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云
【摘 要】 文章界定了国学的概念,叙述了国学在近现代化中遭遇的三次冲击:19世纪60-90年代,中体西用思潮;20世纪上半叶,全盘西化思潮;20世纪下半叶,马克思主义思想与国学的冲突与融合。探讨对当今国学研究的重新认识:是剔除陈旧,保留精髓,返立场之本,“不盲从,不守旧”的积极国学;在现代化进程中,必须处理好本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关系;马克思主义与国学二者相互融合,并行不悖,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国学”。
【关键词】 中国近现代;国学;演化;冲击;发展
中国文化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没有中断的文化,在漫长发展过程中,中国文化始终保持着前进的势头,顽强的生命力。近代以来,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在带来先进技术的同时也改变了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国传统文化的统治地位发生动摇,以儒学为核心的传统社会理念开始转变,逐渐形成现代意义上的国学。
一、何谓国学
国学,意为国家之学,也是国人之学。原指国学学府,如太学、国子监。国学指学问一说,最早产生于西学东渐之时,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一书中说:“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之以诸国富强之术。”“中学”概念由此产生。1906年,邓实在《国粹学报》中将国学定义为说:“一国所自有之学也。有地而人生其上,因以成国焉。有其国者有其学。”[1]正式提出了“国学”一词并强调国学的经世致用之效。其后章太炎在《国故论衡》、《国学概论》中把诸子、文史、制度、内典、理学、历史等列入国学,将国学的派别分为“经学的派别、哲学的派别、文学的派别”,国学这一名称逐渐流行起来。2007年季羡林提出“大国学”概念,它包括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文化、本土文化与传入的国外文化、古代文化与近现代形成的思想等一系列文化,是一种大统一式的文化调和。
关于国学概念的内涵众说纷纭,学术界至今仍没有作出一个统一的界定。从狭义上来说,国学是指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与学术,包括思想文化、文学艺术和史学文化。现在一般提到的国学,是指以先秦的经典及诸子学说为根基,涵盖了两汉经学、魏晋玄学、宋明理学以及汉赋、六朝骈文、唐宋诗词、元曲、明清小说同历代史学等一套特有而完整的文化、学术体系。广义上的国学是指中国古代和现代的优秀文化和学术成就,包括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制度文明三个层面,覆盖历史、思想、哲学、地理、政治、经济乃至书画、音乐、术数、医学、星相、建筑、饮食等各方面。
今天我们所讲的国学正是从广义上的“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2]是中国传统文化总的概括。
二、国学在近现代化中遭遇的三次冲击
20世纪80年代,中国大陆史学界曾有过一场关于近代中国历史的中心线索是什么的争论。有两种观点:一是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二是如何实现现代化问题。[3]革命不是目的,如何在一波又一波的革命运动中实现现代化是历史更深层次的东西。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卷进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国学也由此踏上了现代化的征程。
1、19世纪60-90年代:中体西用思潮
自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后,中国的传统社会体制格局进入最后的时刻,依托于传统社会结构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模式面临被取代的局面,早已摇摇欲坠的帝国大厦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夹击下,正加速走向衰亡。受时局的影响,一批官僚士大夫开始反思,积极寻找救亡图存之路,就此引发了西学东渐的第一次高潮。洋务运动的领导者是传统儒家价值体系和君主专制政治体制的坚定拥护者,他们认为传统儒学的价值体系是无可挑剔的,儒家的社会理想是最完善的,“天朝上国”体制是完美的,中国欠缺的只是先进的武器装备、科学技术。因此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张之洞在《劝学篇》解释其为“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不必尽索之于经文,而必无悖于经文”,[4]这是国学在近现代化进程中受到的第一次冲击。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洋务派举办了一系列近代企业,首先兴办的是军事工业,例如,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福州船政局、天津机器局、湖北枪炮厂。而后又兴建了一批为之服务的民用工业;建立新式海军,聘用外国教练,其中北洋水师为当时海军主力;创办新式学堂,设立北京同文馆,网络各式人才,同时派遣幼童赴美赴欧留学,为洋务运动培养现代意识人才。这些举措使得洋务运动在短期内取得成效,中体西用思想似乎被实践证实,成为解决当时社会问题的一剂良药。在这一过程中儒家传统价值观重新得到重视,从表面上似乎国学与西学在冲击对撞中实现了完美融合。
