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介甫
后来,贺龙曾多次打开这个红绸包告诉人们:“这就是贺炳炎的骨头啊!”
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时,在中将以上的254名将帅中,有222人参加过长征。在艰苦卓绝的征途中,他们浴血奋战,九死一生。
下面,我们就来讲述红二方面军几位开国将领在长征中的负伤故事,从其中,我们可以读出他们意志的坚强,也可读出他们信念的坚定。
郭鹏:刮骨疗伤
1936年7月,后来成为开国中将的郭鹏时任红二军团第六师师长,随红二方面军从甘孜出发,到了阿坝。
一天,贺龙命令郭鹏带领12名骑兵去红四方面军医院布置行军任务。医院离总指挥部15千米,途中有小股反动武装潜伏,经常袭击红军。临行前,贺龙嘱咐郭鹏要小心。
郭鹏率部到达医院、布置完任务后已是深夜12时。他即刻回返,途中,刚走过五师驻地不远,早已埋伏在密林中的敌人突然向他射来一排子弹,郭鹏受伤从骡背滚落,不省人事。
过了一会儿,他从血泊中苏醒过来,心想:我得赶快走,躲过敌人的追击。刚走几步,转念又一想,敌人就在附近,要是跟着脚印追来,怎么得了?于是,他首先把自己的脚印弄乱,再涉水过河。河水湍急,一下子把他冲下二三十米远,好不容易才爬上对岸,被前来寻找他的红军骑兵发现,搀扶他回五师。
五师政委谭震林见郭鹏伤势严重,赶紧叫医生给他上药,随即派人将他送往总部医院。
郭鹏到医院后,贺龙、萧克、关向应等都赶到医院看望,见他全身被打了大小7个窟窿,最大的一个又恰在小肚子的左后侧,牵扯得全身的旧伤口也一齐发作,疼痛异常。
贺龙安慰他说:“郭鹏,你再坚持一下,一会你到贺彪那里去,跟他一起行军好一些。”
贺彪当时是四师卫生部部长,对待伤病员很关心,对工作极端负责,跟他一起走,边行军边治疗自然好得多。郭鹏到四师卫生部的当天下午,贺彪与潘秉山医生便给他检查伤口。经检查,他们发现,子弹穿过了郭鹏的胯骨,距腹部很近,所幸腹部未被洞穿,淤血才没有注入腹内,保住了性命。但郭鹏体内的子弹正在不断氧化,毒害着周围的血肉,再过几天腹壁就会发炎、腐烂,而一旦烂穿腹壁,就会危及生命。
因此,贺彪与潘秉山决定立即手术,把枪弹取出。但当时既无麻药,又无手术刀,郭鹏身体又特别虚弱,困难和危险都很大。
贺彪和潘秉山决定向五师借点“寒冷麻药”凑合一下,没有手术刀和剪子,就找来一把刺刀、一把剪刀作代用品。贺彪与潘医生向郭鹏讲明了手术的困难,郭鹏坚毅地回答:“怕什么,我又不是头一次开刀!”
