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王静远

2016-09-30 14:10孙元
雕塑 2016年1期
关键词:里昂北平雕塑

孙元

要不是沈宁先生提示,我并不知王静远。

《盛京时报》有关祖父孙佩苍介绍中提及“尝闻法国有奉天研究美术留学生。一为某女士习雕刻。一即孙君治绘画也。”沈先生阅过告知,此女士系王静远,中国第一位女雕塑家,是研究东北美术不可忽略的人物。他说一直在关注王静远,可资讯很少。

孙佩苍与同乡王静远的旅法经历和艺术活动虽有时空交错却有交集。上世纪20年代辽宁省留学法国研习美术者只有孙佩苍(1920-1926)和王静远(1918-1928);王静远所在的里昂中法大学1930-1933年的中方校长是孙佩苍。

沈宁先生在《孙佩苍为北平研究院收集油画考略》亦谈及二人:

“1931年5月17日北平研究院博物馆理工陈列所筹备会不久,曾向国内外机构及个人广泛征集、商借相关物品以利展示,得到积极响应,包括河北省、察哈尔省、绥远省、宁夏省、浙江省、北平市、天津市、青岛市、上海市、汉口市等省、市政府、公署、教育局、个人等都纷纷提供物品或借或赠,远在法国的里昂中法大学校长孙佩苍及毕业于里昂美术专门学校雕塑科及巴黎美术学院雕塑系、返国后任教于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雕塑科主任的王静远也在委托、应征之列。

“常任侠晚年回忆这段经历时,‘犹记往科学院,见欧西原作名画40余幅,保存不善,致有残损,吾请郭老批归美院,以车截来,价值甚巨。在中国甚不易得,此盖过去科学院派遣孙佩苍在法国坐收得之。”

“1932年9月25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王静远举行个人雕刻展览会,展出地点即在中南海怀仁堂国立北平研究院陈列室第四陈列场。展出作品有石膏人类模型、玩骫、悲愁、弄箫女像及孙中山先生石膏像等。这些雕塑作品曾在杭州展出,颇得好评,此次展出后,即赠该馆以作永久陈列。”

两人征集和捐赠的美术品同台展出,可能从未谋面,却以美术精品相会。

于是在我的寻找中多出一位东北同乡,前辈王静远。

网上搜寻,有关她的介绍很少。

《华夏妇女名人词典》这样介绍王静远:“雕塑家。辽宁海城人。先在北京江亢虎办的内城传习所学习,后被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送到法国勤工俭学,毕业于法国里昂艺术学院雕塑系。是我国第一个去法国学习雕塑的妇女,也是我国第一位女雕塑家。曾任杭州国立艺术学院和北平国立艺专教授。是北平国立艺专雕塑系的创始人,是第一个为孙中山先生制作铜像的雕塑家。“七七”事变前曾在中南海设有王静远雕塑馆。终生未婚,刻苦好学,功底扎实,作品刻划细致,栩栩如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毕生精力均贡献给中国的雕塑事业。建国后,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雕塑工厂顾问”。

《中国当代文化艺术名人大辞典》则说她是“雕塑家。女。辽宁省海城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赴法国勤工俭学。先后在巴黎及里昂美术学院学习雕塑。1928年归国,任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及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授。其作品注重写实,造型严谨,20年代未曾作孙中山铜像,置于南京中山陵。30年代中期其在中南海设立雕塑馆,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雕塑馆被毁。日伪统治北平期间,其拒绝参加制作反共雕塑。1956年担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工厂顾问。出版有《王静远雕塑影印集》”。

上文所说“在中南海设有王静远雕塑馆”即为沈宁上述之介绍。

李仲如在《我眼中的中国第一代女雕塑家》(《艺术》杂志2006年第3期)称“曾在法国留学的王静远《1884-1970)归国后,先后在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及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任教。上世纪20年代末,曾做了立于南京中山陵的孙中山铜像”。

王静远的生卒年有两说:1884-1970和1893-1972(后来认定是1884-1971)。王静远离开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以后的行踪不明,只有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工厂做顾问一说,也待确认。