然而中日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的全军覆没却戳破了这一幻想,暴露出“中体西用”发展模式的弊端。洋务运动的倡导者企图以西方先进的科學技术为辅助手段,维护他们视之为必须坚持不可动摇的中国传统政治体制和社会体系,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为了挽救中体的西用,有可能会反过来损害中体,从而进一步削弱传统价值观的统治地位。[5]一方面,过分重视“奇淫技巧”之物,偏离了传统文化所固守的仁义礼智信的行为准则,洋务运动带来技术革新,推动生产力的发展,经济基础的上升必然引起上层建筑的变动,中国传统“纲常名教”已不再适应社会发展,随后兴起的维新运动也证实了这一点。另一方面,创办新式学堂,派遣留学生使人们打开了眼界,动摇了传统信仰。留学生严复,翻译《天演论》,将达尔文的进化论介绍到中国,他认为洋务派的“中体西用”思想是淮南之橘北迁为枳,治标不治本,难以实现中国社会的突破,认为必须改变传统观念,变革作为“体”的传统文化,从思想上跟上时代的发展。在这场对抗中,国学看似处于被保护的状态,但随着西学的进一步东渐,正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生存空间不断压缩,到20世纪初随着欧风美雨的不断洗礼,国学在近现代化进程中遭受到了第二次强烈的冲击。
2、20世纪上半叶:全盘西化思潮
辛亥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千年之久的君主专制制度,彻底颠覆了儒家的传统价值观,但以西方民主共和为建国宗旨的孙中山领导的南京临时政府仅仅是昙花一现,接踵而来的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各路军阀打着中华民国的旗号割据四方、相互之间攻打杀伐,内战频繁,帝国主义的瓜分侵略的外在威胁依然存在,中国仍然挣扎于生死存亡之际,始终没有形成统一的现代国家体制。亡国灭种的危机感迫使有志之士重新思考中国的现代化发展之路,由此引发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者主张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追求人的个性解放,将中国以纲常名教为主体的传统文化,视为阻碍人格平等自由发展和国家实现民主共和的最大障碍,集中炮火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在“打倒孔家店”的号召下,人们开始了对传统文化的尖锐批判。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将传统道德观念视作吃人的礼教;钱玄同主张废除汉字,他把传统典籍简单归结为儒家思想的“一言堂”和迷信思想的大杂烩,认为其“必致终身蒙其大害而不可救药”。新文化运动的精英认为,传统儒家所提倡的忠孝观念及其价值系统,违背人性的正常发展,造成国民思想愚昧,精神萎靡,麻木不仁,无法培养出现代人格。因而主张全盘西化,改造国民的劣根性——旧的价值系统、旧的生活观念,不仅在思想上向西方学习,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婚姻观念也都向西方靠拢,对传统持决绝的否定态度。
但不是所有人都持这一态度,新文化运动激烈的反传统做法引起了不少有识之士的不满。他们认为西方的现代化模式存在诸多弊端:首先,技治社会使得手段的合理性得到确认,人的主体性丧失,人被看作机器,忽略自身的价值追求,漠视生命存在的意义。其次,物质关系在人的生活中占据首位,物欲追求获得合法地位,享乐主义盛行,不加遏制的利益追求使得社会道德破坏殆尽。功利原则成为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主要手段,不仅导致人际关系淡漠,而且剥离人的现实生活与精神追求,造成精神世界的荒芜。1921年梁漱溟出版《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以人生观问题为入口,对传统价值理念和代表现代化的西方价值进行了比照,把中西文化看成人类文化发展的不同阶段,否认中西文化存在本质差异;同时,肯定以培养德性为目标的传统价值观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作用,试图通过“乡村建设运动”重新阐释传统价值观的内涵,把传统文化的精华糅合进时代的发展中,为现代化提供精神动力。
同时新文化运动的激进派也逐渐意识到:“一个民族的文学与文化虽然可以在外来因素的刺激与启迪下发生革命性的飞跃,但不可能离开传统底蕴的支持,有着深厚历史积淀的中国文化尤其如此。”[6]因此对传统文化进行甄别,搞清何者可以与西方文化进行沟通融会,何者属于糟粕必须摒弃就成为中国文化发展的关键。胡适先生以杜威的实验主义、赫胥黎的存疑主义及历史进化论为基础,“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发起整理国故运动,用批判的态度对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学术研究进行“捉妖”“打鬼”工作,力图从“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中” 找到可以有机地联系现代西方思想体系的基础,融合中西文化,再造文明。
