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6月上)
然而,“整风运动”随后的发展和变化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党中央认为,那些主要来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批评与抨击,似乎已经开始与共产党争夺领导权。特别是在新闻界、文艺界、科技界、教育界、工商界和某些民主党派中,这种情况甚为严重。党中央随后做出部署,给右派分子们一个“大鸣大放”、充分表演的时间,并不失时机地组织了反击。
在“大鸣大放”过程中,我班里的许多人都因为写信给党提建议而被打成了右派,没能毕业,有的去了农场。那时候的我思想很单纯,不知道什么是阶级,不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反右斗争以后才知道人是有阶级的,社会是有阶级斗争的。
在学校里反右是有指标的,党支部决定谁是右派,最后要打多少个右派。我班里当时有21人被打成右派。其中大多数都是非常真诚的给党提意见的人,如共产党进了城之后应该搞经济建设,不应该再继续搞政治斗争等等。北京大学教授马寅初,当时就提出了著名的“人口论”,论述和平时期人们要注意计划生育,不计划生育人口就要膨胀。当时毛主席批评他是人口的资本论,说“他只注意了他那张嘴,没注意他那两只手,多生了孩子,不仅要看到他吃,更要看到他能劳动”。后来马寅初也被打成右派。当时清华大学教授梁思成和陈占祥认为北京城是封建社会的博物馆,全面地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的情况,从而提出了著名的“梁陈方案”,主张“从整体上对老北京进行保护”。然而方案没有被采纳,也因为给党提了意见,在文革中被打倒了。
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提出主要工业产品产量要在十年内超过英国、十五年内赶上美国(即所谓的“超英赶美”)。总路线提出后,党发动了“大跃进”运动。“大跃进”运动在生产发展上追求高速度,以实现工农业生产高指标为目标。要求工农业主要产品的产量成倍、几倍、甚至几十倍地增长。在建设上追求大规模,提出了名目繁多的全党全民“大办”、“特办”的口号。例如,全党全民大炼钢铁,大办铁路,大办万头猪场,大办万鸡山等。再加上浮夸风盛行,农业上片面强调密植高产,鼓吹玉米的叶子上都能站住小孩。从1958年“大跃进”开始的三年“左”倾冒进导致了国民经济比例的大失调,并造成严重的经济困难。
这场运动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高校。还在北医上学的我就见证了这场运动。
那时候学生们想象的共产主义社会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取消阶级,觉得就是想吃香蕉了,在大街上看到卖香蕉的就可以过去拿。后来在大学里,周总理的秘书给学生们作报告:“同学们,要努力,共产主义马上就要实现了”。当时学生们觉得共产主义马上就要实现了……
在“超英赶美”口号的鼓动下,北医的学生只用一夜的功夫,就把北医大操场全变成小钢炉。当时北京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正在建设,狂热的学生们就要把建设北医三院的钢筋都拿来炼钢,后来被制止了。这场运动中,狂热的学生最终没能为国家炼出一块钢来。
接踵而来的人民公社运动、除四害运动,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造成的严重后果,已多有记载。我就不在此赘述了。
1961年我大学毕业了,当时的高校毕业生是由国家统一进行全国分配。因为我在学校里属于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所以被分配到了北京苏联红十字医院(就是现在的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的大外科。北京友谊医院始建于1952年,是新中国成立后,斯大林元帅和毛泽东主席亲自商定,由前苏联政府和苏联红十字会援助,党和政府在首都建立的第一所大医院,除了负责居民的医疗任务以外,还负责国家部署单位的领导和北京市的领导等高级干部的保健工作,以及社会主义国家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医疗任务。
当我到友谊医院人事科办理入职手续时,我被告知,我的直接带教老师将是谭蕙英教授的先生,著名的胸外科专家范秉哲教授。听到这个消息我无比的激动!更没有想到的是,范教授亲自来到人事科,将我接到他的办公室,和我详细谈了他给我的职业生涯所做的规划。谈话间,除了对外科日常工作的介绍,更详尽地告诉我,我作为一名外科住院医师,即将参加的大外科轮转计划。转科计划为从外科急诊开始,普外、胸外、泌尿外科各轮转半年。而且要求我每个月要交一篇俄文的论文摘要,并且还要参加大外科组织的所有专业活动,当时医院的住院医生不是24小时住院医制,而是12小时的住院医制。但是我在科里的时间往往超过12小时,而且周日基本上都到科里去看我的病人,就这样,在我自己勤奋努力下,而且在范教授对我的严格且规范的要求下,我的外科各项技能学习得都很扎实,而且为我日后的科室管理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我到友谊医院不到两个月,正好赶上大外科支部改选,鉴于我参加工作两个月中的良好表现,被选为外科党支部的青委兼任大外科的团支部书记。
