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人十万兵———访国防大学教授房兵

文/李卫军

书房一人十万兵
———访国防大学教授房兵

文/李卫军

战争的概念早已经不只是战场上的冲杀。2007年美国记者和军事专家弗兰克·霍夫曼首次提出“混合战争”概念。俄罗斯学者康斯坦丁·西夫科夫认为，“混合战争”分为多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操纵被控制的“公民大军”利用媒体和博客开展信息战，损害被进攻国政权机关和国家首脑及其他高级领导人的威信，指控其导致问题出现且无力解决，“根据21世纪后苏联空间发生的混合战争和‘阿拉伯之春’的经验，这个阶段的持续时间为1个月至1年”。而一旦进入到“社会矛盾爆发”阶段，“混合战争”发动国就会给钱、给枪，甚至派军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舆论场无疑就是战场。是战场，就要有战士。军事专家、国防大学教授、知名博主“书房点兵”房兵就是这样一个战士，他每天都在作战。

“军迷”的最高境界

房兵是北京部队大院的子弟。少年时就酷爱军事，属于典型的“军迷”，对各式武器装备的参数都熟稔于心。后来，房兵给学生讲课，上电视做节目，一些装备的性能都是张嘴就来，与那时的“幼功”不无关系。为什么更痴迷装备而不是像更多的人那样痴迷战争中的传奇？房兵展示了他的小人书：《恶魔导演的战争》和《这就是马尔维纳斯》，根据刘亚洲同名报告文学改编的连环画。房兵说，后来他又特意找来报告文学原著一读为快。当时，更多的人都在坚信正义战争必胜，但是贝卡谷地空战和马岛战争却告诉房兵，什么叫预警机、无人机、隐形飞机、“萨姆”导弹、“飞鱼”导弹、“谢菲尔德”号，什么叫体系化作战，而这些更靠谱的制胜利器并不一定都掌握在战争的正义一方。

不知道小人书算不算得上是房兵的军事科学启蒙读物，但小人书的知识显然不能满足一个少年对军事科技的求索。高二的时候，房兵从同学那里第一次看到《兵器知识》杂志，兴奋得已经等不到第二年再去订全年了，马上就去买了当年的6月号，也就是当时还是双月刊的《兵器知识》当年的最后一期。第二年，房兵便用从早饭钱和冰棍钱里省下的“余粮”订购了全年的《兵器知识》。1987年，房兵又订了两本“别人看来觉得都不太正常”的杂志——军事科学院出版的《外国军事学术》和《军事历史》。由于这两本杂志当时还没有公开刊号，父亲就专门骑1个小时自行车到军科用军人身份去订。

房兵订的这些杂志，平时没有时间看，都是先攒着，一心一意在期末的时候考出个好成绩，换来假期里能把这些杂志读个酣畅淋漓。高考时，房兵的学习成绩也相当出色。填报志愿时，他和母亲有些分歧。母亲不希望他报考军校。但在房兵那里，上军校却是大前提。那个时候，房兵已经懂得了打信息不对称的战争——他的第一志愿填报了北京理工大学，母亲很满意，但她不知道志愿里还有一个“提前批”，只要分够了，人就被军校提前录走了。

到了军校，队长知道他来自北京，就对他说：农村兵入伍可能还有些人是奔着找出路来的，大城市的兵，十有八九是“铁杆儿”。而房兵则说：“军迷的最高境界就是穿上军装。”

求学就是求着学

1988年在北京招生的有三所军校，房兵最终选择的是装甲兵工程学院，原因是学院有一个指技合训专业。我军院校一般分为指挥院校和工程技术院校，指挥军官和技术军官分开培养。但已经熟读“兵书”的房兵明白：军队现代化程度越来越高，指挥军官不懂技术很要命；当然，技术人员不懂指挥也很要命。房兵特别重视技术。在他的眼里，没有工科的底子，不能对军事装备有个基本的了解，做军事研究就会遇到瓶颈，哪怕是研究军史，他说他特指的是二战以后的军史。

到了装甲兵工程学院，房兵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作为指技合训第三期学员，他的指挥专业是装甲兵分队指挥，技术专业是坦克车辆工程。再具体一点说，当时在技术上，他把坦克吃透了，那么其他武器也就进入得比较快。而当时在指挥专业上对他们的培养，不单是作为装甲兵分队军官，而是按师团机关参谋进行培养。除了坦克兵分队战术、营连排战术之外，房兵甚至还学了装甲兵坦克部队师团的合同战术，到了陆军合同战术这个层面，就是不光坦克，房兵需要对陆军所有的兵种及兵种装备都有所了解。

1994年，房兵考入国防大学研究生，学习合同战役学，这个学科后来改为联合战役学。联合战役学，就不仅仅是陆军，海空军及二炮都要研究。国防大学是一个人才荟萃的地方。正是在国防大学，金一南、徐焰、马俊这样的名师大家给了房兵深刻的影响。房兵说，这些老师都属于那种“给人一碗水，自己有一桶水”的老师，他还特别举例说：“徐焰讲课最可怕的地方是，他讲一半，就让我们来提问。不管你问什么问题，他能一直给你解答，而且给你讲的内容你基本上都没听过。做学问做到这个地步真成精了！”