子弹终于被取了出来,但郭鹏的骨头被子弹打碎了,留下锯齿形的接口,必须将骨头锉平,再用刺刀刮干净,否则还会发炎、化脓。
刮骨开始了,只听得骨头咯吱咯吱响,痛得郭鹏汗如雨下,但他咬紧牙关,拼命忍受,手术最终得以顺利完成。
贺龙赶来看望,一手握着潘医生,一手握着郭鹏说:“神医!神医!硬汉!硬汉!三国时关公刮骨疗毒,被传为千古美谈,当今郭鹏草地开刀,也会在红军中传为佳话。”
贺炳炎:“共产党人的骨头有多硬”
1935年11月,红二、六军团在贺龙指挥下开始长征,开国上将贺炳炎时任红二军团第五师师长。
长征途中,部队沿雪峰山山脚直奔云南瓦屋塘,再从瓦屋塘翻越雪峰山进贵州。贺炳炎的红五师担任先头部队,他让红十五团打头阵。当红十五团进入瓦屋塘东山时,遭到敌人疯狂阻击。
为了尽快消灭敌人,保障红军主力通过,贺炳炎命令该团团长速向贺龙报告,他自己提枪高喊:“同志们,跟我来!”随后带头冲了过去。激烈战斗中,贺炳炎的右臂不幸被敌人威力巨大的达姆弹击中,因失血过多,当即昏了过去。
红十五团一鼓作气拿下东山,贺炳炎被抬到卫生部,医务人员看到他的右臂被炸成肉泥状,骨头全碎了,只剩下一点皮还连着肩膀,并且流血不止。贺龙听说贺炳炎身负重伤,不省人事,便飞马赶到东山。
正在急救棚里抢救贺炳炎的贺彪向贺龙报告,贺炳炎的右臂保不住了,必须齐根锯掉。贺龙急了,问贺彪:“他的右臂怎么能锯掉呢?你知不知道他这只右臂抵得上我的一支部队?”但贺彪说:“我知道贺师长的右臂有多么重要,可伤到这种程度,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如果不赶紧截肢,他上半身的肌肉将迅速坏死,到时连命都保不住。”贺龙最后只能尊重贺彪的意见。
可医疗器械已驮运转移了,一时无法取回。救人要紧,医生就从老乡那里找来一把锯木头的锯子代替手术锯。就要动手锯臂了,医务人员将药箱翻了遍,却找不到麻醉药。怎么办?有人提出用吗啡,说多吃一些吗啡可以起麻醉作用。
贺龙来到贺炳炎床前,轻声说:“炳炎,你的右胳膊要锯掉,可是没有麻药,本想打些麻药后再做,可伤势等不了哇!”贺炳炎一笑:“你放心,那吗啡我是绝不吃的。关云长还能刮骨疗毒,何况我是共产党员。”
随后,医生找来4个力大的战士,要他们按住贺炳炎。贺炳炎对医生说:“不用他们,我挺得住。”说着,便把一条毛巾塞到嘴里。医生开始用木锯锯他的胳膊,人们明显看到医生的手在轻轻发抖。贺炳炎连忙鼓励说:“我自己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来吧!”
贺炳炎忍住剧痛,紧紧咬着嘴里的毛巾,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死命抠着床边,熬过那艰难的时刻……手术用了两小时16分,贺炳炎把医务人员塞在嘴里的毛巾都咬烂了。
做完手术,贺炳炎见到贺龙,含泪问道:“总指挥,我以后还能打仗吗?”
贺龙紧紧握住贺炳炎的左手,说:“怎么不能打仗?你还有一只手嘛!照样可以骑马,可以打枪,可以打仗嘛!”
并向医生要了两块手术时锯下的碎骨,用红绸包好,装进衣服口袋。他对贺炳炎说:“我要把它们留起来,长征还刚刚开始,以后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到时我要拿出来对大家说,这是贺炳炎的骨头,共产党人的骨头,你们看有多硬!”
后来,贺龙曾多次打开这个红绸包告诉人们:“这就是贺炳炎的骨头啊!”
颜文斌:一条伤腿走长征
1934年8月,为了配合中央红军战略转移,后来的开国少将颜文斌所在的红六军团作为先遣队,在萧克军团长和王震政委的率领下从湘赣突围西征,挺进湘西,后到达贵州东部,与贺龙的红二军团会师。颜文斌当时担任红六军团十七师五十一团一营模范连尖刀排排长。
1935年春夏之交,红二、六军团在忠堡地区包围了敌湘军张振汉司令部。敌人拼死顽抗,红军多次冲锋冲不上去。这时,绰号“拼命三郎”的贺庆吉营长急眼了,大喝一声:“排以上干部集合!”
全营42名排以上干部组成了一个突击排,营长第一个就点了颜文斌的名,他要颜文斌担任突击排一班班长,站在全队最前边。
简短动员后,突击排就进入了突击阵地。只听贺庆吉营长一声呐喊“冲锋”,42名干部像猛虎下山一样扑向敌阵。
颜文斌边冲边甩出3颗手榴弹,纵身跃过战壕,冲进敌群。突然,一颗手榴弹飞来,在颜文斌身边爆炸了!他像重重挨了一闷棍,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红军开始打扫战场,掩埋战友尸体。颜文斌朦朦胧胧听见有人说话:“挖好坑了,埋吧!”接着,颜文斌便被拖到了一个坑里,一锹一锹的土盖在他身上。这时,颜文斌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我不能被活埋了呀!”