臧杰在《四方雕塑小组的过去和未来》中有这样的评价:“1925年从法国回国的雕塑家李金发是中国象征主义诗歌的鼻祖,但他的作品多以写实的人像为主体;比李金发回国早十年的‘天马会开创者江小鹣的美学选择也是如此,他在圈内闻名是因为替1923年病逝的陈师曾造了半身铜像;加上江小鹣的好友张辰伯,以及1928年执教于国立艺专的女雕塑家王静远,此四者大约是中国第一代雕塑家最为典型的面相。”

阅读有关民国雕塑史文章,失于资讯不全,每提及王静远只有只言片语。可是研究中国现代雕塑史怎能绕过这位留法15年的先驱、中国第一位女雕塑家?

曾问及美术界一些前辈,或不知晓,或只知网上的简讯。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中王静远似被遗忘。

包括美术史在内的近代历史中,诸多人物被时代灰烬湮没,即便留有些许记录,亦是片段无序,以致成为“不明飞行物”。继祖父孙佩苍等人外,王静远又是一例。这种不公于先人文化之断层,历史的缺憾实不容继续。

既然人类可以近距离观到冥王星真貌,却不能走近王静远,观其黄金年华、蹉跎人生、多舛命运吗?

在继续寻找祖父足迹的路途上,我决心“寻找”一下与他同为留法的辽宁老乡王静远,虽不知图及多少,至少可将敬慕之心表给这位先辈。

王静远最早的记录是沈宁先生提供给我的,她是留学法国的先行者。

“1912年春留法俭学会成立,参加发起者计吴稚晖(敬恒)、张溥采(继)、张静江(人杰)、褚重行(民谊)、齐竺山(宗祜)、李石曾(煜瀛)、孟仲璞(继珙)、朱芾煌、吴永珊(玉章)、李丕文、赵铁桥、王和甫、黄复生、吴山、齐如山(宗康)等15人。同时成立留法女子俭学会、留法居家俭学会。留法俭学会会员中有包括方君璧、王静远、吴敬恒、汪申、汪精卫、李宗侗、李书华、李圣章、李煜瀛、彭济群、华林、褚民谊、蔡元培等百余人。当时担任临时政府教育总长的蔡元培(孑民)曾对此给予大力支持,设北京预备学堂(校)于安定门内方家胡同旧国子监南学,法人铎尔孟担任教授。

是年11月,北京留法俭学会预备学校同时送走了第一、第二两班学生赴法俭学,1913年6月又送走了第三班,共计学生80余人,包括王静遗、汪申、李书华、彭济群、刘厚诸人。这些学员初到法国后,即在蒙塔尔纪(Montargis)及巴黎周边城市中小学与预备学校生活学习,尤以相聚蒙城者为多,由华林等担任国文补习,每周三次;汪精卫、李石曾、蔡孑民等担任中戏学术演讲,每周一次。不久即分入专门学校与大学。”

目前查到王静远最早的留学记录是1918年2月在巴黎。

“杰奎琳艺术中心”的法国人菲利普·杰奎琳先生提供的相关信息记录了王静远和方君璧在巴黎美术学院长廊的活动。

获批在长廊(Galerie)学习的女学生名录中:

方君璧(Fan Tchunpi),目录编号为1690,于1918年2月11日注册在帕泰(Patey)名下。她的地址:巴黎十四区Al e sia大街19号。1898年3月3日出生于中国福建(Foukien)。

王静远(Wang Tchin Yuen),目录编号为1691,于1918年2月11日注册在帕泰(Patey)名下。她的地址:巴黎六区Vaugirard大街12号。1893年3月18日出生于中国奉天(Foutien)。

这些注册在同一个日期和同一位导师,即帕泰的情况,并不是一个偶然:方君碧和王静远曾经是“同班同学”。她们在这里学习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这些难得的资讯系菲利普·杰奎琳先生关于巴黎高美留学的中国学生研究的一部分(该研究尚在出版中)。

