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暗夜传说

2016-10-21 08:24Inhiu
中国国家旅游 2016年10期
关键词:纪念碑冷却塔废墟

Inhiu

日光下看上去平淡无奇的景象,在黑夜中往往会以另外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出现——这恰恰是不少旅行者的盲区。我在夜晚探索过欧洲20多个国家的废墟,一次又一次踏上探索奇境的旅途。在酷暑的沙漠中穿行,在零下30多度的夜间翻越雪山,在古堡内被巡逻直升机搜查,在军事基地躲避搜寻犬,在水没到大腿、到处是蝙蝠的地下管道浸泡一整夜,在70多米高的纪念碑顶端与闪电擦肩而过……这些特殊的体验,每一次都将我的身体推向极限的边缘,却将心灵牵引到更高的顶点。

衰败之美

电影《搏击俱乐部》(Fight Club)的编剧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说:“我渴望达到生命中的至上顶点,抛弃常规,深陷异途,到达那个浪漫动人又令人心碎的彼境。”我对于“浪漫彼境”心驰神往,前往的道路却一直模糊不清。小时候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画过的画,看过的景,都如零落的碎石,一直在那里,却又无法聚成坚实明确的道路。找寻无奇生命中愿意为之忘情投入的“内核”,在现实中完整表达心中的幻境,是我长久以来的夙愿。

4年前的保加利亚之行,让我终于找到了切实可行的途径。

保加利亚的巴尔干山头屹立着一座“飞碟”,建于前苏联时期,是纪念19世纪俄罗斯和保加利亚联手抵抗土耳其侵略的一座巨型纪念碑,名为Buzludzha。当年,这座纪念碑是保加利亚共产党的地标性建筑,领导人在“飞碟”内演讲,外面的广场上聚集着千万民众,辉煌无限。随着苏联和保加利亚社会主义的解体,Buzludzha不消几年已化为危楼,成为废墟,外围的广场和雕塑受到破坏,内部只剩破碎的屋顶与满地垃圾,一片荒凉,被人彻底遗忘。

几年前无意间看到几张此地的照片,破败中带着英雄末路的凋零美,顿感一阵血涌,当即决定一定要身临其境去看看。随后的两年间,我一共在这里度过了6天,看到了它的多种侧面:盛夏,严冬,白天,夜晚,迷雾,暴雪,电闪,雷鸣。

第一次到访,是夏末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四周一片黑暗,我知道纪念碑就在我眼前,可什么都看不见。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照亮了纪念碑,它是那么庞大,威严屹立在黑暗中。

有传言说纪念碑主体后的高塔内有一颗红宝石做的五角星,为了一探究竟,我和英国摄影师Mark O'Neil在雨夜攀爬层层高塔,登上70米高、空间非常狭小的塔顶,周围的山色隐匿在无边的浓雾中,面前只有时不时被闪电照得惨白的夜。忽然,Mark警觉地问我:“你有听到‘嗞嗞的声音吗?”我听到了,而且那声音越来越明显。“这里是漏电的!”我顿时浑身发毛,刚刚还在感受空灵美景的两个人转身拼命往塔下跑,半截身子刚进入楼梯,一道粉色的闪电“咔嚓”一下劈在旁边数米处。

最近一次去是冬天,下着暴雪,纪念碑似乎消失在一片天地相连的纯白中,幻化成一个抽象的符号,一切静止,迷失了时空。

纪念碑内部,无数不同年代的碎片堆积、交错,又在衰败中融为一体,辐射着特殊的能量。我很享受观察、分解它们的乐趣,透过各种残留的痕迹幻想它们不同年代的主人以及荒废后的探访者们。时光在此处以割裂的形态展现,又被尘土和阳光重组,向我展示了衰败之美的极致魅力。

心中的圣殿

只要时间、条件允许,我都会选择夜间探访废墟。从摄影的角度讲,夜间摄影能够提供更多可能性,从纯粹的地点记录,变成二次创造,创造此地独有的视觉效果,这也是我的废墟之行最主要的驱动力之一。

在比利时旅行,我不像其他旅行者那样关注文化、美食、景点,最常光顾的是这个国家最具特色的废弃冷却塔,对它们进行了收集式的拍摄。

Cooling Tower IM是众多冷却塔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造型最为有趣,中间结构为八角星形状。这个冷却塔位于比利时Charleroi地区的Monceau-sur-Sambre,是Monceau废弃发电站的一部分,大约建于20世纪20年代,2006年全面停用。

夜色中,我们的车行驶在Charleroi,公路两旁是典型的厚重工业区的景象。穿过一片碎石小径,来到IM冷却塔脚下,150来米高的双曲线型塔身直杵夜空,甚是雄壮。我们穿过木架,钻入塔底,因为常年渗水,脚下一片漆黑泥泞,非常湿滑,被探访者们称为小沼泽。这段路只有短短几十米,我手脚并用、连走带爬地走了许久,引路的朋友Sebastien展现出一名资深城市探险玩家的矫健身手,当我在泥地里缓慢地挣扎蠕动时,他已然轻盈地往返了数趟。

