情,“万幸,这个案子最终纠正过来了。但是对我而言,这个案子却时刻提醒我,站在讲台上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把法条解释给学生听,更重要的是培养他们的法律精神。不懂法、不守法的警察是不可能做好法律工作的。”
雷米深知,自己的学生是未来的警察,警察代表着强大的国家公权力,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不可能与之完全对等。正因为如此,公权力摧毁一个人显得轻而易举,稍有不慎,将会对一个普通人的名誉、自由乃至生命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所以当个人言行会对他人产生莫大影响的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这是他对自己学生的要求,他想通过自己的工作给社会带来更多正能量。
雷米的小说传递的价值观也是正面而积极的,简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与人为善,彼此原谅”。《殉罪者》中的岳筱慧无疑最能体现这个价值观,“她是一朵绽放在血海中的‘白莲花,她理解苦难的含义,因为懂得,所以才原谅,而让这样一个罪恶的承受者去原谅一个罪孽深重的老人,这同时也代表着一种希望。”雷米认真地说。
尽管雷米在罪案小说领域成绩斐然,被媒体誉为“华语犯罪心理小说教父”,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创作限定在犯罪心理小说领域,“未来我还会尝试其他题材,也许会写本诗集,甚至写作玛丽苏小言情也是有可能的。”雷米开玩笑的口气中带着一丝认真。是啊,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