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彬
冰箱里一直放着一瓶啤酒,是慕尼黑原产的,只一瓶而已。大卫临走前说这啤酒如果冰镇,味道更好。于是,酒就一直在冰箱里躺着,谁都想尝一尝,但谁都舍不得。或许是因为酒只有一瓶而已,或许是因为它背后有一个值得回味的故事。
在大卫作为交流生从慕尼黑来我家之前,我所知道的慕尼黑只局限于足球和啤酒方面。当然,对于我父母来说,他们的认识也只停留在闻名世界的啤酒上。
第一次吃饭,初来乍到的大卫有些拘束,再加上他从未用过筷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而语言上的障碍更使得氛围尴尬。好在父亲对慕尼黑的啤酒略知一二,才让沉默不至于持续。父亲用方言比划着向大卫夸起了慕尼黑的啤酒,我也手忙脚乱地在一旁当起了蹩脚的翻译。大卫看到父亲谈起他们家乡的啤酒时那眉飞色舞如痴如醉的样子,终于一改先前的紧张与拘束,放下筷子,向我们侃侃而谈起来。于是,中德文化的碰撞就从啤酒开始了。
大卫的兴致高涨时,他忍不住拿出了本想过几天再送的礼物。可是,就当他得意地将一件件代表慕尼黑文化的礼物展示给我们看时,他发现这些东西虽然能代表家乡文化,但与刚才的话题不符——他没有带来慕尼黑的啤酒,他觉得一定让我们大失所望了。于是他连连致歉。实际上这根本没什么,父亲提起啤酒,无非是想找一个话题而已。可谁知道,父亲对慕尼黑啤酒表面上的渴求在大卫这个善良的孩子心中竟留下了遗憾和内疚。
有一天我带大卫去逛超市。我拍着胸脯对大卫说:“超市是你家,东西随便拿。我带了钱,哈哈。”大卫不好意思地说他只逛逛,并不想买东西。我带着远道而来的友人在超市走了一圈却什么也没买,岂不是很没面子?这时,大卫停下来,指着货架上的啤酒冲我说话,我愣住了。他说:“你到慕尼黑千万要记得给你父亲买啤酒。我也会帮你记着,到时提醒你。”父亲不经意的一个话题,给大卫带来了如此深的遗憾和忧虑,我当时五味杂陈,大卫的遗憾和忧虑让我感到内疚,他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一瓶慕尼黑啤酒来弥补这所谓的过失了。
然而,大卫临走的那一天,他突然走进了父亲的书房,父亲惊讶地叫出声来,然后连声用他糟糕的英文说着“谢谢”。我和母亲闻声赶到书房,大卫拿着一瓶包装很不一样的啤酒,将它神圣地递给父亲,像是在完成一次非同寻常的传递。是的,他传递的是爱,是善良与真诚。他傻傻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三个微笑着流泪的主人,他憨憨地笑着,一只手摆弄着牛仔裤上的纽扣,另一只手在后脑勺上使劲地挠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瓶啤酒是他在临走前的第二天向他的老师讨的,不过很遗憾,那时候啤酒只剩下一瓶了。
带上了许多祝福,大卫要走了。送行的时候,我善意地调侃那些流泪的同学,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从那瓶慕尼黑啤酒的事情中,我看到了我们潜在的一种虚荣,从而为大卫这德国同龄人身上的善良、严谨、真诚、淳朴所折服。
大卫要上车了,我和他最后一次拥抱在一起。大卫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要伤心,明年你就会来德国的。还有,要记着,那瓶啤酒如果冰镇,味道会更好的!”我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伤感,我又一次被这个日耳曼人感动得泪流满面。
冰箱里仍旧放着那瓶慕尼黑啤酒。一瓶就够了,这酒背后的味道足够我品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