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华晶 北京林业大学副教授,南开大学创业研究中心研究员
像DJ那样创业
创业者面对既有资源,如何重混出激荡人心的稀世杰作?
文/李华晶北京林业大学副教授,南开大学创业研究中心研究员
唱片骑士(Disc Jockey),简称DJ,是以打碟为演出工作的职业群体。他们运用专业设备,把多首节奏、旋律、情绪等完全不同的音乐进行天衣无缝的衔接,重混(Remix)出更为新潮、劲爆、嗨翻天的作品。史上第一位也是迄今唯一一位在奥运会表演的DJ是荷兰人铁斯托(Tiesto)。他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开幕式现场,重混了国际音乐学会主席萨缪尔·巴伯(Samuel Barber)70年前创作的《弦乐柔板(Adagio for Strings)》,将缓慢低沉的交响乐原曲,演绎成动感强劲的电音舞曲,伴随运动员入场的脚步,共振出激荡人心的场景。
无独有偶,2015年12月21日实现人类首次回收发射火箭壮举的Space X公司创始人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不久前也表达过与“唱片骑士”打碟类似的重混思路:“我觉得我们已经拥有一切,现在只需好好组织这些元素,让它们集中在一起,确保能在不同的环境中使用,然后任务就完成了。它实际比人们想象的容易得多。”
容易,是因为重混的资源是已有的,如DJ手边现成的曲库、创业者面对的既存元素。但想要成为像铁斯托一样的DJ巨星、马斯克一样的创业英雄,绝非易事。
重混的价值重混带来新价值,例子不胜枚举。全球DJ界重混大咖萨沙(Sasha,原名Alexender Coe)非常抢手,包括麦当娜在内的许多流行巨星都曾邀请他为他们的音乐进行重混,这些Remix版本常常成为流行榜的大热作品,比原曲更卖座。以《功夫熊猫》为代表的一些好莱坞电影,将东西方元素拼贴(collage)在一起,赚得盆满钵满。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布里尔·马尔克斯(Gasril Marquez),戏仿(parody)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宗教典故等现实与虚幻因素,写出了被称为“美洲《圣经》”的《百年孤独》。哲学家叔本华,也颇像一位“唱片骑士”,吸纳了柏拉图、贝克莱、莱布尼茨和康德等以往哲学家的老思想,构建了一套“大杂烩”式的新学说。
结构主义人类学家在半个世纪以前,已经发现了重混背后人类的普遍思维规律。法国著名社会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在其经典研究著作《野性的思维(The Savage Mind)》中写道:未开化人的具体思维与开化人的抽象思维没有高下之分,都贯穿着一个基本因素——符号,不同的思想,不过是这些符号的不同排列和组合。这与重混的思维本质不谋而合。
重混可能在艺术、技术乃至创业等多个领域创造出价值,这已被广泛验证。毕加索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好的艺术家抄袭,伟大的艺术家窃取(Good artists copy,great artists steal)。”乔布斯借用此话,承认对施乐公司的“技术窃取”,并骄傲地宣称,苹果的产品之所以伟大,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这些电脑科学家充分了解了有史以来最棒的音乐家、诗人、艺术家、动物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作品或发明,并运用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中,“在窃取伟大的灵感这方面,我们一直都是厚颜无耻的”。与此类似,新经济增长理论代表学者、纽约大学经济学家保罗·罗默(Paul Romer)明确表示,真正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并非源于新资源的发现和利用,而是源于将已有的资源重新安排后使其产生更大的价值。
重混与创业资源创业领域的资源基础观,对重混进行了积极响应。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拉弗·盖路德(Raghu Garud)和丹麦奥尔堡大学彼得·卡诺(Peter Karnøe)两位学者,通过对比丹麦和美国风力发电机技术的兴起过程(表1),发现资源“拼凑(bricholage)”对创业者的意义,并不亚于资源“突破(breakthrough)”。他们认为,丹麦创业者通过重混已有资源,实现了风电技术路径的稳步演进,使丹麦的风力发电产品和服务远超美国,位居世界前列。
表1 拼凑和突破:丹麦和美国风电技术路径比较
从表1可以看出,丹麦创业者较美国创业者,更像“唱片骑士”在进行重混。丹麦创业者对资源的“拼凑”,好比对市场过程的“调音(Modulated)”;而美国创业者,在风力发电创业过程中,则偏重于制作“插曲(Episodic)”来进行干预。
能够踩准极简的鼓点、掌握节奏感的创业者,才有可能重混出精彩的新事业。
极简主义是DJ和创业者在重混时的不二法则。世界最为著名的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的名言“Less is more(少即是多)”,被认为是代表极简主义的核心思想,强调的是设计元素(如色彩、照明、原材料等)的数量应简化到最少、而质感则力争更高。
节奏,是音乐在时间上的组织。有一个叫做The Winstons的不知名乐队,在1969年发行了并没有多大反响的唱片《Amen,Brother》,其中有一段6秒钟的鼓点独奏,却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被1500多名音乐人和DJ采样,重混进自己的作品中,并对现代音乐产生了巨大影响。一位名叫史蒂夫·赛鲍德(Steve Theobald)的DJ,如此评价这段最常被采用的样片:“它在创造独特声音、塑造音乐风格上,非常有影响力。”
创业者也需要将资源删繁就简,洞察并提炼出极简却富有生命力的节奏。谷歌创始人之一拉里·佩奇(Larry Page),在少年时代接受过系统的音乐训练,2014年底他曾向记者透露,这几年他开始研究打击乐器,并坦言音乐给予他的馈赠是“对时间高度的敏感,因为时间就是本初”。2015年8月,谷歌新的母公司Alphabet横空出世,人们发现,谷歌变得更加精简了。佩奇对此回应说:“我们都在认真考虑新的业务,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努力用已有的资源做更多事情、做重要以及有意义的事情。”
能够踩准极简的鼓点、掌握节奏感的创业者,才有可能重混出精彩的新事业。彼得·德鲁克所说的“机会窗口”,反映的也是这个道理。他认为,机会窗口是创业者实现创新跃迁的重大机遇,创业者应当在机会窗口开启的时间里进入新产业。虽然机会窗口有长有短,但创业资源重混的关键在于,能否跟上节奏。
荣获建筑学领域诺贝尔奖——普利兹克奖的建筑设计大师彼得·赞特(Peter Zumthor)认为:“从一个过分混乱的环境到一个十分简单的环境,这样的感受是令人震惊的。”事实上,在素材形式、图像、声音和结构过度饱和时,如何对资源尽可能地减少及筛除,成为最有说服力,有时也是唯一有效的举措。
乔布斯认为“惠普绝对是硅谷最基本的DNA”。这里面的DNA,不正是乔布斯这位DJ从惠普作品中分轨而得吗?
