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芬
彼时的水井,可说是“城市的眼”
在潮州城中,最常见的是老街、老巷、老宅、青石板……这些饱经沧桑的东西,不断提醒着路过的人,这儿曾经有过的历史。
在老街老巷或是宅院之间,最不显眼却又可以称之为“眼”的,就是那一口水井了。
每户人家会就近打一口井
潮州有大海、江河、湖泊,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丰富的饮水资源。在这座小城没有自来水之前,人们的生活用水除了泉水外,大多依靠水井,且民宅中自家都基本挖有水井,以供日常生活之用。
彼时的水井,可说是“城市的眼”。小城水网密布,泄水畅通,即便江河纵横,但为了方便,每家往往会就近打一口井。
水井打得很有特色,而且选址也是经过细心的考量勘探,防护设施做得相当好,挖出的水质优良。水井的井壁是用砖、石块等砌筑的,严丝合缝;井底为了集水,按照过滤功效铺设了河砂,从下往上分别是粗砂、细砂和卵石块。
一般的人家自己挖井,但是有些贫穷人家打不起井,就要到近邻去讨水,或者走远点去大街上的井打水。农村的人家,有的会在一小片区挖一个井,大家一起用。遇上枯水季节,井里的水位较低,大家虽然都愁眉苦脸到公用的水井去排队打水,却也井然有序,和和睦睦,不争不闹礼让有道,生怕把水打浅了后来的人家不方便。
井水的清洁很重要。以前的人家,是不允许小孩子靠近井口的。既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怕孩子乱丢东西进去。
和井有关的小城闲趣
水井旁边是干干净净的,风雨过后有狼藉的树叶,附近的人就会赶紧打扫。有的水井还养着红鲤鱼,说是鲤鱼会吃掉一些脏物,可以净化水质。如果说水井是城市的眼,那么此时游动的红鲤鱼就是眼珠了,游来游去,十分灵动自在,这也是小城闲趣了。
湘桥春涨的时候,市区里的井水也涨,趁大人不注意,孩子们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用手就能在井里舀到水,十分开心。市区里的井最怕猫儿跌进去淹死,因为房子很挤,猫总是跳来跳去,不慎跌进水里的话,整个井就很久不能用,得去买药洒下去。
潮州的夏天是记忆中最难忘却的季节,在暑气渐渐消退的黄昏,孩子们跑到街上嬉笑打闹,猫和狗都忙着追逐,天边的晚霞炽烈烈的还燃烧个没完没了,仿佛我们有着天荒地老的白昼一样。
就像是这样的时刻,街头邻居端着杨梅跑去打了井水浸泡,偷偷咬了一口的妇人忍着酥软的牙齿,含混不清地呼叫着吃晚饭啦;从午后就浸泡在井水里的西瓜,到了傍晚想必已经通透凉爽,做工归来的男人抱起西瓜一切,饱满甘甜的瓜肉足以解一天的乏。
大榕树下的老人们,碎碎念念聊着那些亘古不变的话题,远远地看着自家儿媳端着大盆拎着水桶,将从井里挑来的水贮存到水缸里,然后淘米、洗菜、做饭,井边的欢笑声总是从清晨延续到晚上……富足的庭院人家,天井前方一处经常挖有一口水井。
潮州人喜欢在天井中种上荷花、石榴、兰花、菖蒲等花草,荷花缸里养金鱼。每当盛夏荷花开放,香远益清,整个庭院都弥漫着一股清香。高高耸立的荷叶撑起了一片阴凉,消除了一丝暑气。这时候,人们就喜欢坐在厅内,三五人摆上茶具,品尝潮州功夫茶,有时还弹奏一段潮州弦诗,唱上几曲潮剧……一口口水井,如同一声声清脆的呼唤,生生地把记忆叫醒,水井边的热闹光景,童年的凉爽记忆,一切仿若在眼前。
“四目井金鲤——食后着死”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生活用水来源已完全脱离水井了。现在除了自家老宅院的水井还偶尔使用之外,再没有谁为了用水而去挖井。
但在潮州穿街过巷,你会发现,古井真不少。
潮州的古井来源与广济桥之类的名胜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换了年代换了名臣。据载,北宋时候的名臣彭延年因为政治斗争而被降职流放到潮州任知州,当时一度有匪寇围城,彭延年举城抵挡,为解百姓饥渴,不仅开仓济民,还在城内凿井三十六口,借此等待援军到来。后经数次激战,终于退敌。留下来的三十六口古井,就成了这座城市莫大的财富。
潮州的古井有以井口数量命名的,如四目、三目、二目井,其中三目井和二目井的井水与别处并无二致,唯独四目古井有些说法。
太平路近南桥的四目古井,井栏呈八边形,井面有四孔,可防民众打水时水桶的相互碰撞。旁边墙上有小龛,上书“有本如是”,左右两联为“四目之垂展,井修易有孚”。原先井边有古树,故也称古树井,井边原有庙,称古树庙,如今树和庙都没有了,只剩下四目古井。
古井隔壁是潮州城最有名的一家祖传豆腐店,每块豆腐三块五毛,得排队买。旁边的黄狗拴在隔栏上,眼汪汪地望着嫩得可以挤出水的豆腐。
井水源源不绝,清澈透凉,偶有路过的行人渴了,等不及排队买豆腐,就掬井水先温润一下皮肤,消解暑热。
潮州有句俗语“四目井金鲤——食后着死”,意思是“不义之财容易惹不必要的祸端”。传说,以前的四目古井里面养有四条金丝红鲤鱼,每天中午红日当空,鲤鱼就在水井里跳跃泼水,人们十分喜欢。有个无赖趁着没人偷了一条鲤鱼吃,结果当天就死了,从此再没人打这里鲤鱼的主意了。