终于,我来到了中心蓄水池的支撑架下方,传说中的八角星就在眼前!横向连接八角支撑架和内圈塔壁的地面上,只有一根窄窄的拱面横梁是坚固的,其余落脚之地全是烂泥。为了支撑牢固,只得骑在横梁上放置三脚架,取景时整个身子横躺在地。一阵腰酸背痛之后,终于找到了完全对称的角度,完成取景,开始曝光。我用手电冷光向八角星内侧打光,等待外部天空的自然光将塔身点亮。在长久的等待、凝视中,光线一点点流动、累积,回望相机屏幕,正是预期的结果。

最后,我们在塔内放起安全烟花,一声声炸裂后,一朵朵巨大的烟花绽放在冷却塔内,将整个塔壁点亮,红彤彤一片,映着手电打出的蓝色冷光,混出一片绚烂。

就像教徒们会在教堂内仰望穹顶,感受神圣,此刻,这个冷却塔就是我心中的圣殿,让我穿越黑暗,穿越火光,看天空变幻,接近无上的顶点。

再造现实

夜间探险和摄影的乐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光的控制与运用,当夜晚环境光相对充足时,环境与拍摄主题之间的关系,以及现场特殊的阴影和氛围,都很令我着迷。为了追寻这一乐趣,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约旦的佩特拉古城(Petra)只在白天对游客开放,我找了两个当地贝都因小伙儿帮忙,从后山骑驴潜入。为了躲避保安,我摸黑骑了一宿驴,男友跟着走了一宿,一路磕磕绊绊、跟头连连,几欲骂娘。夜晚壮阔的沙漠比想象中温柔得多,漫天繁星下可以看到形态各异的山石。贝都因小伙儿拿着我的各种光绘工具在沙漠里玩得不亦乐乎,远远望去,那景象诡异又壮丽。

拍摄英国谢菲尔德(Sheffield)的地下河Megatro,过程相当痛苦,半截身子一直戳在河里,体力下降非常快,11个小时后,我们连滚带爬地踉跄离去,走在光线明亮的大街上,满身污垢,又困又累。

每次经过一整夜的拍摄,人基本都陷入精神恍惚、膝盖淤青的半残疾状态。有时也会崩溃,质疑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的罪,可下一次成功进入建筑物后,看到那些衰败而迷人的景象,肾上腺素就汩汩往外涌,觉得一切都值得。夜间的废墟,让我通过对光的运用,在“现实”中创造了只属于自己的“非现实”。我去过的地方或许很多人也去过,但这种创造,是独属于我的一道风景。

CNT对 话

为什么会被废墟所吸引?

概括来讲,作为一个决定论的信奉者,我相信人类并没有创造任何新的事物,我们只是非常幸运地在自然的指引下发现宇宙遗留给我们的很多碎片、线索和伟大的隐喻。我们不断发现这些碎片,将它们串联、重组、解读,最终诠释出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并深深信奉,这就是宇宙带给我的“信仰”。

这也是废墟遗迹吸引我的原因之一,在这些地方有更多碎片的累积,像珊瑚般层层叠叠,不断剥离、发现并重组的过程非常牵动神经。

最偏爱哪些地方?

我最钟爱的是野兽派风格(brutalist)的建筑,这种建筑现在很多都处于荒废中,建筑内的故事也被存封了。这些雄性的、有力量感的建筑渐渐衰退,被人们遗忘,英雄末路所产生的反差美最令我动容。

探访废墟前会做哪些准备?

我会长期关注相关内容,随时记录。行前开始系统地在谷歌地图上寻找、标记确切位置。如果目的地在地下,比如隧道、下水道等,还要尽量寻找地下的地图,不然一旦迷路很可怕。如果目的地在国外,我会联系当地人,确定具体的进入方式和安保情况。最后会大概想一下自己希望呈现的照片效果,行前准备好对应的灯具。

对于旅行途中发现的新地点,就没什么能准备的了,直接上了。

夜晚行走废墟需要胆量和毅力,是什么支持你一直走下去?

这种城市探索很辛苦,作为一个从小体育就不好的人,每当完成一个我之前觉得无法完成的拍摄任务,都是自我边界的一次重新定义。在这一过程中,我觉得收获了自己的第二次青春期,它成为一个释放激情的出口,让我完成自我重塑。

废墟探访之旅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除了历史和文化研究的价值,行走废墟其实是一种城市探险,如今我们告别战乱,生活在祥和平淡的日常中,城市探险是人们在城市内部能够找到的一个释放的出口,这应该属于精神治愈的方式之一吧。

废墟探访要注意什么?

作为“闯入者”,不要对废弃地进行二次破坏,不要在公共平台分享具体坐标,特别是与军事等相关的敏感地点,这是为了保护探索地点,也是对自己的保护,毕竟有时候这种探索带有违禁意味。最重要的就是安全第一,了解自己的体能边界,不要为了玩酷炫而导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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