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松涛
不?想
不想,有不少释义。
也许,是在想的路上。也许,是想过了,想,不再有意义。对产生想法的人,所想,没有了吸引力,“想”也就没有了必要。
这与车子奔驰在途中,忽然接到新的指令,改道了,是一样的。好比一件曾被当作美味的食品,忽然失去了滋味,寡淡了。这个念头必是受着极大的震撼力的驱使,驱使是身不由己的。比如,孕妇对一些饭食的挑剔。思念一个人也是,那是某个阶段,人生不可回避的偶然与必然的时机,过去了,招也招不回。
最想的是爱情。爱情不是爱,是爱的癫狂,爱的虎口。爱有博大之天地,谈它太奢侈——爱情是唯一性的,尖端性的,剑走偏锋式的,那是极致而狭窄的专制与独裁,所以才杀人,或者自杀,那是得不到时的“想”,得到后的持续的“想”。一种很极端的方式。而对于当事者,却并未觉得就真的极端,倒是凤凰涅槃式的殉道。真的有如《化蝶》之美,适宜于在舞台上,如果放在民间,即是一场大悲。忘我而痴的人才效仿。
是想法,让每个人出发了。就命运而言,是好还是坏呢?仍是个谜。许多人的最终并非是他的初衷,也就很不奇怪。虽很少人并不能把初衷视为最终,但毕竟染上了初衷的底色。像胎记,终身带着印痕,在印痕里行走,就给人平添了“想”的滞重和诱惑。
走走,停停,想法也是这样。想想,又不想了,这就构成一个有始无终的过程,也是动力。不想,也许仅是一个短暂的停歇,我只能将其理解为喘息或调理。
神???性
英雄主义情结其实每个人都有,阿Q也有过,他幻想革命胜利了要如何如何,甚至也要开杀戒:“咔擦”。我个人认为,这是神性根基的开端。
即使最卑微的人,也不能忤逆了这基本的人性。它潜伏在每个人的血管里,像基因,是遗传着的根性,如愤怒,反抗,挑战,冲锋,拼命,献身。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对象、使命,其伸展的触须抵达人的精神高度,包括尊严,人格。一个懦弱的人、自卑的人,你也许不会想象他做出极端妄为的举动,但是,事实告诉你,你完全想错了。
西方的医学不能检测的穴位,经络,竟然在东方大国应用了几千年而不衰。这就是看不见与看得见所存在的关系。
人的神性构成了人格的基石。人格是否也是一个公约数?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我猜想,人格这个词意,有时是不是过于笼统,不容易在彼此间达成一致。所以,每个人的底线就不一样了。
每个人不是神,但确实具备了神性的基因。对神的仰望,不过是普通人对神的能力的虚拟和过高的祈望而已。而那些怀有英雄主义情结的人,正是借助它激发自我的能量,智慧、才情、勇气、胆量,如果这些都被集中反映在一个人的高度挥发阶段就有了超乎寻常的异禀般的魅力,为常人所莫及,甚至为其以后所莫及者,也不乏鲜例。
我在倾听人们酒后的大声谈话时,体会得更深。那些酒精奔跑在他们的身体里,流窜在他们的灵魂里,他们突然放弃了世俗的重压,他们高傲而藐视一切的目光,曾经不止一次地撞击过我的心灵,仿佛,他们这样的一次次激愤和快意恩仇,正在削剪我对他们的垂怜。他们何曾有过麻木?
如果神性带着破绽,我愿意,这破绽一直存在,也许,神性正是梦想飞翔的出口。
不?动
历史上的一段禅宗公案,无人不知。“心动乎,风动乎?”纷纷扰扰,几千年不绝。
每天蜚短流长的消息在耳畔鼓噪不已。我如何做得到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凡人之所以是凡人,总逃不过七情六欲的困扰、追逐,如果不动,那就难以为人了。然而,也有不动的少数,那应算超人。超脱的超,与超越的超并非划得等号,但,在某个层面上有触类旁通之效。那就是从众多的雷同中分离出来。看似是被逼的剑霜,实则是获得乐土的自慰。
那些喜欢通报消息的人,其心的颜色你是永远也不能知悉的,那张底牌,有谁轻易翻给你看?他们既然乐意搬弄是非,自然就藏匿了这么做的道理。逐利,不费吹灰之力,取得自己的所需,才是这么忙碌的苦衷。
有所动,必有所惑。这是必然之理。筛选各路消息,需要智慧和敏锐之心的熔炼、提纯、淬火。动是回旋,进击,转圜,试探。不动是根深蒂固,是自信与通达,以逸待劳。依稀看到了结局的最后。如同抓住了马的缰绳,张开了捕鱼的网罾,应笃信自己内心和天理。
虚之以静,待之以动。处变不惊的是大气而非怯懦。每临大事需静气。这“静气”哪里是凭空得来的呢?
