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巳齐
摘 要:明末天启至崇祯初期,毛文龙所统辖的东江军镇作为当时在辽东后金控制区里仅有的一支明军武装力量,在明金辽东角逐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东江镇与内地隔海相望,军需供应困难。起初完全是由明廷通过海运供应,其自身也发展了一些屯田,但都十分有限。后来毛文龙便请求开市招商来解决军需供给问题,随后大量商人云集皮岛,皮岛贸易兴起,一时间东江贸易出现了短暂的繁荣。但是在贸易中出现了大量商欠行为,影响了贸易的稳定,其贸易如昙花一现,东江经济逐渐走向衰落。
关键词:明末;皮岛;毛文龙;商人;贸易
中图分类号:K24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08-0162-04
在17世纪初的辽东沿海,有一块相对于明朝来说是与后金进行后方较量孤悬海外的飞地——皮岛,即东江镇。该镇设立于明天启二年(1622年),由当时的辽东总兵毛文龙所创建。狭义上的东江就是指皮岛,而广义上的东江是指毛文龙所统辖的海上势力所活动的这一片区域,地域包括辽南环黄海地区所有的岛屿、辽东半岛以及鸭绿江两岸地带,它的范围南至山东的登莱海道,北到长白山一带,东抵朝鲜西北地区,西及旅顺沿岸,呈新月状分布,朝鲜文献中称其为“■岛”。当前对毛文龙及其所统辖的东江镇的研究大都是从政治和军事的角度来展开的,①少有经济角度的透视,②毛文龙能在偌大的东江军镇盘踞数载,必然有着巨大的经济实力在其背后作为支撑。皮岛位于明、后金、朝鲜三方关联的中心,其地缘优势明显,故在此进行商业活动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商人在该地区的贸易活动就成为东江经济发展的重要一环。
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之前,当面罗列出了毛文龙当斩的十二条罪状,其中第五条里说到毛文龙擅开马市于皮岛,第七条里说毛文龙把持登莱海道的贸易,剽掠商船[1]6716。这两条罪状的内容与毛文龙在皮岛地区的商业活动有关,可以对照明、后金(清)、朝鲜三方的史料来看这个问题,探析当时毛文龙经略东江的经济因素,从贸易活动来还原皮岛当时的场景,为我们对毛文龙和东江镇的研究打开新的视角。本文试从当时商人在皮岛的贸易活动来探析毛文龙对东江镇的经略。
一、皮岛贸易的兴起
天启元年(1621年)沈辽大战后,明朝与辽东半岛的陆上交通被切断,沈阳、辽阳等三岔河以东地区落入后金之手,而辽南地区悉数为后金所蚕食,毛文龙就是在当年到达辽东后金控制区的,通过镇江之役取得了其在辽东的初步胜利,后以朝鲜为根据地对后金进行游击战。再到天启二年(1622年)建镇皮岛,其势力逐渐在辽东沿海崛起,这期间,东江虽然进行了屯田③,但其军需仍以明廷供应为主[2]1914,直到天启三年(1623年),明廷对于东江的军需的供应累计也不过十一万两,仍然不能解决其实际所需。明廷户部当时让毛文龙“以饷兵之费以并养民,徒为市德”[3]20,毛文龙不光要养活东江的军队,还要养活东江的百姓,其在当年八月的奏报中称:“一切养兵饷民,买马办料,招抚赏功,备办军火器械,置造舡只等项,千头万绪,无一不资于饷。……三年以来,两次解到饷银一十一万两,运米二十万石,自此以外,音耗杳然。”[3]20粮饷短缺给毛文龙造成了很大的困境,由于明廷的供给有限,他需要更多钱粮。毛文龙为了摆脱困境,由此向明廷提出了具体的策略,即引商人来皮岛贸易。