把结构主义转化为文化学术运动的法国思想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在其神话学研究中提出,神话是符号学意义上的特殊用法,当把一个符号作为一个新的“能指(即语言的声音形象)”,或指向一个新的“所指(即语言反映的事物概念)”,它就成为一个“神话”,这是对符号的二度使用。基于这样的逻辑,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创业者对创业资源(符号)的重混(二度使用),常带给人“神话”般的震撼效果。
“作者已死”与“群体‘神话’”巴特认为,作品在完成之际,作者就已经死亡,剩下的文化创发工作,就是读者的权利了。
创业也和文本一样,永远不存在一个完成状态。哈佛大学科技法学教授劳伦斯·莱斯格(Lawrence Lessig)认为,常见的“只读模式”,反映了被动消费,是直接输出给受众的。但“读写模式”却超越了“只读模式”,给受众更多的参与或反馈的机会。他进一步提出“重混文化”现象,列举道,网友将影音“捣碎”就可以在Youtube上开场音乐会,这是媒介向“读写模式”的嬗变。创业者可以尝试唤醒创业资源的“读写模式”,与用户一道重混创业资源,在共同创作“神话”的同时,收获资源“碎片化”之美。
在2015年12月中国互联网+开放合作大会上,德国《工业4.0》主编乌尔里希·森德勒(Ulrich Sendler)以一款价值上万美元的自行车,阐释了什么是工业4.0。这个自行车数据模型的生产过程并非一个单项循环,即产品给到消费者之后就结束了,而是在产品生产之后,数据通过相关的应用传输到生产者和研发者,进而由他们向用户提供更好的性能和服务。
这种通过大数据和高科技,将研发、生产、服务所有环节全部串联起来的服务和战略规划理念,与重混讲究的循环(Loop)编排高度契合。德国学者曼弗雷德·施罗德(Manfred Schroeder)就发现,一些有碎片特性、有吸引力的曲调和韵律,是一个数论系列。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研究人员甚至提出,计算机有可能被教会生成对人类有吸引力的碎片组合模式。
分轨、洗泥与混响这是DJ重混一部经典音乐作品的三个重要环节。分轨,是指DJ将整张CD转换,把整轨切成记录时间等信息的单首歌。准确有效的分轨,有助于创业者优化创业资源的配置流程。最具创新精神的3M公司大中华区总裁詹姆斯·麦克舍弗莱(James McSheffrey),在2014年纪念3M入华30年的活动中介绍,中国复杂细分的市场需求,推动了3M不断进行本地化研发与创新,而且还在后续反向推广至全球其他市场。这段话反映出3M对信息等资源的准确分轨得以保证资源在全球市场的有效重混。与此类似,乔布斯曾说苹果创立的蓝图是从惠普学到的,认为“惠普绝对是硅谷最基本的DNA”。这里面的DNA,不正是乔布斯这位DJ从惠普作品中分轨而得吗?
洗泥,是指当一首歌曲各频率声音交错打架、缺乏清晰度时,比如听不出底鼓和贝司区别,声音会比较零乱、不干净,好像有“泥”,这就需要DJ通过“solo(独奏)和拼入”等方式进行过滤,保证重混效果。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发现,用户通过电话解决问题并非最优解决方案.在他看来,最好的购物体验是,用户可以自己完成一切,根本不需要联系你。可以说,贝佐斯先对创业资源配置全过程进行了“洗泥”,这样才有助于他今后得以重混出Kindle乃至火箭这样的新作品。
混响,意味着要根据不同的场景、人物以及要素之间的相对关系,通过不同类型的效果处理,来提高临场感和真实感。凯文·凯利(Kevin Kelly)在其新书《必然》中写道,新媒体的流动意味着一个人可以轻松地理解动态影像并灵活运用,有了成熟的可视化技术,就可以为新媒体的任何物体、画面或场景添加脚注,素材就是其他的物体、画面或电影片段。“可回放性”将会营造出一种新的文化。美国科技创新领域著名记者罗伯特·斯考伯(Robert Scoble)等撰写的《即将到来的场景时代》,也在强调通过各环节联动效应让每个人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2015年12月17日,美国《科学》杂志公布了2015年十大科学突破,全名为“成簇的、规律间隔的、短回文重复序列”的CRISPR基因组编辑技术名列头条。这种被誉为“基因剪刀”的新技术,是医学史上第一种可高效、精确、程序化的修改细胞基因组包括人类基因组的工具,正是重混逻辑在生命科学领域的精彩出演。这,或许更为创业者成为DJ、重混创业资源提供无限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