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兴华
红:1921(外四章)——“桂兴华新作朗诵会”作品选登
桂兴华
任何伟大的诞生,都是悄悄的。
1921之手,为何选择了这扇门?
油漆这扇门的颜色,恰恰是那篇宣言的反义。
一种势力与另一种势力,就这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反复复,门中有门。
最后,飘向一条条弄堂的,还是这面旗帜的红。
红了一柄铁锤,砸开了几代锁链。红了一把银镰,聚拢了遍地收成!
只有打开这扇门,才能解开谜底。谜中的门,既是进口,又是出口。楼之门。走廊之门。书之门。门里有甜甜的唇,也有坚决的牙齿。
路上的碎石成了密探。哪个杯子在竖耳偷听?巡捕的风从门缝袭来,皮带狰狞。贫困裹衣,雪如刀;洗脸的雨,像利剑。一群不曾合眼的年轻幽灵,硬是在那个色盲的夜、迷醉的夜,睁开了中国的眼睛。
神州正晃在一路飘摇的破船;《新青年》《每周评论》的书桌,怎能放得平稳?汉字们正在被厄运纷纷瓜分;一件件灰布长衫,怎能甘心扮教书先生?一批播火者,代表当年的五十多颗火种,终于改变了主宰历史的温度。不是为了索取,而是为了献出。当然,也闪过叛变的悸动。但即使在寒冬,依然有在悬崖上争相怒放的梅。
风尘盖不住的,是土布鞋留下的隐蔽。隐蔽,为了准备可能的变化。热烈的讨论一遭到窥视,就立即转移。转移到:回响在游船上的京剧与麻将的嘈杂声中。转移,为了坚守必将公开的茂盛。有前途的秘密,就不怕转移。
此刻:导游的魔都,摊在我的眼前。线索,交错着一座座山的姓,一湾湾河的名。
今天,你还在敲门。敲大世界的脑门。敲未知的网络。
街头的柳色更婀娜,桌上的清茶还飘香。你坐过的板凳,供给了一队昂首挺胸的先锋;你举起的右手,回响着霓虹海里越来越多的心声。平台,是新天地的一朵朵浪花,奔向更远、更远的红……
遵义会议期间毛泽东的住处,幸福巷19号。桌上放着一盏马灯。去参加会议时,毛泽东的手里总提着那盏马灯。
这盏马灯,牵着历史一路突围。
手提这盏马灯的,是一位穿着草鞋的“马克思”,是一个习惯用脚印考察的韶山的儿子。在他一生中最瘦削、最压抑的时候,怎么默默手提着这盏如豆的马灯?两公里的小路,无数的泥泞,怎样从青灰色的围墙走向板栗色的会议桌?
那几天,即使是十几分钟,他心里也像那根顶风而上的灯芯,呼呼地想要发言!他似乎又经过了凄惨成堆的山坡,漂满文件与叹息的湘江。他的思路已突破一道道封锁,一步步沿着,沿着红军不该卷的刀刃和不该流的血!
止血的药,早已酝酿在他的配方之中。他长发下的忧愁,随着纸烟一缕缕飘动。擦出的星星之光,等待着响应的风。最风流的人物有时也受到最不该的排挤。不喜欢品酒的他常常把千古沧桑回味。
此刻,他也许在斟酌同死亡逆向的提示,不能让失误,继续窒息一颗颗战友的心!多少次苦旅曾和他一起沉思:弱者怎么迎战一场场险情?多少双眼睛曾和他一起寻觅,唯有他突破了一层层乌云。
于是,这盏被唱作“北斗星”的马灯,照亮了遵义和中国所有的城市。当灯的瀑布在楼的群峰间飞泻,穆家庙的巷子里,一张铺着粗白布垫单的旧床旁边,还有一盏:在黑暗中熟读了坑坑洼洼的马灯。
不管人们是否在灯海中将它遗忘,它还是悄悄伴在你身边的一盏不灭的灯……
浦东大道14l号,“浦东开发办公室”挂牌。办公楼下层是仓库和浴室,阴暗、潮湿,被一块门板挡住。门口,有一把椅子。
有些人习惯于审椅子。从来没有想过:这把银杏树下的旧椅子,也会审自己!