“设有一策:使南直、山东、淮胶等处,招商运米,令其自备粮石,自置舡只,到鲜之日,核其地头米价,外加水脚银两,凡船装十分,以八分米、二分货为率。米必两平籴粜,货听其市买取利,则经商者既不苦于偏枯,而嗜利者乐于计有所出。如此设法通商,庶三十余万之辽民,得以生活。其眉批道:第海外孤悬,屯种无多势不能尽辽民而仰食于太仓,则议与招徕商贾,□□于登,贸货于丽”[3]20。
通过毛文龙塘报里所呈现的内容,可知当时东江最缺的是米粮,他想通过商人从内地运来或者从朝鲜采购,以此来解决米粮短缺问题。事实也是如此,东江镇设立后,每年都在招抚从后金控制区逃亡的辽人,这样一来,东江地区的人口激增,毛文龙在当年八月的塘报中说当时接渡的辽民已达三十万余口,兵员也有三万之多[3]20。如此多的人口,毛文龙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解決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这三年里运到皮岛的粮食才二十万石,是远远不够的,这是毛文龙要急需解决的。正如生活于明清易代之际的学者张岱所云。
“诸文臣视东江之师为赘旒,饷道屡绝。文龙亦退保皮岛,日以参、貂交结当道。海岛无事,惟招致商贾,以接济粮储;请械、请饷,呼应不灵。”[4]88
由于粮饷的不济,向朝廷请饷不应,毛文龙也曾向商人借款,但是得到的数额也仍然有限,所以这才迫切需要通过官方招商的形式来解燃眉之急。
皮岛于天启三年正式通商开市,毛文龙同往来的商人进行贸易所依赖的本钱还是明廷所给,特别是银两,在经营东江镇的前期,特别依赖内地的输送,其本身利用招抚来的辽人在皮岛所进行的屯田并不能满足其实际需求,“故海外屯田,其收入也有时,其支给也有限,而与商人及朝鲜贸易,统赖饷银,是辽人之存活,全赖内地之转输也。”[5]380可见东江发展贸易是需要内地转运的,在东江开市后,大量商人往来于此,往来于东江诸地的商船络绎不绝。从东江诸岛到山东登莱顺风不过三日程耳,较鸭绿抵前屯更为近便[6]77,这样的海上交通也使得众多商人的到来显得极为便利。皮岛通商后,内地和域外的不少商人前来皮岛进行贸易,皮岛成为当时的商人往来东北亚的登莱海道的必经之地,朝鲜人在天启四年(1624年)往来中国的见闻中有这样的记载:“尔来往中国的船只,必须先到皮岛挂号,方准开行。”[7]122后金当时也有着同样的记载:“初六日,逃来之朝鲜人韩润、韩义奏称:至于毛文龙,自去年八月驻于铁山……内地前来之商人极多,财积如山。”[8]621当时有一部民间时事小说《辽海丹忠录》,它其中很细致的描绘了商人在皮岛活动的场景。
“商贩利重,他也不怕路途险阻,守支需迟。在饷司,却也省一项渡海船脚,又免一种风涛亏损干系,就移文登莱,乞宽海禁,除硝黄盔甲军器,恐有漏入夷境等情,听登莱人运发,或听东江自行关领,其余粮食货物船只,查无夹带违禁之物,竟听给引开洋,前至皮岛。凡到岛的,毛将军念他远涉风涛,为身亦为国,极其体恤。米麦草料军粮,细绢可备旌旗,布匹可备衣甲,都是军需,既已验收,即便给批,着赴登莱关领对支,仍加犒赏。凡是交易的,都为他平价,不许军民用强货买,又禁岛民讵骗拖赖。那些客商,哪一个不愿来的。”[9]83