大学不是小学，全靠课堂学习。房兵守着国防大学，当然要主动出击，比如对战史特别感兴趣，就总往徐焰、马俊、金一南那儿跑。最后一年，开始写论文的时候，不用上课，时间就空余了，房兵就上午写论文，下午骑自行车去北大听国际关系、国际政治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课。

2005年，房兵到空军指挥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因为他觉得自己各军兵种都有了点积累，但空军还缺了一课。就这样，从小看舰船知识的房兵，大学本科学坦克弄通了整个陆军，硕士期间主攻联合作战和航母，并广泛涉猎了党史及中国军史、二战史，以及国关国政知识，又攻读博士强化空军知识，把自己彻底打造成了一个复合型人才。

想想巴格拉米扬

房兵说，他有当教员的基因，所以两次毕业，两次留校。

本科毕业留校后，房兵先后在机关和学员队工作过。但在基础部机关当参谋的经历于他而言“简直太折磨了”，最终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当教员的料”。大二的时候，他就在学员队试讲过一课，反响相当不错。

国防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房兵再次面临选择。按说国防大学的研究生，进了作战部队应该很有前途，但房兵仍然选择做了教员。这与他读的人物传记有关。“二战时期，很多人物的传记我都看过，我最想往那个方向发展的，是巴格拉米扬。”房兵告诉记者。

巴格拉米扬跟朱可夫曾经是梁赞高级骑兵培训班同学，入学时都是团长，毕业后各奔东西。二战爆发前，朱可夫已经是基辅军区特别军区司令，临爆发之前又被任命为总参谋长，已经是大将，而巴格拉米扬还是总参军事学院的一名上校教员。朱可夫在基辅军区当司令的时候，全军搞战役集训，他要讲现代战役中的进攻作战，就把巴格拉米扬调到军区司令部当作战处长，“帮自己搞材料”。基辅合围战，苏联军队被德国全歼，方面军司令、参谋长、方面军军事委员会委员全部阵亡，只有作战处长巴格拉米扬带着一路成功突围，成为方面军司令部唯一突围成功的军官。后来几年的时间里，巴格拉米扬发展成为方面军司令、大将、元帅。事实上，“卫国战争爆发后，第一梯队几乎被德军全歼，大量高级将领战死战伤或者被俘，当第一梯队被打完，要重建战略第二梯队的时候，院校教员全被调了出来。说明军校教员还是有素养的，还是比较实在的，最后重建的时候，他们就马上发挥了作用”。

“所以我给自己的规划就是和平年代当教员，打起仗来上前线。如果未来祖国真有战争，用这么多年所学所研究的成果，为国尽忠。我两次毕业两次留校，实际上都是这么一个潜意识。”房兵说。

刚当教员的房兵面对的学员全是首长，都是正师和副军级军官，很多人还是少将。上课向教员报告的班长通常是少将，这让还是上尉的教员房兵，总是“紧张得腿肚子都转筋，就盯着对方的手，不能让人家的手先举起来，也不能自己先举起来，要恰好同时举起，以示尊敬”。

但是，教员房兵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是没有战场，而且，那个战场已经“硝烟弥漫”了。

房兵现在的职务是战役教研部大学生军训教研室副主任，需要为地方高校搞国防教育。2001年开始，房兵就开始在北京理工大学、北京工业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等高校讲课。房兵在挑选学校的时候，有个标准：一是军工院校必讲，因为那里的学生是“给我们造枪造炮的，以后给我们出总师的”；一是师范类院校必讲，因为“他们以后是要去影响很多人的”。在这些课上，房兵不是一个纯军事学者，他很多时候，更是一个负责“正三观”的政治“辅导员”。

在首都师范大学讲课后，首师大书记郑萼发现军事理论课成绩普遍偏高，就找了些学生做了个调研，最后得出结论：“你讲的国防教育课，不是军事课，是政治课，是爱国主义教育课。”房兵回应说：“有人毁三观，就得有人正三观。”

必须要战斗

“陆军有本科的底子，海军有中学的底子，空军有博士的底子，其他不明白的有硕士的底子，所以基本上万金油。”房兵这么调侃自己。

房兵最早“触电”是在2003年，在用机顶盒才能收看到的国防军事频道的《大家谈》节目。那时候，作为一个军事专家，他的关注点还是纯军事的，他的愿望也很简单，就是把更多的军事知识普及给更多的人。房兵被大家所熟知，也是因为纯军事知识。2011年是世界航母百年纪念，航母作为现代“海上霸主”，大众对它的了解可以说仍然很少。房兵希望做一套纪录片。但当时一些电视台出于各种考虑不敢做这个题目，最后是云南卫视总监朵翔，这个曾在南疆战场做过战地记者、有着很强军人情结的电视人拍了板。片子做出来后，央视十套《探索·发现》栏目从云南卫视买来版权，上部首播正好赶上8月10日中国航母首次出海试航，立刻引起了广泛关注。16集《百年航母》引发轰动后，房兵很快就认识到了它的国防教育意义，又先后录制了《马岛战火》《特战奇兵》《突然袭击》，被他称作“能安身立命的几样东西”。