菲利普说2月到巴黎高等美术学校预备班研修的王静远和方君璧为躲避轰炸逃到波尔多(当时的中国驻法使馆在波尔多)。

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德军发动索姆河第二战役,1918年3月23日晨,德军用420mm榴弹炮(又称“贝尔塔巨炮”)轰击巴黎,击中巴黎市中心的圣热尔瓦大教堂,造成91人死亡,100多人受伤的惨剧。巴黎市民人心惶惶。

起初以为王静远和方君璧是在1913年同期去法国的。细心的菲利普在http:∥fondation-baur,ch/en/exhibitions/archives/2002-05-03检索到2002年方君璧画展文件,得知14岁的方君璧和16岁的曾仲鸣是1912年同去法国的。

菲利普和沈宁都认为1884年同时出生的王静远和方君瑛最先结识,王静远与方家关系密切。

有幸得到方君璧曾仲鸣1922年9月4日在法国Annecy的婚礼照片,见到伴娘装束的王静远。沈宁认为此照有文献价值,除了说明王静远和方家交往外,还让我们想到两个“第一”:中国第一个女雕塑家王静远,第一个女画家方君璧。

在1921年进入里昂中法大学前,王静远没有官费生身份,学费资助紧张,但曾得到家乡奉天(辽宁)省的资助,尽管她随家迁入北平后赴法,仍属奉天省籍留学生。沈宁先生告诉我:据教育部七年一月二十五日第二百十号《咨驻法公使开送各省咨复接济留法自费生情形》文中,各省所拟接济情况:“奉天留法自费生彭济群,王静远二名,每月各补助二百佛朗,以半年为限,已汇交留欧学生监督转发。”

2015年6月我去法国寻找祖父孙佩苍的记录,在里昂市立图书馆有幸得到王静远在里昂中法大学的法文档案和她在法国创作的八张雕塑品照片。

保存在法国里昂市立图书馆王静远的档案(138号)共24页,从入学注册日的1921年11月25日到离法回国前的1928年10月2日。从这些法文文件可了解到这位中国第一位女雕塑家在里昂,巴黎、意大利研习游学美术,从事雕塑创作和获奖情况。在里昂市立图书馆中文部主任马日新先生以及“杰奎琳艺术中心”菲利普先生的帮助下译成中文,简要如下:

(138-1)

里昂中法大学注册入学注册表(137号)

王静远Wang Tchin Yuen(Chin Yen)1893年3月18日出生于奉天。

其父姓王,母姓林,籍贯奉天;未婚,无子女。

学历:波尔多美术学院学习美术。

身份证号码:SIS018

担保人Li Yu Ying(李煜瀛)(即李石曾)

Wan Chin We(里昂市立图书馆马日新认为可能是吴稚晖,也不排除是汪精卫)

注册日期:1921年11月25日。

王静远从波尔多转到里昂,是因为中法大学可以提供全费,免除经济拮据之困。

1924年5月至7月在法国斯特拉斯堡举办了中国美术展览会,王静远的4件雕塑作品参展。右图写道:

王(女)奉天人里昂中法大学

雕塑作品

382方君璧肖像 383男人肖像

384年轻女孩肖像 385女裸体 (菲利普提供)

封面上的中文印记写有的“霍普斯会第一次展览”和“美术学社”是以在法研习美术中国留学生为主的美术团体。“1924年2月刘既漂、林风眠等筹办旅欧中国美术展览会,推蔡元培为会长。5月22日举行招待会,时在欧洲考察的蔡元培莅会演说,并为展览会目录作序”。

蔡元培先生介绍展品“可别为三类:一,中国固有之美术。此次所陈列者仅为旅欧同人行箧中之所有,势不能为有系统之介绍;然管中窥豹,亦可见一斑。二,完全欧风之作品。三,参入欧化之中国美术。此两类均不外乎留欧同学之作品,虽未足以包中国新艺术之大观,然中国学者是否有吸收欧化之能力,是否有结合新旧之天才,均可于此见其端矣。”(1924年8月

《东方杂志》第21卷第16号沈宁提供)