1963年底,在外科工作了两年,我已经在一些大手术中担任范教授的第一助手,且可以自己主刀做一些阑尾炎、疝气修补的手术了,而且各项外科操作都很游刃有余。突然有一天,院长找我谈话,说是因为医院认为麻醉科在临床手术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要大力发展麻醉科。但是当时人手不够,院领导经过商榷决定将我调到麻醉科工作。而且为了我们医院麻醉科的技术水平的提高,先送我到当时北京麻醉学科发展的最好的北大医院麻醉科进修一年,师从著名麻醉学家谢荣教授。
提出将我调往麻醉学组这一要求的是范秉哲教授的夫人、友谊医院麻醉科主任谭蕙英教授,谭教授认为,我的外科临床工作的经历,将对麻醉科的工作带来更为有力的帮助。
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强调自己的个性发展,我们是绝对服从组织的分配和决定的,尤其是我作为一名党员,一名团支部书记,对组织的安排及任命不会有丝毫怨言的。所以在1963年12月,我调到了麻醉科工作。报到后,我就被安排到北大医院麻醉科进修。
初入麻醉之门,师从谢荣、谭蕙英二位麻醉学家
进修学习的日子是充实的。谢荣教授1946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院,1948年赴美国,任底特律伟文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麻醉科代理总住院医师,1951年回国,历任北京医学院讲师、副教授、教授、第一附属医院麻醉科主任,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研究所副所长。后来担任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主任委员。他是当时中国大陆麻醉学界的领军人物之一。谢荣教授的医术精湛,医德更是值得所有人学习。他每次手术以前必须要看病人,做完手术还要亲自送病人。谢荣教授做麻醉时从不坐下,而是时刻站在病人的旁边。为此,我现在仍然在做麻醉时坚持站着。长年的实践经验再加上深厚的理论基础,谢荣教授对病人病情分析的透彻程度,没有人能比得上。
从1963年12月 到1964年12月,我用一年的时间为自己麻醉学的发展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整个这一年,分四个阶段来学习,包括临床、基本理论、基本临床实际操作、基本技能等。
同时在谢荣教授处学习的还有他们本院的和进修班的学生,讲课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上课,真正临床麻醉手术的时候都是一个带一个,尽管是学员,因为我是老党员的缘故,谢荣教授所在的北大医院外科党支部让我担任了麻醉科党小组组长。当时麻醉科从行政上来讲虽然是独立的,但是党支部还是隶属于大外科,当时党支部在医院的科室里是起一个战斗堡垒作用,而党小组则在科里的工作起了一个监督作用。对科室的工作和建设是要负责任的。
▲1964年,李树人(后排右三)进修结束后,重新回到北京友谊医院工作
▲20世纪80年代末李树人(左一)与麻醉前辈谭蕙英教授(左二)、谢荣教授(左三)合影
所以,由于这一客观环境,我和谢教授的接触更多了。因为作为党小组长,我必须经常就科室建设、学术发展、以及人才培养等等的工作和作为科主任的谢荣教授进行商量。我非常尊重谢教授,他无论是接人待物,还是工作学问,都是可以说是那个时代麻醉专业的楷模。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他的学识知识以及范围,临床理论和经验的结合,其它学科的方方面面,还有他对北大医院麻醉科发展的计划上,从临床、教学、科研和人才的培养,都让我在今后的工作中受益匪浅。
所以只要科里有什么事,我都全力支持,没有二言,久而久之,我们建立了一种十分默契且融洽的师生关系。鉴于我身为党小组组长,谢荣教授对我的要求更加严格,经常会亲自带我做麻醉,从开放乙醚做起,从低位的腰麻、硬膜外麻醉做起。每做一例,他都要求我自己来打分。按照麻醉前的准备,对病人的评估、操作和管理、手术效果、病人的恢复情况等指标,然后谢教授再给我打分。比如,操作时间,要求在10分钟之内完成,10分钟之内完成就是10分,如果超过10分钟,可能就只能得6分;麻醉管理,平面的掌握调控怎么样,如果符合要求就是满分,不符合要求就扣分。之后,他会按照我自己的打分和他给我的分数,帮我分析哪里做的好,哪里有些不足的问题,而且再遇到同样的问题时,我该如何解决。
我在北大学习的最后一个阶段,主要是进行胸科手术麻醉的学习,包括肺部手术和食道手术,还有就是颈部硬膜外。这种麻醉,要求麻醉者对病人的呼吸管理十分到位,既要注意让病人无痛觉,又不能让病人的骨骼肌受到影响,否则会抑制病人的呼吸。当时谢教授在实施胸部手术麻醉时,是禁止用肌松药的,而且当时还没有呼吸机,只有靠我们对麻醉深度的掌握,靠手捏皮球的手法来通过肺的黑柏反射,把呼吸中枢抑制住,让病人的呼吸停止。通过对病人的麻醉深度和呼吸管理,来打断病人的呼吸,预防病人胸部被打开后的纵隔摆动,这就要求我们在不用肌松药的情况下,依靠我们的临床经验和手法,知道什么时候该加深病人的呼吸。什么时候该减浅同时使呼吸恢复,而又不会发生二氧化碳的蓄积。那时候,做一台食道手术往往需要四五个小时,而我们就不停的捏四五个小时的皮球。这就是一个麻醉管理的经验和水平问题。
在谢教授如此的严格要求和细心教导下,我做麻醉时,病人的血压心率等各项指标都是很平稳的,就这一点,我不夸张地讲,我做的要远比其他学员好,一年下来,我的临床的基本功就锻炼的比较扎实,最后打分时都能达到10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