《辽海丹忠录》虽然是一部明末清初的文艺作品,但里面的内容从局部来说,接触到了当时社会的生活风貌、人情事态,与所发生的历史事件距离较近,其作者的创作态度是严肃的,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对社会大历史的描述是基本真实的,它是关于明清易代之际复杂矛盾和人物的一种特殊产物,是我们了解当时国民心态的重要史料。①从《辽海丹忠录》中可见当时的一些商人为了经济利益,不顾海陆交通的险阻前往皮岛,毛文龙也为了鼓励商人前来,更是开出了许多优惠条件,这就吸引了那些商人们带着大量的粮食和其他货物前来皮岛贸易。
毛文龙招商的初衷是解决东江的粮食供给问题,所以商人们在皮岛进行大宗贸易以米粮为主。“中原所送皮岛粮饷甚多,粮饷虽多,而商船亦在其中云矣,私商涉海远来必是物货之船也。”[10]毛文龙对商人的优惠政策,吸引了更多追求高利润的商人,其他各类商人涌进皮岛的也不在少数。而一些盐商也一度涌入,当时朝廷加开东江一标的盐引,“按照宁远汨旧例官卖,以帮运脚。”[5]384由此,皮岛的商人活动更加频繁,有些货物在该地区甚至达到了稀缺的程度,商人也在皮岛大打价格战,曾一度垄断了产于东北地区的人参价格,囤积人参,炒高价格。朝鲜有官员这样说道当时的情景。
“又以户曹言启曰,一自天使的报出来之后,人■之价,便即踊贵,深藏不售,以索高价。此无他,■岛■商,不能禁断,京外采■贸■者,乐与唐人买卖故也。”[10]
由此可见,人参当时在皮岛贸易市场供不应求,商人们为了巨大的利润,甘愿铤而走险。活跃于此的商人不光有登莱、江浙地区的,还有朝鲜的。朝鲜史料《承政院日记》中记载。
“皮岛中所给之粮,几至万石,姑为观势应变,可也。朝鲜所给之粮无多,而■今支保,人数不多而然耶?想有私自贸贩事也。山东、江浙等处商船,叁四月间蔽海而来,岛中以此裕食。”[10]
除了与朝鲜贸易,毛文龙也曾派人去江浙地区采购所需,引当地商人互通贸易,如辽东生员王一宁,其“见勾引杭州棍徒,通委出入,大海船用帅府毛封皮,大张声,带货物岛上,仗文龙势力,卖载而归,到内海里在宁波地方收口。”[11]50日本和暹罗的商人也有在皮岛活动的足迹,当时岛中,“日市高丽、暹罗、日本诸货物以充军资,月十万计,尽以给军赡宾客。”[12]219西洋商人也可能来过皮岛,“岛中有红衣国所献炮具。”[13]350在内地,有毛文龙家乡的浙江及其他省商人,域外有朝鲜、日本、暹罗等东、南洋客商,人户甚盛,蛇、■两岛,各集户口万余。货物堆积如山,这些多是南货,以手工业品为主,而北货大多来自朝鲜和后金控制的辽东陆上地区,以人参、貂皮等土产为主,东江镇成为百货中心。
二、短暂繁荣的东江贸易
由于东江镇发展初期时的商品经济基本处于不流通状态,岛中的物货缺乏,岛民手中空有一些银两,也无处换得自己所需之物,商人一来,贸易热潮大兴,各方都有从中获利[9]82。商人获得了利润,岛民的生活所需得到满足,同时对于毛文龙及东江镇来说,财政收入大增,对其在辽东地区进行政治、军事活动是一个有力的支撑。
商人云集于皮岛,皮岛市场货物种类繁多,成为东北亚辽东沿海的贸易中转站,朝鲜人在中江市场贩卖货物得到银两后,又入皮岛购买所需,朝鲜《李朝实录》记载了这样的场景。
“今此中江开市,已定日期,而京中商贾,绝无入往者云,胡人不无发怒之端。今差解事算员,赍纸地、胡椒、丹木、青布等物,前往开市处,换贸银两,回还之时,转入■岛,抵换青布,以为胡差赠给之用。”[14]454
毛文龙还“设栅于蛇浦,通山东物货粮饷,人户万余,又设栅于■岛,互相往来,汉商辐辏于■岛,人户甚盛,[15]434带动了皮岛的内需。因此,毛文龙在这里也一举多得。
