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溪的冰
米就热情似火,把姿态放那么低,自然会出问题。冷锅菜不好吃,因为是突然加火。要像煲汤那样,慢慢温,慢慢融,才融洽。
我在家教严格的家庭长大,娘家是一个和睦互爱的大家庭。因此,和张安结婚后,我希望自己在新的家庭里能得到相应的重视和爱护,母亲也一直教导我要“以心换心”。于是新婚蜜月归来后,我便起床给婆家人准备早餐,小姑子小锦一家起得很晚,我把面条汤热了三次,他们才坐到桌面来吃。看着一桌子的精致小菜和豆浆、面条、南瓜饼等等,小姑子显得很惊讶,其实我觉得除了张安,一家人都很惊讶。等大家吃完,我收拾碗筷,洗碗,打扫卫生,然后又拿出精心准备的新婚礼物分发。午餐和晚餐我也通通包揽了。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但我觉得值,因为我想我的“示爱”肯定也能换来相应的“爱”。
谁知从那以后,我陷入一个尴尬的怪圈。不管我如何付出,婆家人似乎总与我若即若离,好像我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似的。而且我的付出渐渐成为一种理所当然。比如节假日,他们陪公婆聊天,玩耍,开心得很,我则独自在厨房忙碌;公婆有个小病小痛,照顾他们的铁定是我;小锦周末想去玩,把小孩朝我这一扔便走了;他们的生日我精心准备,我的生日还是我自己精心准备,而他们只管来享用……
一天,一家人从外面玩了一天回来,我人有些不舒服,坐在车上吐了很多,没想到回到家,大家还是当甩手掌柜,张安心疼我,喊他妹妹帮我,小姑子皮笑肉不笑:“嫂子能干,不需要我帮忙。”元旦节,天寒地冻,我手有些哆嗦,切菜时切到了手,流了不少血,婆婆和小姑子很热心地问:“没事吧?”看她们关切的样子,我心头一暖,连忙说:“没事,切了一点皮而已。”她们又问:“要帮忙吗?”然后走过来切了几道菜,便又带着小侄子玩去了。那时恰好我姐来了,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强制把我推出厨房,她接手忙。我心想姐姐也是客,婆婆她们应会跟她客气,没想到那天竟然一直是姐姐在忙。我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难过,饭也没吃就睡了。
从那以后,我终究有些厌了。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到公司解决,洗漱几乎全到娘家做,晚上只回婆家睡个觉。家中无论什么事,我都不再管。我还和张安商量我们买个房子搬出去单独住,张安有些为难,因为婚前婆婆就一再强调要一起住,当初之所以买这200多平米的错层房,她就是想要和儿子一起住。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甚至连房子都看好了,催着张安跟他爸妈说。
大概是张安跟他们说了我的想法,那天我回家,听到婆婆和小姑子从楼上下来,一边走一边聊天:“看吧,我就说刚进门就那么低眉下眼肯定有问题吧?好不了多久的,现在露出真面目了吧。”“想想我们也确实不该对她姐姐那样。”“我昨天都跟朋友打听过了,她16岁就跟一个街痞混到一起过。她当初对我们那么好,可能就是担心我们瞧不起她,毕竟我们家也算有讲究的人家,哥哥是单位领导,一表人才,好多人巴巴着想嫁呢,也不知怎么看上她的,是不是不知道她曾经那一段?”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刷地流了出来,我到底做了什么,要她们这样来损?什么叫跟街痞混在一起?那只是我的初恋,恋着一个无人管教的流荡少年,后来渐渐发现不合适便分手。几个人没有过往呢?何况张安老早就知道我的初恋。再说与张安的结合,你情我愿,出于真情,哪里是看上他的什么职位?原来,在她们眼里,我竟是这般不堪,这样有损他们的门户!
出门,坐到家对面的公园里,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莫名其妙如此被轻视的原因,尽力求好,却换得这样的状况。公园长凳上两位阿姨在聊天,一位说:“我儿媳挑剔,这不吃那不吃,她自己难得动手做一次饭,害我每天烧菜都左思右想她要吃什么,好难搞呢!”另一位说:“你也是好欺负,我家儿媳好弄得很,刚结婚就自己做饭,我什么都不管,她也没什么闲话说!”可是,我分明从前面婆婆那听到对儿媳的好几分娇宠,而后面那位婆婆,流露的全是对儿媳的轻贱。我心头一惊,我就是后面那位儿媳吧?因为太过“好弄”,从而被怀疑和轻贱。恰好后面那位阿姨先走了,我忍不住过去和前面那位阿姨聊天,阿姨很慈祥,我说起了自己的苦恼。没想到阿姨一点就透,温和地说:“孩子,你操之过急了,让你们的关系患了‘寒火。你想哦,你和他们本是陌生人,关系是冷的,你一上来就热情似火,把姿态放那么低,自然会出问题。冷锅菜不好吃,因为是突然加火。要像煲汤那样,慢慢温,慢慢融,才融洽。不能太拧巴,也不能太好弄。”
原来,我是从太“好弄”突然又进入了太“拧巴”,自然要出问题。
回到家,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已经吃完饭,小姑子假装客套地说:“嫂子回来了,菜都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热一下。”我微笑:“那麻烦你哦,今天公司好多事,还真是累了。”然后轻松往沙发上一躺,扯个懒腰说:“还是家里舒服呀!”听我这么一说,小姑子愣了愣,慢慢地进了厨房。我一边吃一边说:“今天的菜是谁炒的啊,真好吃!”说完,大快朵颐起来。
过几天,婆婆和公公跟团出去旅游。要是以前,我早就什么都替他们准备得好好的。可这次我决定换个形式。听说爸妈要去旅游,小锦急匆匆回了家,说是要去给父母准备东西。我连忙说:“小锦心细,又熟悉爸妈的喜好,她去准备那是最好。”出发前一天,我故作好奇地说:“小锦准备了一大袋子东西,我来学习学习。”一看,不出我所料,全是零食、饮料、水。我一拎,说:“好重呢,水一类的就不要带这么多吧。”公公连忙附和,我又趁机拿出给他们准备的药物和旅游鞋。婆婆接过去,低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拿捏分寸与轻重,平日里会在婆婆面前撒撒娇,在小锦面前说说甜言蜜语,但偶尔也显露一下我的“正行”,比如婆婆有糖尿病,小锦总把甜食买回家吃,我会带着几分严肃批评她;我也学会当甩手掌柜,学会拒绝,小锦再在周末往我这放外甥,我会笑靥如花说:“哎呀,真想带小侄玩,可我早就跟同学约好去有事,实在对不起。”但我隔三差五也会给大家来个惊喜,做道新花样的菜,给家里添置个实用又时尚的物件,帮公公找到他寻觅已久的某本旧书;大多时候我温顺低调,但偶尔也显示一下自己的小本事,比如帮婆婆的某个亲戚找份工作,帮小锦写份情深意切的加薪申请……
渐渐地,我在这个家的地位明确下来,不是保姆,不是外人,是和小锦、张安一样需要爱与关怀,需要被重视,也愿意为这个家付出的一个亲人,一个家人。重大事情大家会考虑我的感受,餐桌上每次会有我喜欢吃的菜,婆婆和别人提及我,语气中也有了几分娇宠。婆家情,没有血缘做纽带,像一棵植物的移植,刚下土便用猛肥攻,会适得其反,营养与水分都应一点一点慢慢施。带着几分真诚,带着几分付出,带着几分小心思,慢慢养,天长日久,便会养出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