三目井就在潮州的三目井巷中,井栏呈六边形,现在周边都是居民房了。二目井在四进士亭牌坊附近,现已停用。秋风渐凉的季节里,凤凰木的花都不知道开过了几回,探头去看井底,可看到里面有水,有蕨类植物,有草,还有蓝天。井口除了铁栏封锁外,还有数片红叶吹落,仿佛要把这双胞胎的井口封紧,让它们随消逝的历史一起封存。
“东西日月、南北七星”
除了这些以多少井口为目命名的古井之外,潮州还有东门大井、莲花井、义井、开元古井,十大名巷的其他井,龙湖古寨的状元井、古巷象浦寨的井。潮州有“东西日月、南北七星”的俗语,喻指罗列有序。其中南北七星,是指四目井和北门三目井共七孔,为七星。而东门大井、名胜境的古莲花井为东西日月。
东门大井,石井栏内圆外八角,是古城区主要的公用水井之一。据说这口古井的井水直通韩江,因而始终泉涌不断。东门大井在古代颇有一些灵异之处,四周居民每见井底的污泥上翻,水色变黑,就知道三天之内古井周边一定会有火灾发生。长期以来,这一迷信说法竟然被一一应验,有人解释说,这是因东门大井本来供周边居民饮用,天气干旱的话,居民用水频繁,容易翻起井中污泥,而干旱也让周边木制的楼房容易引起火灾。
莲花古井在名胜境,说起名胜境,可能许多人会想这又是哪个地方。在潮州城区西马路与西平路交界处,原来有个小庙,牌匾上书“名胜境”,是以此路段多用这称呼。传说莲花古井在夏至日阳光直射井底时,清粼粼的井底会盛开一朵莲花,文人墨客取名为“莲花浮影”,为潮州内八景之一。
在开元路与太平路交界处的开元古井,是开元寺四界古井之一,井口呈长方形,也是用井栏围起进行保护,现在可以清晰见到铁栏杆的锈蚀了。铁栏上系有吊桶,游客可取而用之。上面的石碑,清晰刻着“开元古井”,此碑也是30年前政府拨款修复而立的。
号称义井第一泉的义井,传说和700年前逃避元兵的宋帝有关。宋帝一次饥渴难捱,忽然前方井水涌起,信手可掬,随从一众十分欢喜,宋帝也很感动,痛哭着说:“就连井都知道我们君臣的大义,朕无以为报,只能封你为义井。”
相似的故事曾经在南澳岛上的宋井上流传过,也在凤凰山上的古茶树边传说着,前者命名“宋井”,后者取名“宋茶”。这位小皇帝丢了江山到处跑,却不知不觉间成就了潮州这座古城的忠义传说。
井神与祭井
潮州人崇拜自然神、祖神、英雄及道教神仙等,基于此,就连古井都有了一种崇神文化。
潮州人认为井水有井神(俗称井公井妈),他们住在水井里,所以为了保持对神的尊崇,万万不能在水井上晾晒衣服,尤其是女性衣物,否则会亵渎神明,遭到惩戒。这种对井公井妈的敬畏,甚至延伸到井水中的生物、鱼虾,或是井侧长出的花草。
以前潮州有开井仪式,现在一些农村还有简化版的祭井仪式。比如,除夕要封住井口,春节拜祭完井公井婆后再开井。这样的仪式通常不见男性参与,由村里的老妪带头,自家的水井就由家中的婆婆拜祭,要摆大桔、红糖、素果等祭品。
井水于是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有些人家世代有习俗流传,用石榴枝叶浸入的井水(即红花水)有辟邪的功效。一些重大节日要洒一点在门前,祛除百邪。有些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生目针了,也要洒点红花水,祛除厄气。
娶新娘、生儿子,也和水井搭上边
古时候人们背井离乡,还要带上家乡的一抔土,去到哪里暂定了就找口井或者某个池子,把带去的泥土丢下去,据说这样就能克服水土不服。
甚至于谁家娶了新娘,和水井也要搭上边。入门的新娘三天内不能见公婆,第四天要去把红糖和家里带来的泥土丢到夫家附近的井里,以后才能友邻和睦、家和万事兴。
有些夫妇结婚很久都没有生孩子,公公婆婆就着急了,偷偷做了汤圆带着儿媳到井边,然后把一颗汤圆丢到井里,很是严肃地告诉儿媳一定要把它打捞上来。儿媳不明所以,公婆也不允许儿媳多说一句话,等到打起的井水中有那颗汤圆的时候,公婆高兴坏了:因为按照古俗,下一年家里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
纵横街巷的古井,过去有其实用价值,也将古城历史深深镌刻其中,就像井圈上长年累月被吊桶绳索拉磨出的凹陷深沟一样,消磨不掉。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水井几乎再不起供水作用,加之地下水位沉降,一些地区的地下水受到污染,古城的许多井有的已经废置不用了,有的甚至被填没了。三十年前市城建、文物等部门曾对沿街一些著名古井进行围栏保护,后来一度因为没有妥善管理使用,导致了井水发臭等现象。
幸好,如今一路找寻,发现保护又复如初,井上的“市建委修”等字样依旧清晰,那些围栏,那些介绍文物信息的石刻碑文,让游走古城的人读起来津津有味。
对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来说,一口古井,一段故事,一道景观,何止眼前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