不动,非静;动,非不静。静后之思的动必是非同小可,非同凡响,那是榫卯的严丝密缝,绝无差池的珠联璧合,那是相得益彰的挥斥方遒与指点江山。动与不动,且与修炼之人论说。
爱?情
把身体清空,把青春清空,把杂念清空,整个天地便是你的爱,你的舞台,你的翅膀。
没有爱与被爱,只有爱与不爱。没有生与死,只有虽死犹生,九死而无悔。相向而行,并不是为了擦肩而过。你追我赶,并非为了超越而后的放弃。
爱情——人生的油料。在臆想的天空燃烧,无怨无悔地燃烧。无所谓风险。愿做火中的凤凰,你就得一无所有,爱就是此刻的全部,没有彼刻,也没有目的。你的目的就是死心塌地,作茧自缚,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一无所有也就是无所不有。粉身碎骨也就是破茧而出。真爱,从来就仰仗悖论。
与世俗博弈,与偏见抗衡,与自己过不去,这就是伤透了心的爱,充盈的爱,无悔的爱,一个“爱”字千斤,泰山压顶。生,不过是一次次庸常的呼吸,如果缺少了精彩,缺少了波澜,无别于昏睡,无异于死亡。无爱,一秒钟也是万年亿载,有爱,亿万年也不过短暂一瞬。
不要计较爱的回报,爱无终极。高墙,铁窗,鸿沟,都不是你的障碍。你是自己的油井,为了爱,义无反顾地引火烧身。你爱过多少次,就把自己毁灭过多少次,就起死回生过多少次,脱胎换骨多少次。爱,就是把自己榨干,一次次榨干,榨成空壳,榨成油饼,榨成死井。烧成灰烬,不留余温。
你把自己榨干之后,交给一眼空空的油井,独对曾经彩云飞扬的天空。
既是爱就少不了要走火入魔,超越时空。
一生用爱筑坝,用爱酿酒,用爱抵御命运的顽敌,哪怕爱是浮萍和风筝,也不再残破,不再荒凉。从不同的对象身上切取属于自己的一块,再把它缀成一生闪光的宝石。
当你老了,也就有了用之不竭的盐,有了永远不枯的水,还有属于自己救命的面包。以及死神安详的喘息。
时间是药,爱赐予你伤口。高产的爱情总是需要这样的嫁接。人生过滤掉自己的杂质之后,剩下的只有“爱过”。这就是“归去来兮”者的欣慰和安逸。
即使由死亡的渣土填埋,你还是心安理得。
缄?默
我喜欢倾听天地的吐纳。
我习惯将目光投向远空。在黎明的曙光里,观察四季的流转。
我走在冬天的旷野里。默认那光影的明暗交替,在暮色与清晨间,我凝视光影的消逝与增减。我为此常常出神。我有时觉得我的命运里藏着天地的明朗而又深奥的一部分,不能破译。我是它的源头也是它的微尘。我与它,不过是在红尘相遇,为的是默守若干年的默契,所以不在乎与人惊扰、因何堪忧。我只是它安排的来与去,悲与喜,得与失,歌与哭,苦与乐。我甚至喜欢上冬天,一点也不残破,一点也不败落,更谈不上荒凉,反而潜伏着静静的喧哗,洋溢着静穆的恢弘。它是那么沉稳、练达、生动、富有。
我走进了冬天。冬天好啊,发热的脑袋可以降降温了,恒温的身体也可以因气温的陡降而该加件衣裳。埋伏在地边的小白菜,生机勃勃,虫子酣睡在它的脚边—开春,虫子又来与它搏斗了。现在,小白菜卧在细小的雪粒下静静滋长。我搓着手,哈着气。没有人告诉我如何穿过它的寒冷,如何迎接它的所有。
我的心是透明的。像玻璃,像水晶,冰清玉洁是它的本性,变不了。它拒绝污秽,狡诈,阴损,狂妄,拒绝贪婪,粉饰,刁钻,浮夸。我宁可接受幼稚、虚荣、生涩、笨拙,也不失去求真务实的本分 。
天地无言。不,天地有言。它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春一秋,一雨一雪,一晴一雾,一山一水,都是它的心声,它的言语,它的衷肠。它的来与去,有与无,我在溪水边独坐,登上山顶瞩望,世间的亭台楼阁,爱恨情仇,蜚短流长,都含蕴在它的襟怀之中,荡涤尘世的烟云,拒绝俗世的炎凉。聆听时间的唇语。
爱它,即为天堂;恨它,即是地狱。
老?桥
我与它相识很久很久了,它的背上有我的脚印,更有前人的气息、车马。它收藏了那么多岁月的时光、人事、幻影,它还将收藏未来。我与桥,在时光里平行而去,我仅是它的某一截线段,还是它光影里的某一个碎片?
是落叶、碎玻璃、飘落的花瓣,还是一阵风、一场雨、一次骤然而至的冰雹?
人们天天过,南来北往,拥挤的时候,喧嚣的时候,冷清的时候,孤单的时候。它是履带,是轮轴,是电影,是戏台,在光阴里,它安静的样子叫我叹为观止。
哪儿来的水,哪儿来的风,哪儿来的人?风,水,人,构成谁的风景?风,水,人,又如何组合?风,吹走了就一去不复返;水,流去了就一去不回头;人,过去了,也杳无音讯。它们都行进到什么地方了?我不得而知。人,死了,而那些风也死了、水也死了?风与水,是大地的呼吸、脉动。风会死吗,水会死吗?我不敢信以为真。
老桥突兀出来,简直标新立异。可它似乎并不为此而荣,它宁可暗淡在时光中,像一个摆设,供人拍照,流连,重温自己的足迹,仿佛人上去走一遭就可以回到唐朝,宋朝,明清。往前溯去,桥有源头,根据的是记载,而桥的年岁,也从无到有。有了桥,人也有了过渡,生活多了方便,桥用深深的辙痕记录自己的身世,记录生命的深度,也因此,一座老桥才格外珍贵,令人瞩目仰望。
只有水,可以与桥并驾齐驱;只有风,告诉你欲速则不达。新的桥在河面上矗立已久了。老桥一点也不惊慌。它知道,每一座桥的现在都在走向自己的过去,走在它自己的载重里。老桥望见新桥,是欣赏自己的童年、青年和壮年,是欣赏自己的来路和过往。老桥愿意如此掏空自己的沧桑而填满幸福的情愫,只要不懈怠于伫立,老桥的每一天依然是新的。
流水不是重复,风不是重复,时间何曾重复过?流转,何曾又是一种重复?我与桥所做的,不过是百转千回的流连,不过是柳暗花明的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