如果说房兵的“触电”是一场厚积薄发，“触网”则渐渐成为一种使命责任感的有心插柳。

2011年，出版商为宣传房兵的新书《大国航母》注册了一个微博，方便房兵与读者互动。图书宣传期过后，出版商把微博账号留给了他，之后房兵将它更名为“书房点兵”。

“书房点名”这几个字是房兵的一个电视圈朋友想出来的，最初是为了给他开一个专栏起的名字。“我一直觉得这个很好，一支军队需要沙场点兵的人，也需要书房点名的人，沙场点兵点的是现在的兵，书房点兵点的是未来的兵。现在只要是跟我个人有关的，包括我现在出的所有书、微信公号，都用这四个字。”房兵说。

房兵承认，微博现在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拴人、很费精力的事。“你要是24小时不更新，马上就有人会问，出啥事了没？我就要交代一下。”的确，房兵的微博、微信每天都有更新。从国内外军事热点的评论，到海陆空各型装备的意义，到国际政治的角逐，再到事关“三观”的社会舆论引导，房兵显然是把“辅导员”的工作做到了网上。

有影响力的网络传播实际上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的话题足够吸引人，否则就会淹没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中。除了话题的选择，更重要的是互动。互动相当于课堂提问，你老是答得文不对题，最尴尬的恐怕还不是嘲讽，而是冷落。“书房点兵”现有粉丝852162人（截至9月5日9时），这与房兵自称“万金油”的广博军事及文史知识分不开，与其在课堂上练就的口才也分不开。

“你们天天骂军队、骂体制、骂政府、骂官员、骂国企、骂医生，都可以，但我们只要骂‘台独’分子、骂资本操纵舆论，就立刻会被扣上网络红卫兵、暴民、小粉红的帽子。我懂了，原来这就是你们嘴里的言论自由，只有跟着你们骂政府才是理性，不跟你们的爱国就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就是爱国贼。谢谢，我懂了……”

这是今年赵薇电影事件后，房兵发出的一条微博，这条微博有多少转发？不好说。“@阿勒泰公安在线V”发现“这条微博转发按钮没了”！且不谈论这条微博为什么不能转发，就看这条微博本身，博主跳出事件本身直追幕后动机及操作伎俩的能力，不可不谓“一针见血”。而且他对各种网络词语运用的熟稔，一看就是“老司机”。网络犹如草莽，网友认同的不是你的现实社会身份，这一身份可以吸引他们，但最终让他们产生认同和信任的是对你包括语言体系在内的认同。采访中，房兵也不无庆幸地表示，能在网络上和这么多人互动，多亏了当初《大国航母》宣传时就“入了网”，而且一直坚持。

房兵在网上的另一项重要工作是辟谣。7月12日，所谓南海仲裁出了结果，有人说中国怎么怎么被动，7月15日，房兵转发一条链接予以反驳，链接的内容是一条腾讯新闻：《菲渔船挑战我黄岩岛实控能力被中国执法船拦截》。但用房兵自己的话说，他在微博上的工作主要是“替国家说话、替军队说话、解释很多事情”。他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当时中缅边境，缅甸炮击过来，老百姓没有渠道知道国防部、解放军总部，但是在微博上，知道你是实名的，他就会直接@你，就直接骂到头上来。我也很委屈，但你是军人呀，这时就相当于是‘军队的代言人’啊。很多事情出了之后，我们要承受这种压力甚至委屈，有的时候，有一些央视官方渠道不能讲的说法，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不能讲的说法，我们要用比较委婉的说法去解释解读。”

辟谣，有的时候则更像是在为信仰而战。房兵说自己刚上微博的时候，是“微博最黑暗的时候”，是“敌占区”。他说：“前些年微博成什么样子！抗日战争的英雄、抗美援朝的英雄，在我们自己的微博上竟然被人调侃。黄继光堵枪眼被人拿物理公式计算能否堵住、邱少云被说成‘烤肉’！就是这些原因，促使我留在微博上，因为我是中国军人，是共产党员，虽然我的力量是微薄的，但我必须和他们战斗！”

战斗的原因很简单，房兵总结了两句话：“欲亡其国，先亡其军，欲亡其军，先亡其史。”房兵边说，边用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桌子。“苏联最开始，就是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思想意识领域开始出现混乱，开始自己怀疑，然后自己抹黑……抹黑自己的民族英雄，离解体就不远了。俄罗斯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现在的俄罗斯谁敢黑卫国战争英雄，国家法律是要制裁的，国家要出面的！”

因此，当沪上某高校历史系教授提出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是自杀这样的荒谬观点后，房兵不仅在网络平台予以批驳，还专门在平面媒体撰写了批驳的长文，以正视听。

“说到底，我现在的任务是大学甚至社会的国防教育。我现在就把国防教育拓展到电视上，把国防教育拓展到网络上。我跟老婆孩子说，我现在做这个工作，我愿意做，有兴趣做，我觉得对国家对民族有点用，这是比较欣慰的地方，再苦再累我决定干下去。”房兵说。★

责任编辑：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