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秋科斯基
在俄罗斯的极寒之地泰梅尔半岛上生活着“冰雪民族”——恩加纳桑人、多尔甘人、涅涅茨人和埃文基人。他们世代生活在冰封雪盖的白色荒漠地带,在连飞鸟经过也不会过久停留的环境中生存繁衍。
北极地区生活着数百万人,其中北极土著民族人口数量相对较少,但地理分布非常广阔,大多数起源于中亚,足迹散布在西伯利亚、欧洲、北美洲等地,分属于前苏联、美国、加拿大和丹麦等国家,其中一半以上在前苏联境内。
每处恩加纳桑人定居地都有缝纫店,妇女们在那儿用驯鹿皮制作地毯和服饰。
每个北极土著民族的语言各不相同,但在其他很多方面具有一致性。首先在外貌上,他们都具有蒙古人种的典型外表特征;其次,各土著民族在文化上也大致相同。他们的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也有明显的共同之处。如西伯利亚部落民族和爱斯基摩人、印第安人的雪靴很相似;在宗教上,普遍信奉萨满教。在漫长的几千年里,北极土著民族几乎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极少与外界接触,保持了新石器时代人类生活方式的许多特征。
北极土著民族是地球上生活条件最艰苦的民族。气候寒冷、物资匮乏、食物短缺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冬季气温最低零下四五十摄氏度,夏天最高温度通常不超过10摄氏度。进入现代文明社会前,他们穿兽衣,逐猎冰原,过着游猎的生活。但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使他们具备了抗寒、耐饥、承受力强的能力。他们乐观、安于天命、善良纯朴。
恩加纳桑人
恩加纳桑人是生活在西伯利亚泰梅尔半岛冻土地带的一个古老民族,研究人员称他们为“人类学上的活化石”。数世纪以来,他们自由驰骋在北极辽阔的冰原上,过着无拘无束的游牧、游猎的原始生活。最早生活在前苏联的西伯利亚地区的游牧部落,以狩猎、捕鱼为生,后来大部分民族转为放牧驯鹿。但和北极其他土著民族不同,恩加纳桑人不靠饲养驯鹿为生,而是以狩猎驯鹿为生。据2010年俄罗斯官方数据统计,恩加纳桑族共有862人。恩加纳桑语属乌拉尔语系的萨莫迪语族。
现在北极地区共生活着数百万人,其中北极土著民族人口数量相对较少,但地理分布非常广阔。
斯维特拉娜·古丽亚高娃,说唱歌手和泰梅尔半岛最后一代巫师。
斯维特拉娜·古丽亚高娃一家都是歌手,尽管他们更喜欢说恩加纳桑语,但苏联时期,他们只能说俄语。斯维特拉娜小时候,从老家来的亲戚经常用恩加纳桑语给她讲故事或唱歌。
高中毕业后,斯维特拉娜想去外地上大学。当时妈妈担忧地看着她说:“斯维特拉娜,外面的世界比家里大多了……你爸爸不一定会同意的。”晚上爸爸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说:“你打算去外地上学?好,去吧。但是,不要因为适应不了外面的世界偷偷跑回家里。”
在西伯利亚的严寒天气下,保暖是第一要素,因此涅涅茨人的衣服鞋子均是由兽毛皮制成。
终于,斯维特拉娜去诺里尔斯克读了音乐学院。那里有一个已经有16年历史的民间艺术团,经常在莫斯科、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和圣彼得堡等地巡演。她第一次上电视表演后,父亲打电话激动地说:“我很为我的女儿感到自豪!”
