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
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在中原文化处于优势地位的时代,能够带领南方“蛮夷”楚国跻身“超级大国”行列,想来此人该不是一般的“威武”。然而事实上,最初的楚庄王是个不折不扣的、令人头疼的“差生”。
即位之初,楚国遭遇严重的饥荒,同时,周边来犯,各地的告急文书如同雪片飞来,楚庄王却成天躲在深宫,饮酒猜谜,打猎游乐,不理政事,甚至在宫门挂牌:进谏者,杀无赦!
一天,有个叫伍举的大臣觐见。他对着手端酒杯、迷醉于歌舞的楚庄王说,大王不是喜欢猜谜语吗?有人给我出了个谜语,可我猜不出,特来求教。题目是:“楚京有大鸟,栖息在朝堂。历时三年整,不鸣亦不翔。令人好难解,到底为哪桩?”
三年不飞,一飞必冲天;三年不鸣,一鸣必惊人。小作沉思后,楚庄王若有所思地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了。之后,他远离酒色,亲理朝政,起用贤人,发展实力。很快,楚国国力蒸蒸日上。
显然,楚庄王乃个性人物,直截了当的奉劝或者婆婆妈妈的说教,都不对他的路子。伍举采用旁敲侧击的策略,既顾全了被教育者的脸面,又巧妙地点化了一颗顽石。
话说楚庄王有匹心爱之马,他给了它胜却人类的华服美食和安居之所。结果这养尊处优的马儿因此患了肥胖症,不久便短命而去。对于爱马,楚庄王决定以朝中大夫之礼给予厚葬。大臣们觉得这事既奢侈又辱人,不禁议论纷纷。有所耳闻的楚庄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断然下令:谁再议论,立即处死。这下。谁还愿拿脑袋跟一匹死马过不去?
然而,有个人跑进了大殿,二话不说,直对着楚庄王仰天大哭。楚庄王一看。原来是楚国大笑星优孟先生。
这位娱乐明星对纳闷的楚庄王解释道,死掉的马是大王的爱物,堂堂楚国,地大物博,无所不有,大王应以君王之礼为之安葬:美玉做棺,重兵建墓,外国使节陪祭护卫;安葬之后,再为它建立祠庙,用猪、牛、羊各千头的大礼来祭祀它,并安排一个一万户的城邑为之供奉。庄王点头称是,心想还是这个有娱乐精神的人理解自己。
接着,优孟又说,如此,诸侯各国听说大王这么厚待马匹,一定会大加感慨,惊叹不已。听到这里,楚庄王一脸得意。但优孟脸色陡转,非常严肃地说,不言而喻,他们一定会懂得这个道理:大王把人看得很低贱,把马看得很高贵!
楚庄王自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我竟然错到这种地步!现在咋办呢?优孟说:请用对待六畜的方式来“埋葬”它!最终,大王的爱马被送到了膳食房。
一个桀骜的统治者,一个荒唐的计划,在一个戏子欲擒故纵的战术中轻松受降。优孟也算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专业所长。
春秋时期,中原国家纷纷发展实力力图称霸,能够一呼百应、召集四方诸侯前来会盟,霸主地位便可确立。但是,从春秋第一霸齐桓公号召会盟开始,就有两个“独行侠”从不来捧场,西北的秦国言之凿凿地称“领地遥远”;南方的楚国则以意味十足的理由缺席:“吾乃蛮夷”。
那时。中原地区是中国先进文明的中心,周边民族被称为“蛮夷”。直到汉代,官方正统史书给“蛮夷”的定位仍是:人面兽心,贪而好利,披头散发,衣着不正,土地贫瘠,优点几无……东汉人编的字典里解释“夷”字为“从大从弓”,意指粗鲁无礼、没有文化、只知耍枪弄棒的草莽。
此种文化背景下,楚人之“吾乃蛮夷”,差不多等同于今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桀骜。春秋诸国中,中原国君都以“公”称,唯有楚国称“王”,敢与周天子如此并称,也足见楚人的野心。到了楚庄王时代,由于国家实力空前雄厚,楚人称霸之心已经显现。
那一年,楚庄王在南方的征战接连告捷,之后便将主力开到了周天子的地盘洛阳附近,在此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即位不久的周定王闻讯十分不安,心知肚明的他,赶紧派了一个聪明能干的官员——王孙满,前去“慰劳”。
见面伊始,楚庄王劈头就问:周天子的鼎有多大?有多重?鼎在中原文化里是国家权力的象征,问鼎之轻重,大有挑战权威之意。王孙满知道这个“超级大国”当家人的勃勃雄心,但他避开话锋,委婉地说:一个国家的兴旺,在德义的有无,不在鼎的大小轻重。
哼哼,德有何用?楚庄王嘴角一撇,流露出一丝不屑。
接着,王孙满娓娓地跟这位南人讲起了九鼎的来历及其辗转迁移。末了,王孙满作常规总结:上天保佑的是品德好、施仁政的君王,一个领导人如果有了美德,鼎小也是很重的,但若背离了德行,鼎大也是很轻的。
对于王孙满循循善诱的“德育”指教,强势的楚庄王并不接招。他盯着对方道:你不要自恃什么九鼎,我们楚国全国上下的人折下武器上的锋刃,就足以铸成你那个做摆设的笨器!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杀气,王孙满话锋一转,微笑而言:虽说德行是治国的根本,但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万古江山。他收敛了一下表情,略带沉思继续说:当初周成王定鼎于洛阳,曾问卦于神,卦象上说,周朝要传三十代,统治七百年。如此看来,这是天命所定啊。
天下是要易主的,但请君少安毋躁。来日方长,不急。王孙满真是人才!语言之巧、心理分析之准,令人折服。他采用了釜底抽薪的文化攻势,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险峻中,沉着应对,力挽狂澜。
或许是慑于对方强大的正统气势,或是考虑到后起之秀的楚国要像中原诸侯一般称霸,大约还差一步之遥,此次会见后,楚庄王默然隐退,打道回府。这对周朝和中原诸侯来说,是侥幸;对楚国来说,韬光养晦以待时日,也未尝不是好事。
几年以后,楚庄王终于如愿地书写了历史传奇,成就了梦寐之霸业。
秀才遇见兵,千万别硬拼。谈话是门艺术,批评“差生”更要讲策略;以理服人没错,但,真功夫还得巧释放,就如楚庄王的这三个“克星”。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