到20-30年代,围绕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关系,学术界展开了两次论战。1923年北大教授张君劢在清华大学作关于“人生观”的演讲,科学与玄学论战就此展开。玄学派同意引进“民主”、“科学”推动中国的现代化,但否认科学作为现代化理念的主体,主张以传统人生价值观建设精神世界。1935年王新命、何柄松等十位教授在南京发表《中国文化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在学术界引发争论。文化本位论者认为“全盘西化”对传统的完全否定,将造成民众思想混乱,社会道德失范,主张今日中国的文化建设即不应抱残守旧,也不应邯郸学步,而是根据中国现实需求、具体国情,“充实人民的生活,发展国民的生计,争取民族的生存”,这与康有为等领导的保教运动有着本质的区别。通过两次论战,人们更为理性地对待西方现代化模式,逐渐转变了传统文化的认知态度,国学研究渐次复兴。
抗日战争爆发后,民族矛盾上升为社会主要矛盾,爱国思潮进一步高涨。在此背景下,主张“全盘西化”者主动对自身观念进行修正,缓和对传统文化的绝对否定态度。国学得到进一步发展,出现了熊十力、冯友兰、贺麟、马一孚等思想大师。1944年,熊十力出版他的代表作《新唯识论》,以人为轴心,证明注重道德修养的传统儒学不仅不过时,而且是根治西方现代化模式弊端的解药。他用儒家“内圣外王”[7]之道来解释科学与玄学的关系,把科学研究看成本心外显为用的必经阶段,将西方价值观念与传统价值追求结合起来,“内圣开外王”从此成为现代新儒家调和东西文明的基本方法,开创了一条有别于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又一条现代化发展思路。
3、20世纪下半叶:马克思主义思想与国学的冲突与融合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个独立自主的新中国屹立于世界之林,中国共产党取得执政地位,马克思主义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中国共产党通过一系列工作推动马克思主义的普及:系统阐释马克思主义理论;合理地解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现当代的密切关系;向民众大力宣传、灌输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在学术范围确定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作用等等。“文化大革命”时期,“四人帮”高举“左”的旗号,前期展开了疯狂的“破四旧、立四新”活动,后期展开了为现实政治服务的“批林批孔”、“评法批儒”等活动,上演了一幕幕闹剧。红卫兵以破四旧的名义没收大批历史文物、损毁了大量历史遗迹,大批学者遭到迫害,学术研究停滞不前,传统家族观念,伦理观念被粗暴破坏,传统文化被破坏殆尽。国学在这场浩劫中毫无反抗之力,几遭灭顶之灾。
但令人感到吃惊的是,在文革结束不久和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国学研究又出现新的高潮,而且来势猛烈,持续久长。同时改革使得社会结构出现大裂变,不同阶层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出来,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出现使原本坚定的马列主义信仰产生严重动摇,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这种现象被称为“信仰危机”、“道德滑坡”。在现有信仰动摇新的信仰又未建立之际,如何重塑和再造国人的核心价值体系?这一任务迄今为止尚未完成,所以十八大提出建立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根本任务是建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人们再次把目光转向国学,认为传统文化有助于重塑和再造中国核心价值观。而同时在上一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陆的学者经过研究发现实现经济腾飞的“亚洲四小龙”(韩国、新加坡、香港、台湾)均属于儒家文化圈的国家和地区。这种共同的、深层次的文化背景使中国人认识到传统儒家文化与国家现代化可以并行不悖,而且相得益彰。基于此,中国学者开始重拾国学,再建国学。这次“国学热”来势更加猛烈、持续时间更久、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兴起,方兴未艾,至今不衰。
三、对当今国学研究的重新认识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发展取得举世矚目的成就,但真正说来,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历史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国学研究还“在路上”,传统国学还未真正完成现代转型。要进一步弘扬广大国学,就要科学分析近现代国学研究的实际情况,总结近现代国学研究在处理中西文化关系方面所做的努力,重新认识国学的现代化价值,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服务。