恩加纳桑人的图腾是熊,他们认为熊总能带给他们好运。斯维特拉娜刚去诺里尔斯克上音乐学院的时候,还不是很适应城市生活,还梦到过熊,后来便好运连连,开始不断有机会登台演出。
尽管斯维特拉娜生活在定居点,但也会经常回冻原看看。不久前她刚从杜金卡的冰雪小村回来,和她儿时的伙伴一起回去的。近6年,她共回去4次,并尽量用恩加纳桑语和当地人交流。
当我问她有没有想过搬到像莫斯科或圣彼得堡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时,她说更喜欢生活在贴近自然的冰雪地带。
如今的恩加纳桑人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养鹿,最后一批鹿在80年代就被杀光了。可能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们逐渐开始丢掉自己民族的语言的吧,但他们也一直在努力保留传统文化。
涅涅茨人的生活和驯鹿息息相关,新生婴儿出生后首先接触的就是接生婆给裹上的鹿皮,而人死之后也同样是用鹿皮包裹。
以前恩加纳桑人的主要食物来源靠狩猎野生驯鹿,捕猎黑雁、雷鸟和鱼。泰梅尔半岛的特色是出产冻鱼和大马哈鱼。到了夏季,还有美味的浆果和蘑菇。从80年代起,他们就开始过定居生活。在每处恩加纳桑人的定居点都有缝纫店,妇女们在那儿用驯鹿皮制作地毯和服饰,用驯鹿腿部的皮制成靴子,还要在靴子前装饰上彩珠。恩加纳桑人通过出售皮货,用挣来的钱在定居点的商店里买一些糖、面粉和蔬菜等本地不出产的食物。
斯维特拉娜自己生活在极寒之地,但不想干涉孩子未来的选择。她说想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留给孩子,他们要接受教育,也要学自己民族的语言。她愿意和孩子们一起学习本民族文化。“他们可以自己选择想走的路,毕竟我也不清楚5年甚至10年后会发生什么。或许,我们会搬走,去我丈夫的故乡生活,那里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寒冷地带,那里的老人都不会说俄语,他们保留了自己的语言。孩子们也从小都说本族语言。” 斯维特拉娜说。斯维特拉娜更担心的是,会讲恩加纳桑语的人越来越少,这种语言恐怕有一天会消失。孩子们在学校里和其他不同民族的学生一起上学,因此在学校里说的和老师教的都是俄语。她非常赞赏那些鼓励孩子们练习母语的老师。极少数家庭选择搬离定居点回归到冻原过传统生活,这也让他们看到了传统语言和文化可以传承下去的希望。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能注重稀有语言的发展,让我们的下一代不是通过听录音来学习自己民族的语言。
北极土著民族都具有典型的蒙古人种的外貌特征。
涅涅茨人
涅涅茨人大概有4.5万人,其中4.4万人生活在俄罗斯境内,主要分布在秋明州、阿尔汉格尔斯克州、涅涅茨自治州和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州。他们一年近300天生活在冰雪之中。涅涅茨语属乌拉尔语系的萨莫迪语族萨莫迪诸语言,有两种方言:冻原涅涅茨语和森林涅涅茨语。
洛萨·雅普杜,新闻记者,在“诺里尔斯克”广播电视公司工作。
洛萨的曾祖父曾经养了许多鹿。以前鹿在他们这里就是全部:既能做衣服,又能当交通工具。洛萨家有6口人,有3个姐妹和一个兄弟,大多数都生活在冻原,一个在城里的姐姐是畜牧专家。洛萨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手工女式包。这里的女孩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包,虽然那时只装用布、鸟啄、木头和鹿角做的玩具,但她们从小就学会成为‘女主人了。所有涅涅茨女性都有这样的包,每天出门都要随身携带。在她们的包里能找到针、线、顶针和火柴等。此外,这种包有神圣的意义——像避邪物一样,驱赶不好的东西。洛萨还特地在她的包上加了铃铛,在里面缝上了貂皮——他们认为貂是一种神圣的动物。