大批商人云集于东江,毛文龙把东江军镇作为了一个与商人进行物货交易的平台,皮岛也俨然成为一个大的物货交易市场。在这个市场中,商人们取得了丰厚的商業利益。时任辽东巡抚的方一藻就曾奏疏言明皮岛的情况,曰:“东岛地处一隅,一二偏将可供哨探之用,乃大帅虚设,群小交聚,不尽送宇内金钱,不残尽东省黎庶未已也。”[16]5586同时,东江也取得了一定的财政收入,主要是通过税收来实现的。
东江域内的商业活动基本都在东江势力所控制的区域内进行,毛文龙通过对商人的贸易活动抽取税额,获得了可观的收入,经营东江军镇的经费除了明廷的供饷以外,这些收入也是经营东江军镇的重要经费之一。从皮岛开始获准通商的当年开始,对在东江范围内所进行的贸易征税也开始了,“时文龙建府铁山,时辽民归者益众,商舡多至岛,与朝鲜市易,毛文龙收其税以助费。”[17]当时的朝鲜官员对这一场景这样描述:“毛将之请减贡船,意在专利,而不许减船之请,又设征税之官,使商船不得任意出入,则彼必愤恨,观势施行。”[14]507
从朝鲜官员的表述里可知当时毛文龙设立了征税官,规范了皮岛贸易的专门管理。有了规范的管理,在皮岛进行的商业贸易活动,也使得东江镇的军民生活有序,正如《镇海春秋》里所描述的。
“道是本岛人民稠密,货殖不敷,驾船来往甚是不便,且失防守之权,须乞出示,凡有商人至岛,一应货物,俱照朝鲜。现银给□等情景。各府州县,果然与他出示招商,一月之间□些商人从风而至,这俱是毛镇南善于养兵之策,数十万人如何过得日子。于是有诗赞曰:开市屯田计不穷,聊舒国计在从龙。”[18]72-73
从《镇海春秋》对当时东江百姓生活的描写中可见在他们从皮岛开市贸易中受益。大批商人往来穿梭于皮岛、登莱海道、东北亚之间,使皮岛成为东北亚环黄海地区贸易的中心。到皮岛活动的商人也会把贸易的货物转港于东北亚其他地区,其中山东登莱半岛和朝鲜东南部的釜山就成为其贸易链上的重要枢纽。由于毛文龙及其所统领的东江势力对登莱海道的绝对控制,故“毛文龙所居于皮岛也,而进之獐子岛、鹿岛、石城、广禄、长山诸岛,文龙据一岛,而诸岛皆皮岛之岛也,据皮岛则皮岛之人民与之训练而安全之,势必与文龙同求其同生,不求其同死,而各岛之人民生死肝胆与文龙同也。”[5]279可见东江军民集体参与了贸易活动。
有了东江军民全体的参与,各地商人们在这里活动基本畅通无阻。朝鲜文献里曾记载。
“贸米于登州,时久旱民饥,而辽民接济,专办于我朝,廷忧之。今闻,登州三钱之银,直米八斗,粟米则倍之。毛都督贸饷之银,多在关西,以此贸米于登州,则可以■此大无之患,而兼且接活辽民矣。朝天使臣所乘船只,虚系登、莱,特至经年,可以其船一二次转运于使行未还到之前矣。”[14]116
可见登莱地区的贸易转运对于毛文龙及东江势力来说显然是一块利益核心区,自万历戊午以来,辽人渡海,避处各岛及诸州县间,毛文龙号召为一军皆从登州达皮岛中。“辽地一切参貂之属,潜市中土者,亦由登地内输。由是商旅之往来云集登海上,登之繁富遂甲六郡。辽人恃其强,且倚帅力,与土人颇不相安,识者久忧之。自毛文龙死后,其部下耿仲明、孔有德等人逃于四方,后闻袁崇焕碟死,毛文龙事稍白,复相聚于登,责缘为将。然此辈数犷悍贪婪,不知法度,视登为金穴,欲得而甘心焉。”[6]3186从这里不难看出登莱海道对于东江所经营的商业链是如此重要,由此可见登莱半岛对于东江地区贸易的重要性。釜山对于朝鲜来说,除了是和日本贸易的重镇之外,也是朝鲜商人获得从皮岛所转运来的货物的重要集散地。朝鲜仁祖三年(明天启五年,1625年)二月十二日,朝鲜知事徐■启曰。