自新文化运动以来,思想界一直存在着一种观点:中国要现代化,必须抛弃传统,抛弃得越彻底,现代化就越彻底。[8]在这种背景下,国学被蒙上了绊脚石的恶名,成为“愚忠愚孝、保守消沉、封建迷信、独裁专制“的代名词,认为应该被彻底弃之不顾。然而传统是现代的底色,如果抛弃国学完全西化,肯定会造成了现代中国人在文化信仰上的“游魂”状态。对于当今现代化来说,首先要正确认识国学,国学作为在中国古代五千余年文明的深厚积淀,必然有其斑驳陈杂之处,其理论学说许多已不适应当今社会的发展要求,但不可否认国学在树立理想信念、平衡内心世界、重构社会道德等方面的价值作用。因此不可简单地断定国学是好是坏,更不能彻底否定国学,我们现在所提倡的国学,正是剔除陈旧,保留精髓,返立场之本,“不盲从,不守旧”的积极国学。
在现代化进程中,必须处理好本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关系。历史上由于西方的入侵使中国民众丧失了对民族文化的自信心,盲目吸收西方传入的所有技术、制度乃至文化。甚至在当今社会许多人依然坚信国学不如西学。这种错误的观点让我们在西学面前失去分辨能力,对西方文化的精华与糟粕均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造成国学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传统文化丧失殆尽。但另一方面,也不能对这种观点矫枉过正,动不动就担心“中国人要被‘西化了”,完全排斥西学,固步自封,这不是所谓的民族自信心,而是民族自卑观念或者“夜郎自大”的另一种体现。我们要有足够的自信心,中国传统文化能够在吸收借鉴西方价值观念的基础上保持自身特色。在对待中西文化关系上,要以开放包容的心态,积极参与世界文化交流与竞争,弃旧添新,振兴国学。
在对待马克思主义与国学结合问题上,“我们不应见同而忽异,但是,也不可见异而忽同。”[9]既要看到二者相通相近之处,肯定民本思想与“解放全人类”思想的契合、大同思想与共产主义目标的契合、知行合一与理论联系实际的契合、修身思想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契合等。又要承认双方在时代背景、革命程度、人在社会所处位置等方面存在相异或差别之处。一方面,国学要主动进行现代化的自我转换,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通过批判甄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赋予传统文化新的生命力,继续发挥其在人们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中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要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从内容到形式都真正具有中国风格和中国气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丰富和发展自身理论。二者相互融合,并行不悖,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国学”,推动中国的现代化之路。
【注 释】
[1] 邓 实.国学讲习记[N].国粹学报,1906(19).
[2] 胡 适.《国学季刊》发刊宣言[J].国学季刊,1923(1).1.
[3] 耿云志.近代思想文化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259.
[4] 张之洞.劝学篇[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161.
[5][8] 闫虹珏.中国近现代社会思潮述评[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21.
[6] 秦 弓.“整理国故”的历史意义及当代启示[J].文学评论,2001(06).127.
[7] 熊十力.体用论[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4.289.
[9] 张岱年.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与中国传统哲学的背景[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87(3).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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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龚鹏程.国学入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 季羡林.季羡林说国学[M].北京:中国书店,2007.
[4] 邴正 邵汉明.国学新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 耿云志.近代思想文化論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6] 李英华.国学复兴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
[7] 闫虹珏.中国近现代社会思潮述评[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
[8] 邓实.国学讲习记[N].国粹学报,1906(19) .
[9] 胡适.国学季刊·发刊宣言[J].国学季刊,1923(1).
[10] 张茂泽.近代国学的发展及成就[J].人文杂志,20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