(138-6)1924年11月27日里昂国立美术学院院长致函里昂中法大学:王静远女士有一雕塑作品完全有资格参加“学习奖学金竞赛”,花费了307法郎(石膏费42法郎,模具费265法郎),请校方支付。

(138-7)1924年11月17日里昂国立美术学院院长致函里昂中法大学:雕塑系学生王静远女士在本校学习刻苦,有创作力,作品多次获奖。“头部表情”:并列二等奖“年度筹备稿”二等奖“年度作品”:一等奖“学习奖学金”(最重要奖项)。(138-8)里昂中法大学回复里昂国立美术学院:支付307法郎,祝贺王静远女士获奖。(138-14)

王静远女士的作品“头像”获一等奖。

(138-21)1927年3月24日同意王静远女士去巴黎游学三个月,王女士认为690法郎/月费用不够,要求659法郎/月。且希望一次性支付。校方均同意。

(138-22)1927年6月5日,王静远从巴黎致信校方。“亲爱的先生:

到巴黎已有三个月,巴黎真是令人赞叹不已的首都城市。我在随处都能发现美,令人目不暇接,无比钦佩。从早到晚浏览各艺术博物馆,尤其是卢浮宫和卢森堡博物馆。虽很疲惫,但欣赏这些古代大师作品无疑令我兴致倍增,对我个人以及从事的艺术均颇有裨益,故疲累顿消。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白,为了提高,必须去向那些大师学习。不能局限于模仿,必须专注研究尽心领悟。这样才能得以辨识美,培养美感。

因此我强烈地渴望在巴黎逗留6个月之后去意大利。

来巴黎之前,我已经向您提过此请求,您也已许诺过会为我处理此事,并为我在中国的委员会处理必要的手续。

现在再次向您重申我的请求。先生,我请您给他写信以期尽早得到回复,您知道我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回复,可惜时间过得非常快。

若您能为我争取到一年的奖学金,将感激不尽。

先生,希望您愿意聆听我的诉求,在此先向您表示真挚的感谢”。

王静远申请去意大利,应和潘玉良系同样理由:在里昂美术学院和巴黎美术学院均不提供毕业证书,只有意大利艺校颁发文凭。(138-23)1927年9月21日,里昂中法大学回复王静远:同意支付3000法郎留学费用。根据中法大学协会规定,离开法国去其他国家将失去在里昂中法大学的学生资格。这和里昂中法大学对潘玉良离法赴意深造的决定相同。王静远仅在意大利短期逗留,又回到法国。

(138-28)1928年9月24日

(138-18)1928年10月2日中法大学协会秘书请示校方负贵人:9月6日雕塑家王静远女士于十月回国,1928年王静远致信中法大学校方,要求将雕塑作品从里昂运回中国上海。包装和海运费预估2500-3999法郎,预算作3700法郎,是否同意。(批示:同意)保险最低货值为29990法郎,海运险399法郎,海运险与损害险合计900法郎。(批示:同意900法郎案)

这是王静远在法国最后的记录。

王静远虽然是在里昂中法大学注册的学生,但校方已称其为“雕塑家(Sculpteur)”,并欣然同意支付雕塑作品运回中国的所有费用,足以见法方对王静远艺术成就的认可与尊重。1928年底,王静远归国,她的雕塑作品也抵运上海。

这张照片刊登在1929年2月第35期《良友》画报第36页。此照片很可能是运抵上海后开箱所摄。中间为孙中山半身铜像,创作于1926年,经反复修改后成稿于1927年夏秋之际,寄运国内参加竞选(未入选)。其中可见到包含在里昂市立图书馆找到的八幅作品照片中的四幅(见下图)。孙中山坐像下面可能是后文所说王静远参展的“狗石膏像”。

王静远没有作品留下,可能如前述在北平日伪时期被毁掉,原因不清。

有幸得到这8张20年代雕塑作品照片,可让我们得知其天分造诣。

1928年底王静远回国后,就任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雕塑系教授。(李金发1928年3月任该校雕塑系主任、教授,1931年底离职去广州)。