“民间以绵布比米,则米颇为歇,庆尚道则以天使时磨炼米贸银于东莱,以补天使时所用,可矣。虽然东莱傍近若干邑,四结布,以米捧上,试令贸银宜当,作木收米便否,急急行会于本道监司,使之从便处置,至于两西管饷使所储物货,输送釜山贸银事,则似可施行,但近日■岛物货,无数出来,京商之凑集于釜山者,不知其数。”[10]
皮島货物辗转于登莱和釜山这两个区域商贸中心,这和这些地方的商人活动是离不开的。由于毛文龙的东江集团对辽东沿海的登莱海道的把持,故“大有功于天朝,而使本国,确保海路不阻,得伸其事大之礼者,则是毛将。”[10]由此可见在东江地区的军事存在有着其丰厚的财力作为支撑,而其军事活动又反过来为贸易活动保驾护航。
从天启到崇祯初期,毛文龙通过这些商人在东北亚进行贸易活动,逐步把持了东北亚环黄海地区的贸易走势,从登莱到东江,再从东江到朝鲜半岛,整个东北亚的环黄海区域构成了一个以皮岛为中心的商贸区。
毛文龙对东北亚环黄海地区贸易的把持是通过商人和商业据点之间的货物转运来实现的,而这个前提是东江海上势力的存在确保了登莱海道畅通和繁荣。这条由往来商贾所串起的经济链使朝鲜、登莱和东江都出现了短暂的经济繁荣局面。
三、东江贸易因商欠所产生的后果
东江镇有了与商人贸易的平台,有了本钱,有了货物消费的群体,这个和外来商人的贸易关系网就形成了,毛文龙和往来于皮岛的商人有着密切的生意来往,双方的贸易额度逐年扩大。从毛文龙的塘报可知其贸易额度至少有几百万两。关于在皮岛上贸易的具体细节,鉴于史料的缺乏我们不得而知。
虽然贸易的细节我们无从考证,但是还是可以根据现有史料发现,在贸易过程中产生的商欠颇多,毛文龙还屡向朝鲜求铜铁以铸钱通货[14]187。从现有史料来看,天启初期,毛文龙就曾向商人借款。毛文龙在天启三年十月十六日的奏报里说到因为接济的辽民较多,“称贷于商贾,千方那处,设法养活。随具疏招商以图养活,还念招商尚属望梅之举,即商果至,而无银偿值。”[3]30在毛文龙自己所发的塘报中可以看到他频繁和商人接触后借款的描述,如崇祯元年十月二十一日的奏报里。
“臣于三年间行权设法,奉旨通商,即以登饷二十万,收买客商布货,与丽易米,通融相济。……至七年正月,本年收过京登饷银三十三万一千八百九十一两有余,半买商米,半偿商价……至于海外衣食,无一不贵,何等辛酸!一时边报紧急,只得将脸面向客赊借米■。”[3]124
又如崇祯二年闰四月十八日的奏报。
“自八年以来,共收本色一百二十万八千有奇,折色一百四十万一千三百余两,名实不相应。日夕作■粥苟全性命,一切米豆布帛之类,不得不转贷于四方之商贩,俟饷到而偿之。”[3]134
毛文龙在天启年间和商人之间产生的借贷额度高达银二百多万两。
“自天启二年起,至七年终止,实欠新旧客商粮货共银二百零七万九千五百二十两四钱五分九厘四毫……凡从前之收过钱粮商贷,其项款数目,不敢少漏分毫,略爽丝忽,遂一备造清册报户部,仰听查核矣。”[3]108
可以看出从商人那里的借款有着强贷于商贾的性质。用大量从商人那里借来的钱来壮实东江的同时,也让东江背上了过高的负债,这种局面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东江镇在从商人那里接收贷款和货物的时候,起初并未考虑到积储问题,财源多则富,进项寡则贫。没能做到产业的扩大再生产,而一味地去增加商欠额度,这样不仅无助于调整东江镇的经济结构,而且也使得东江所面临的经济风险的不断积聚,这种局面迟早要崩溃。在看到东江当时贸易繁盛的同时,也要看到一些随之而来的东江经济运行的系统性连带后果。从东江来看,缺少本钱,就无法与商人继续贸易,而大量商人的商贷收不回来,势必会破产。当时的海外商人情形是这样。