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天气下,保暖是最重要的,因此涅涅茨人的衣服鞋子都是由鹿的毛皮制成的。在当地,可以看到几乎所有涅涅茨人都穿着鹿皮大衣,戴着毛帽,所穿裤子和鞋子里面都布满了浓密的鹿毛。他们的生活也和鹿息息相关,孩子一出生就会被裹上鹿皮,人死之后也用鹿皮包裹。涅涅茨人以父系为宗,并有共同墓地和祭祀场以及氏族标记,还明确规定氏族内部禁止通婚。
洛萨保留了许多自己民族特有的老物件,她想以后传给孩子。也多亏了这些老物件,孩子们才能了解他们民族传统的生活方式,例如,一根看似普通的木棍,能让孩子们学会搭帐篷的传统方法。
洛萨一家人现在仍然住帐篷,而不是现代房子,因为她的父辈们不习惯住其他建筑。生活在冻原的其他年轻人已经开始搭建有梁的房子,但大多数涅涅茨年轻人还是喜欢住帐篷。帐篷是人类发明的最独一无二的住所。我们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很难再对帐篷感兴趣,但对生活在冻原的土著民族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洛萨现在已经52岁了,经历过还没通电的时代,当时他们的帐篷里只放一盏煤油灯供全家人照明。直到1979年他们才有了电视,现在也有了发电机、电灯和电话等现代设备。
当我问到他们为什么仍保持传统的生活方式时,洛萨说:“因为这是我们的特色。我们是冰雪民族,这是属于我们的生活方式,以后也不会改变。”
涅涅茨孩子会在寄宿学校中度过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因为他们的家人要带着自己的驯鹿群四处迁徙。一旦这些孩子接受完教育,并能熟练地使用涅涅茨语和俄语,他们就必须作出一个选择:回归他们的游牧传统,或是融入俄罗斯的主流生活。
像大多数涅涅茨孩子一样,洛萨十四五岁时才第一次接触到城镇生活。当时她的学校所在的村子发生了火灾,孩子们搬到了镇里学习,在那里洛萨参加了民族乐团,学习跳舞和唱歌。后来她们去杜金卡演出,她第一次见到了其他冰雪民族——恩加纳桑人。高中毕业后,洛萨考上了克麦罗沃人文大学,但由于害怕孤身一人去大城市生活,就回家乡找了份工作。但一年后,她打算重新考大学,可是没等考上就嫁人了,生了两个孩子,从此生活重心又转移到了家庭和孩子身上。
尽管洛萨还想回到原始冻土带生活,但条件不允许,父母总对她说:“你一定要学习,考上大学。” 洛萨的父亲是文盲,母亲算半个文盲,对他们来说,她继续深造才是最重要的。
洛萨经历了3段婚姻,长子是混血,他外表上好像与洛萨属于完全不同的民族,但在精神上仍是涅涅茨人。因为他是洛萨的父母带大的。当年她一个人生活得很艰难,父母经常把孩子带到冻土带生活。
尽管现在洛萨的孩子们都不会说涅涅茨语了,但他们都能听懂。洛萨那些生活在冻土地带的兄弟姐妹仍说涅涅茨语,他们的孩子也是。洛萨的兄弟姐妹都还是以传统方式生活,像18-19世纪时那样,他们也有了相机、电话、视频设备和蜂窝通信,但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埃文基人
西伯利亚地区有3.7万埃文基人,生活在雅库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布里亚特共和国、 外贝加尔边疆区和阿穆尔州。还有3.9万埃文基人生活在中国和蒙古。仅20%的埃文基人会讲本族语言。北部埃文基人曾以渔猎、驯鹿、毛皮和养殖为主,并有石墨、煤炭等采矿业,而南部埃文基人有加工业和制造业。
塔基亚娜·柏丽娜-乌佳秋尔,太梅尔地区唯一一位埃文基语专家,中学兼幼儿园教师,作家。
苏联时期,埃文基人甚至被认为不是泰米尔土著民族。但实际上,公元2世纪他们就生活在这里了,历史也有记载恩加纳桑人曾与带纹身的通古斯人作战,而埃文基人更早就在脸上刺花纹了。埃文基人是游牧民族,塔基亚娜也不习惯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所以即便他们现在不再游牧,她也要经常出去度假。通古斯人称埃文基人为‘泰加林里的茨冈人,因为他们都喜欢游牧生活。
埃文基民族分布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但还有统一的民族语言。在中国和蒙古生活着近3000埃文基人。俯瞰俄罗斯东部地区,埃文基人几乎无处不在,虽然他们都是以很小的群体聚集。最有意思的是,其实塔基亚娜小时候并不会说埃文基语,她的父母年轻时在机关部门工作,父亲当年是集体农庄的主席兼兽医,经常和镇上的人打交道,都用俄语和他们交流。