回国不久,王静远旅欧作品博得美术界好评。

“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举办第一届全国美展,由教育部统筹,国家出资筹办,有来自20多个省区的作品参展。举办此次展览的目的是要‘引诱倡导世界性的美术,恢复振兴中国的美术并翼助促成中国的新教育。全国美展普通出品人1080人,出品4060件,入选者549人,出品1200件,特约者342人,出品1528件,分书画、金石、西画、雕塑、建筑、工艺美术、美术摄影7部。雕塑全部出品52件,属于“现代雕塑”作品范畴的有15件,李金发有《总理像》参展,王静远有5件作品参展,见下表:

李寓一先生在《教育部全国美术展览会参观记》“(七)雕塑部之概况”中这样介绍王静远的作品:

“述雕刻部之概况,亦女子光荣之一页。其全部作品52件,作品最佳者推王静远女士。女士出品凡五点:

1.大理石半身总理像。此像以纯白色之意大利大理石,刻孙总理之半身浮雕。其背成口形石板,下为短形座,刻孙总理像,某某刻字样(见女子美术的一斑)。总理像在国内之习刻者不下数百具,而女士之所作,独能于总理丰润之容色,昂藏之气概,表现之惟妙惟肖。益以大理石坚实纯洁,令观者肃然起敬。

2.美国人半身石像。此亦以大理石制,乃纯粹之半身像,惟与前者刀法迥异。前者表面极光滑,此则如我国之凿石。凿痕成有规则之条纹状。其面部之凿痕,顺乎肤理,如工细之铅笔画线条,细丝不紊。其胸部之凿痕,顺衣褶,又得刀法之气脉,苟非功夫深厚者决无力作此。以坚硬之石,而于女子之手,琢成极柔之肤理表现,不得不谓为难能。其他轮廓凸凹之正确,犹余事也。

3.法国老人像。此像为石膏制,而外鎏以古铜色者,视之与铜像无异。扣之其声铿然,一如金石。以全部之涂色言,要以此为最结实。

4.悲怆女人全身石膏像(见女子美术作品的一斑)。此一巨制也,作裸体女子抱头斜卧之意态;较真人略小,全体线条极准直,於微小部分之肤纹多略去,但大部分之比例轮廓,无不正确。其表白女性圆润之肌肉,於最难奏刀之手背,手指足背足趾及脊骨膝盖各部,能现其骨骼而无暴露之丑。其乳臀之特征表白,不现浮肿之弊,与日本出品之《镜》,潘玉良女士之《顾影》同为得力之圆润的表现。

5.狗石膏像。狗石膏像者,乃以石膏雕成之小狗坐像,极有趣味。是种作品,雕塑家每以为余情之漫作,於各部分不加细磨,而纯任刀凿之自然。其斑剥之痕,正其意趣寄托之处。去岁日本之十五回院展佐藤朝山所作之猫,与此有同一之趣味。

李寓一还介绍了江小鹣和岳仑。的雕塑。

“除女子而外,当推江小鹣之谭组盦像,邵洵美像及岳仑之雕塑五件。谭祖童像与面部之肌肉,极呈丰满,一望而知其为老练之政治家。江氏於此点表现最为充分。岳仑氏现方学于法,于雕塑之基本功夫,致力最深;复熟于各种方法,非拘于一种雕像者所可及。吾于彼之天才,彼之际遇,觉有无限之希望。闻其入法美术院,习雕刻仅三年,即得法人之爱好,将来当能成伟大之雕刻师。。

大致可以断定王静远1928年12月抵上海,随后到杭州国立艺术院雕塑系任教,1931年夏(9月之前)北上任教北平大学艺术学院。

王静远到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任教后,翌年9月25日,已是该校教授的王静远在中海怀仁堂国立北平研究院陈列室第四陈列场举行个人雕刻展览会,并将展品赠送永久陈列。同沈宁讨论她北上原因,可能不适应南方湿热天气是其一,王静远年轻时随家从东北迁居北平,亲属在此地,到北平也算地利人和。