“不下五六百人,半在登州半在海外,据册借欠计九十余万,有登州理饷官,亦有还过者。即算海算,明约借欠亦不下五六十万。据商人禀称,有银不至手,家不得归,而竟缢死于登者,有贫已彻骨而挑水度日者,及有为人役使而寄食守候者。近毛文龙虑饷弁之多弊,欲移商人海外以就银,如商人畏风波之险远,欲在登株守以待颁,政尚未决,此辈熙熙攘攘,为利而往,其涉风涛,拼性命,急军国,不过权子母以求偿耳。今本息俱罄,前此者已难为偿,后此者更难为继,此亦不可不急为之计也。”[5]387
从材料中可以看到,借给东江的钱收不回来,商人们的状况非常糟糕,家破人亡时有发生。毛文龙和商人之间的关系也急剧恶化,以至于出现赖账情节。毛文龙曾请饷户部。
“定议岁给四十万,内除本色二十万外,该折色二十万。于山东新饷支给,后因文龙议通商多市,商货价至三十万而以兵饷抵还,令诸商到登支领登抚武之望,不与文龙疑管饷都司毛应时勒贿,阻商具疏。”[2]3247
这样的情况在东江出现后,东江经济也每况愈下,以至出现了内外交困的局面,人口饿死和逃亡屡屡发生,东江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已无法满足实际需求,无法为东江的军事行动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因此东江在军事上的行动也越来越无法支撑下去。加上后来发生的“丁卯之役”,饷道变更,毛帅被杀等一系列事件,东江军镇昔日的辉煌瞬间不复存在。
四、结语
东江镇在环黄海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存在是由其背后的经济基础支撑的。从天启年间开始,到崇祯初期,商人在皮岛范围内的贸易活动保证了该时期东江经济的正常运转,对毛文龙在此的经营至关重要,也让东江镇在明清辽东各方面角逐中大放光芒。
东江镇在天启三年(1623年)的时候因为粮饷不济而奏请通商,大批商人来此贸易改变了东江原来只靠有限的屯田和明廷海运供给来维持的局面。在天启年间,东江的物货贸易发展迅速,各种物货充斥于皮岛,皮岛作为一个货物的集散地,貿易量十分庞大。商船往来于登莱海道之间,转港贸易频繁,繁荣了沿岸各商业中心。东江军镇取得了大量财政收入,商人获利,岛民获其所需,出现一时的繁荣局面。东江一时的富庶,不仅养活了大量从后金控制区逃亡过来的辽民,也有力支援了东江军在辽东的军事行动。但是我们还要看到,这些只是短暂的繁荣,东江贸易中产生的大量商欠现象,也对东江这个市场产生了一些不稳定因素。到了崇祯初期,登莱饷道的改变,东江商欠危机的爆发,再加上毛文龙被杀后东江群龙无首,这样一系列因素堆加起来,使其维系军镇运作的经济支撑瓦解,东江作为明、后金(清)、朝鲜三方在环黄海地区贸易中心的地位已渐渐失去,其在明金(清)辽东角逐中所起的作用也日渐衰减。通过皮岛这段时期的贸易来透析当时东江的社会状况,这样更能梳理清楚毛文龙在那里经营的成败因素。从经济层面入手分析当时的东江问题,这无疑是给我们对毛文龙问题的研究打开了一个新的突破口,也使得我们对明清易代时期的东江镇的研究能全方位展开,探究明亡清兴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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