塔基亚娜的父母懂自己民族的语言,他们俩对话都用埃文基语,只有塔基亚娜说俄语。后来塔基亚娜去了伊加尔卡上学,她的老师是伊尔库茨克埃文基人,曾批评她不会说自己民族的语言,让她感到非常羞愧。耳濡目染了40年后,塔基亚娜终于无师自通,学会了埃文基语,现在还可以用埃文基语写文章。“现在掌握这种语言的人越来越少了。我的奶奶已经81岁了,叔父也已经75岁,还有两个祖母也都年纪很大了,掌握这种语言的人都已经老了。而且纯正的埃文基人越来越少,这种语言正在消失。”
年轻人都不会埃文基语,但他们也在试图拯救这种文化。语言的生存能力水平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给可能很快就消失的语言的评估。根据这种分类,埃文基语、恩加纳桑语和森林涅涅茨语的生存已经受到严重威胁。
埃文基绝大多数人的名字都和动物有关。塔基亚娜曾经有位老师叫“小崽儿”。在这里,以前孩子出生后,都要起一个不好听的绰号,避免被野兽和鬼神抓走。父母会专门起各种各样的动物小崽的名字。
塔基亚娜小时候眼睛特别圆,父亲叫她“大眼睛”。她的祖父叫“野鹿”,她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叫。她的祖父年轻时又英俊又高挑,经常穿着白色鹿皮和白靴,非常受女孩欢迎,因此叫“野鹿”。
多尔甘人
多尔甘人人口7885人,由埃文基人和突厥语族的雅库特人融合而成,实际上是一支说雅库特语的突厥语民族。
妮娜·古里亚科娃,民间艺术部门和泰米尔房屋民俗志部负责人。
妮娜大学毕业后,被派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地区的师范学院教多尔甘语言文学。但事实上,那里并没有多少人学习这种语言,她才意识到或许泰梅尔半岛更需要她,便辞职回家了。1989年《泰梅尔报》恰巧需要多尔甘语翻译兼记者,并推出了一个新的项目:首次开通泰梅尔的民族语言专用通道。妮娜确定这份工作很适合她。她还记得她写的第一篇文章叫《我的家乡》。妮娜的家乡在哈坦加湾海岸最北端的村庄,现在那里大概只有500人生活,是光秃秃的冻土带,低矮的白桦树在那里就算最高的植物了。后来妮娜还歌颂了家乡的渔民和驯鹿牧民。
妮娜现在和家人交流都说多尔甘语。多尔甘语在放牧驯鹿的地方保留得更好。
妮娜的家乡在冻土带,以前她上学要去很远的地方,靠近雅库特,只能假期回家。上学第一天,妮娜第一次看到了比低矮的白桦树高的树,知道了森林的概念。妮娜的家乡小村几乎是附近唯一一个有居民的地方,那里有许多会说多尔甘语的孩子。
多尔甘人是世界上唯一以在雪橇滑木上搭建可移动的小木屋为家的民族。这种小木屋可以用皮带套在鹿身上,由鹿拉着移动,可供3至4人居住,屋内可放两张单人床或一张双人床,还可以放一张小桌子和一个炉子。不过生火的木材是个大问题,冻土带不产木材,要从很远的地方运来。因此,每到冬季,他们就不得不从北边冻土带的开阔地,转移到南边针叶林附近扎营度冬,对他们来说,这“附近”两字却并非一般人头脑中的概念,可能意味着七八个小时鹿拉雪橇的路程。
当然,多尔甘人对这一切,无论是不时肆虐的暴风雪,还是零下50多度的酷寒,打小就司空见惯了。就拿如厕来说吧,厕所间设在小木屋旁,也是用木板搭盖在滑木上的,粪坑挖在厕所间下的雪地上,寒风依然可以直接灌进厕所内,去上厕所时你得“全副武装”,穿上厚重的袍子,戴上毛皮帽和手套,一样也不能少。解手的动作还得非常麻利,否则私处难免会冻伤。
每间小木屋旁都有一个堆满冰块的雪橇,这些冰是备作饮用水和盥洗用水的。一雪橇的冰块可以用上3天,这些冰块必须省着用,因为用完了以后得到很远的干净湖泊取来补充,路上来回要6个小时。
当我问她后来是否重回过原始冻土地带时,她开心地回忆道:“2012年,我们组了一个民俗探险队,拜访了两个至今仍保留多尔甘语的原始村落。牧民特地烤了新鲜的面包,炖了鹿肉招待我的同伴,味道好极了,这些食物可以让人感觉到体内热气升腾,不再害怕寒冷。”
[编译自俄罗斯《薛定谔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