王静远是早期赴欧留学的中国美术家的先行者,1913年6月赴法留学,至少在1918年2月她已经在巴黎美术学院长廊研习美术,早于大多数民国期间旅欧留学的美术家。在基本由男性美术家构成的中国现代美术活动的群体中,和方君璧,潘玉良一样属极其罕见的女性。1913到1928十五年法国留学中,由美术学生到雕塑家的华丽转身是其艺术生涯的黄金时代。她在1929年全国美术展览的惊艳亮相以及将作品陈列于中南海可谓其一生的顶峰。

抗战时期王静远滞留北平。

沈宁在他的新作《难忘帅府园》中提到了七七事变后的王静远: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国立北平艺专部分师生在校长赵太侔带领下南迁湖南沅陵,于1938年6月间,奉教育部令与杭州艺专合并为国立艺专。留平师生经过近九个月的课业停顿后,旧生百余人于1938年4月初陆续返校报到,遂由日本顾问领导下的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责令恢复开学上课……雕塑科教授为王静远等。

“北京艺专正式开学的时间为1938年5月10日,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即日上课。

“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代表着当时国家最高艺术学府,对全国的艺术教育和创作水准有所影响,即便是北平沦陷时期,依然并仍以社团和院校为画家聚集的中心。”

南迁湖南沅陵的北平艺专师生是少数,大多数留在“国立北平艺专”。王静远是从南方到北平就职的,自不想再南回。加之亲属及雕塑作品都在北平,安土重迁。对于她和北平艺专多数人的这个选择,有诸多历史人文因缘,难一言敝之。

王静远的落寞始于1946年夏。

沈宁在同一书中介绍:

“抗战胜利后,徐悲鸿应教育部品北上故都时,邀请了一批与之当年相随、志趣相投的美术家共举复兴中国美术之大业,名为接收,实则创新。1946年7月5日晚甫抵北平,即以电话通知临时大学补习班主任陈雪屏;翌日,即8月1日晨九时便赴临大第八分班与班主任邓以蛰办理交接事宜;2日正式到校视事。随机在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时,徐悲鸿对艺专未来发展阐明新计划:人士方面大致已决定由吴作人担任教务长兼西画主任,训导长为李德三,中画系主任由徐氏自兼,图案系主任为庞薰栗,雕塑系主任为王临乙,秘书内定为黄养辉;此外则已聘定教授宋步云及留法雕塑家滑田友、留比画家沙耆等”。

上述“临大第八分班”指的是光复后国民政府教育部接受北平教育机构,特设“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王静远所在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被编为第八分班。接收方按照教育部指令对“伪专科”作甄审。

经过甄审,与徐悲鸿既没相随,也无志趣相投的王静远落聘,她失业了。中国社会师生圈子结同排异的传统,加之她留法15年的老资格,滞留沦陷区的选择、逾60的年龄及其东北女性的率直脾气等可能都是原因。

沈宁给我两张1946年10月和冬季的国立艺专同人合影照片。

沈宁认为王静远应当是在1947年初解聘的。被解聘原因,除去自行辞职的可能外(年龄原因?),更重要的一点恐怕还是徐悲鸿在人员任用及教学发展的考虑上(任用自己的学生)。虽然王静远有着北平市美术会理事,北平美术作家协会监事的双层身份,并积极参加后者(以国立北平艺专教员或兼职为核心)会务活动,也是象征性的事情,因为该会存在时间也不过在1948年底就解散了。

他说:“对其疏远,边缘化的态势还是可以从几幅艺专合影照片的所居位置这样不经意的历史定格中体味得到”。

我很感慨:王静远一旦“失业”,生活会变得“潦倒”,六十几岁的女人没有能力雕塑,不像在斗室也可作画的画家。

“是啊,这恐怕也是解放后(1956)受到有关部门过问,而在雕塑工厂挂名顾问拿份津贴维持生计原因所在,想来就令人心寒。”沈宁亦同感。

这以后,王静远在美术界消失。

她后来怎样?

