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宜
童年,总是一个又远又近的镜头,全景看,已经模糊,但细节,永远清晰。
大部分人的童年充满的期待,对零食、玩具、新衣服及各种假日的期待,而我的童年,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尤其是对节假日,我的恐惧多于期待。
我的童年,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那时候,小孩子一般都穿布衣、布鞋,而且大部分是旧的,老大穿剩下老二穿,老二穿剩下,补一补老三再接着穿。我是独生女,穿的衣服都是我母亲从信托部(二手店)淘来的海外洋装,福州是侨乡,70%的人家有直接或者间接的亲戚在海外,那些香港、新加坡的亲戚,每逢过年过节回乡省亲,除了食品衣物,最常见的就是儿童衣物了。鞋子袜子贴身穿的衣物多半都是新的,有些外套、大衣是他们海外的孩子穿剩的,八九成新。国内的人家那时候工资第,孩子多,一般舍不得穿,海外亲戚走了,他们就把这些“礼物”拿到信托部去寄卖,变现之后的零钱用来贴补家用。
我妈专门去信托部淘衣服,连鞋子袜子,发带头箍都淘,所以,我浑身上下,都是舶来品。被打扮得洋气、精致然而不合时宜,衣着过度光鲜但乐趣了了是我的童年基调。
还有比这更痛苦的,那就是梳头了。
我妈妈不仅要我的衣饰上光鲜亮丽,同时在发型上也要别出心裁。她梳头,要发型持久而且扎实,所以手势非常紧,拉得我发根生疼,头就不由自主地偏,这时,她就重重地把我的头一推,嘴里骂道:“死棺材一个,连梳头都不知道配合。”
“我疼”。眼泪在我眼里打转。
“疼什么疼,不梳得紧这发髻一会儿就散了。”
母亲的手,在我头发上东一把西一把揪着,忍着疼痛,我不敢哭出来、不敢反抗,眼泪唰唰地往下流……看着楼下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心里那个羡慕啊,大人们无法想象。
我从小高鼻梁,凹眼睛,长得像外国人,母亲为了让我更像洋娃娃,就带我去烫头发,那时候没有化学冷烫精,烫发用的是金属夹子,夹子一边连着电线,一边夹在卷好的头发上,通电后,靠金属夹子的高温把头发烫卷。
有一次,烫发的夹子碰到了我的耳朵,把耳朵烫出一个泡,发炎了一个月,才痊愈。
那一年,我五岁。
发夹烫到耳朵,那种钻心的疼痛,至今还记得。
童年永远过去了,最深刻的记忆,不是香艳的衣服,而是弄脏衣服以为挨的训斥:不是漂亮的蝴蝶结,而是梳头时的疼痛。
小时候,我最大的恐惧就是节日,每到节日,就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而花枝招展后面,是我疼痛的发根和失去嬉戏自由的无奈。
希望全天下的父母都能懂得,不是所有的爱都给孩子带来幸福,有一些爱,给她们带来的,是伤害。
对于女孩来说,温暖的陪伴,和适当的迁就,比任何亮丽光鲜的衣着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