这一把被麻绳绷紧的旧椅子,传达室里的木椅子,撂在路边,也许也没有人捡起。但今天的事,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都被它默默见证。谁害怕它见证,谁就坐不稳!
它第一个接待了株式会社社长。听过许多商行,也见过无数大师。艰辛来坐过,漂亮来坐过,坐过的脸换了一茬又一茬。继它之后,才有了这么多把交椅。有了下榻的软席,有了闪亮的版面。但它怀念着东墙内彻夜的灯光:那张旧草席,那件军大衣。那条旧板凳。那只搪瓷碗。处长们只有办公桌中间那么一个小抽屉。
它只怕摆出一副虚假的姿势。它在这里,仅仅为了传达一种坐姿。与身后的书报架一起,向推销各种椅子的商厦传达。
简易,往往深刻。它还是在兜售前面坐稳了。不属于哪家公司。不知道哪一天,它爷爷一样的皱纹,会搬到陈列馆。坐惯了各种皮椅、配上了自动按摩仪的人们,还会再去坐一坐吗?
伟人,总免不了独自走在崎岖的小道上。
谁都有弱的时候。
每支队伍,也都有弱的时候。
距离不久前的遵义,孤单,又一次向你袭来。
认清你智慧的脸,还得有一段路。
你,还得提起这盏势单力薄的马灯,一点一点划破夜。
雨,怎么能挡住:再也睡不着的你!
这雨点,滴滴敲在你的鼓面上。
强者,往往不否认自己地位的低。
但马鬃岭下的你,坚信自己见解的高!
寒风中,你毅然在泥泞中独行。一里路,又一里路。
跳出圈套,才能一步步进入坦荡荡的佳境。
那一夜:那盏急切切的马灯,想去叩开决策的门。
虽然已经定局,你还是志在扳倒!
再不能让坡下的伤口蔓延。
你突然的转身,是为了去攻打对手黑压压一片中的空虚。
围剿与被围剿,才换了个位置。
摆脱,得从自己开始。
小道,是所有大路的铺垫。
那么,今天:还有没有应该放弃进攻的打鼓新场?
没有一丝烟。战争仿佛停留在遥远的遥远。
但为何没有挖出你们的姓,你们的名,你们的家!
只听说你们曾经是衣着最单薄的乞丐。
当年,为了抗争饥饿,才投奔——给了你们一辈子温暖的那一队特别火的红。
此刻:望不尽的一层层翠绿,一片片金黄。
只见几辆域外的风车静静地转着洁白。
白云披在青山的肩上,就像婚纱长长地拖在黔北的田野上。
喜讯比长廊更长。尽头却回旋着80年前一个沉痛的故事。
如果你们活到现在,年龄比我还大啊。
五位老爷爷:为了填一口饭,你们也许乞讨过。
但为了争一口气,你们决不低头,只在军旗下肉搏过!
风啊,认识你们的面孔吗?
你们甘愿就像种子,退让在最隐蔽的田埂下。
只要走过的笑,一批又一批,你们就在地下乐了。
这五个红军战士,在搏杀中,被敌军砍下了头。
那五颗头颅,被恶狠狠地串在一起,悬挂着。
常说的“抛头颅”中的那个动词,并不是扔,也不是丢。
而是十七八岁往往担当不起的沉重啊!
这些年,你们就这么被默默埋着。
此刻:我的头,一直低着。
不敢抬起。
害怕撞见你们那些明亮的眼。
可不,你们永远遥望着——这条长征路上蓬蓬勃勃的一切。
这一丛丛淡紫色的马鞭草:
是你们的手,在轻轻地召唤我吗?
少女般亭亭玉立的美人蕉:
是你们的一个个孩子啊,在开朗中都含着这块山冈特有的自豪——
没有这红色,哪有这万亩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每个普普通通人家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