《中国当代文化艺术名人大辞典》讲王静远“1956年担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工厂顾问”。

中央美术学院人事处周玉兰(已退休)告诉我:解放后王静远由文化部安排到雕塑厂作顾问,只拿工资并不上班。担任顾问确有其事,但她已不再从事教学和创作。周给王静远送过几年工资,每月50元。说王静远是1972或1973年夏天去世的,美院帮助办理的后事并付丧葬费200元。王静远原来住南长安街,后搬到西单劈柴胡同15号。可能是她在高等教育出版社的侄子王正序的住地。

沈宁和我曾去西单附近的劈柴胡同(已更名辟才胡同)寻王静远旧址,原有的胡同已辟成大街,街道两侧的楼宇早已取代了昔日的平房小院。到居委会打听,进西城区档案馆问询均无果,再去二龙路派出所查户籍,只查得王静远侄孙王正序,遗憾的是他已于2006年去世。后来在朋友帮助下,终于查到她在北京市北长安街的户籍。

王静远别名王荷声,籍贯辽宁海城河鱼沟,出生日期1884年4月14日,户口注销登记时间1971年8月5日。在文革的群众专政时期,加之按人口发放粮油布票,死亡日至注销时间不宜太久,且周玉兰说她是夏天去世,故7月为妥。

王静远在巴黎美术学院长廊以及里昂中法大学注册表上填写1893年3月18日的出生日期应当是为符合法国美术院校年龄限制而改动的。菲利普对我说一些留法学习美术的中国人因超龄不符合学校年龄规定而修改出生日期并不鲜见。祖父孙佩苍也是这样,在吕西安画室登记时减掉10岁。王静远的籍贯是海城,与在里昂中法大学注册表写的“奉天”并不矛盾,奉天既指沈阳,也是辽宁,想必是避免法国方面不知海城在何处而以奉天(辽宁)涵盖之。

1952—1957年户籍中王静远是“户主”,职业一栏为“失业”,生活来源为“依房租生活”,婚姻状况是“未婚”,政治面貌是“群众”。其住房北长街105号系“己产”。

王静远哥哥早年去世(沈宁先生说在她留法时过世),50年代的王静远已是王家唯一长辈。她的侄子可能已经故去,因为其侄孙王正序夫妻以及侄重孙和侄重孙女四人在1954至1957年陆续从沈阳来京落在她户籍内。他们的住宅除上述北长街105号外,户籍内还记录有西城区皮裤胡同、大角胡同和端王府夹道甲1号。这些都可能是王家早年从辽宁移居北京时购置的一部分房产(尚另有房屋出租)。

在京家产,应当是王静远1931年夏离杭州美专北上原因之一;安土重迁,令她“七七”事变后滞留北平也是重要理由吧。

1949年后,革命画家成为美术史的主脉,新中国培养的女雕塑家群体覆盖了以往的雕塑史。改革开放后,民国时代美术史得以重温。遗憾的是仍不见王静远。

王静远留学法国,执教于杭州和北平艺专,其造诣和名声不亚于潘玉良。但是1937年潘玉良选择再赴欧去法发展,王静远则滞留北平,际遇相异,后半生大相径庭。

得以慰藉的是王静远虽终生未婚,晚年能与王家亲属在北京一起生活有所照料,并有经济来源,且得相关部门适当关怀。她在“文革”肆虐的70年代初离世,因长久落寞鲜有人知,得以逃过一劫,春秋八十有七,也算善终。

得诸人帮助,找到若干往事记录,因是美术外行,不敢擅多评议,尤其涉及雕塑艺术,只是提供些许素材,供关联人士参考。做到这些也算对得住同乡先贤了。

欣慰之余却难免纠结,怎会落得我这等圈外之人去寻找王静远?

沈宁在《难忘帅府园》“编后琐记”有这样的话:“为民国现代美术史留下一份接近真实的文字,自然谈不到是‘新发现,因为历史是客观存在的,有待重新发现的,只是人们是否心存‘有意与无意遮蔽和‘主动与被动遗忘的主观态度而已”。

既有沈君此语,我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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