他猛地睁开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大喊一声:“不要埋我!”周围的人顿时吓了一跳:“老天爷啊,你还活着呀!”
就这样,颜文斌死里逃生。
1935年11月,为了摆脱国民党130个团的大“围剿”,红二、六军团撤出湘鄂川黔根据地,继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长征后,开始长征。当时,颜文斌正在龙家寨红军临时医院养伤,他的右大腿的伤口仍在溃烂,却毅然跟随大部队,踏上长征路,一步一步艰难向前挪行。
一个月后的一天,颜文斌觉得伤腿痛痒难忍,他走到一条小河边想洗洗伤口。绷带一打开,吓了一大跳!只见一片白花花的东西盖住了腐烂的伤口,蛆虫在满腿到处乱爬!
按今天的医学常识,这大面积溃烂恶化的伤口即使动手术也无回天之术,何况在当时那种毫无医疗条件可言的恶劣环境中,颜文斌是必死无疑了。但颜文斌凭借坚强意志和不屈精神,硬是没有向死亡低头,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能挪动一步,就坚决向前走!
他向沿途部队要来一些盐巴和纱布,每天用一只铁茶缸煮开盐水,用纱布蘸着盐水洗伤口。
说来也奇怪,溃烂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起来!长征走到四川时,颜文斌出人意料地甩掉了拐杖。大家感叹:“你的骨头真硬,你的命可真大呀!”
余秋里:“这一觉睡得香”
长征开始时,后来的开国中将余秋里时任红二军团第六师第十八团政治委员。
1936年3月12日,红军进抵赫章的得章坝,一场血战开始了。1984年10月31日,余秋里在接受美国著名作家索尔兹伯里的采访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当我们还没有到达得章坝之前,从俘虏兵中得知,第二天敌万耀煌纵队将从赫章开往镇雄城,拟先期抢占有利阵地,阻我南进。我们当即决定在得章坝一带的山上设伏,打击万耀煌纵队。战斗刚打响,贺龙、任弼时、关向应就给我们十八团下了一道死命令,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堵住敌人,要与阵地共存亡。我8点钟上去,缴获了一支德国造的20响驳壳枪,9点钟就负了伤。我让卫生员简单包扎了一下,继续指挥战斗。10点钟,敌机关枪射来,我的左臂负了重伤。我一看,好家伙,骨头都露出来了,神经也被打断了。同志们赶紧给我包扎。所谓包扎,就是把胳膊包起来,与上身捆在一起。然后继续指挥战斗,一直坚持到天黑,部队安全转移。”
从3月12日得章坝战斗中负重伤,到4月25日部队进抵金沙江边石鼓镇的40多个日日夜夜里,余秋里以超乎寻常的坚强毅力,忍受着伤口的剧烈疼痛,跟随部队转战。
很多年后,余秋里回忆当时的情形:“负伤后,最大的感觉是疼痛难忍。经过战争的人都知道,不怕骨折肉绽,只怕打断神经。那个疼痛,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那时,环境艰苦,没有止疼药,部队天天行军打仗,我躺在担架上,抬担架的同志也格外小心,但行进在崎岖而高低不平的山路上,仍避免不了颠簸。那时伤口就会钻心似地疼。怎么办?就凉水擦擦脸,分散精力,减轻疼痛感。”
7月1日,红二、六军团总指挥部进抵甘孜城,与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在甘孜部队休整期间,部队曾考虑为余秋里做手术。但是缺少器械和药品,余秋里还身体虚弱,这一想法只好作罢。
到9月,余秋里的伤势更加恶化。部队到达徽县后,人们揭开纱布一看,余秋里的伤口处长满了蛆,左手已经干枯、发黑、神经坏死、左臂红肿。
红二方面军卫生部经多次研究,认为他的左手已无法保留。为减轻余秋里的痛苦,也为防止继续感染,建议把他的左臂锯掉。为此,卫生部专门给贺龙总指挥和任弼时政委写了报告。
最后,手术被批准了。过程很顺利,切除、缝合、止血等都很正常,麻药用量也适宜。手术后,余秋里醒来时说:“这一觉睡得真香啊!”
摘自2016年9月7日《中国国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