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眼
——乌尔苏拉的反抗与趋同

2016-09-29 03:08叶梦燃
现代语文 2016年7期
关键词:百年孤独

○叶梦燃



孤独之眼
——乌尔苏拉的反抗与趋同

○叶梦燃

摘 要:小说《百年孤独》讲述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生亡兴衰的故事,其作为故事背景的马孔多小镇被视作拉丁美洲乃至人类社会的缩影。一直默默守护直至整个家族走向终结的老祖母乌尔苏拉,由于存活时间绵延一百多年,见证了布恩迪亚六代人的兴衰。她的结局是凄凉的,一生忙碌企求驱赶孤独,却最终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值得一提的是,乌尔苏拉至死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传统信念和宗教信仰。她的一生就像是拉丁美洲于异质文明包围中突围的缩影。

关键词:《百年孤独》 乌尔苏拉 拉美文化

一、引言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通过对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命运的生动刻画,深刻揭示出拉丁美洲的现状与困境。在各式各样“孤独症患者”的包围下,乌尔苏拉可以说是少有的“正常”角色。作为家族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妻子,老祖母勤劳、坚毅、充满活力的品性以及有如大地品格般的女性关怀在作品问世之初就引发了学界的关注与思考。笔者通过对已有研究成果的梳理发现,有关乌尔苏拉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母亲形象以及“家族式孤独”表现的解读,其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身份研究却少有涉及。尽管不少专家学者以独立的文化学研究形式详细论证了作品中体现的拉美传统文明与外来文明相交融的“复合文化特质”[1],但在人物形象的解读上还不够深入。本文立足于作品中乌尔苏拉的言行表现,从其家族的守护者身份以及其对传统文化的态度转变内外两个维度出发,试图得出该人物形象背后体现的拉美文化传统中实干与包容的精神特质。

二、孤独之眼——乌尔苏拉的见证与守护

作为拉美优秀的传统女性,乌尔苏拉勤劳坚毅,忙碌于各式各样的家庭事务,对外又经营着火红的糖果小动物生意,是家庭的顶梁柱。在外来文明的冲击下,她竭力维护家族的正统发展,也唯有在扩展家业以及维系家族血脉的时候才能“染上丈夫的狂热”。在孤独症蔓延的同时,她充当着见证者与审视者的身份,尤其是到晚年,她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客观审视洞察家族“病因”。她是家族事业的维系者、家族尊严的捍卫者以及家族孤独症的审视者。

(一)家族事业的维系者

当梅尔基亚德斯所代表的传播先进科学文化的吉普赛人来访时,丈夫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便陷入到了对科学神力的痴迷当中,他抛却家庭职责,一心投入炼金术的研究。乌尔苏拉对于丈夫的迷狂状态起先是忍让,最终愤怒出离进而发动全村妇女进行抵制。“你要疯就一个人疯去吧,别用吉普赛人的胡话教坏孩子”[2]。在布恩迪亚上校禁受不住科学的“魔力”预备再度搬迁,乌尔苏拉则以死相逼坚持留下,原因是已有孩子降生,就应在此开枝散叶。可见家族传承在乌尔苏拉心中处于非常高的地位,没有什么比得上家族香火的延续更为重要。而当家中子女一一沦陷到孤独症的漩涡中时,乌尔苏拉一直充当维护者的角色,同时还苦心经营红火的糖果小动物生意以维持生计,她常说,“只要上帝还让我活着,这个净出疯子的家里就缺不了钱。”[3]同丈夫“开拓型”(带有一定破坏性)的男性特质不同,她更注重的是向内的维系与传承,这也是传统观念赋予她的家族角色。然而她在为家族事业奔忙的过程中,悲剧性的沦陷到家族式的孤独里。

(二)家族尊严的捍卫者

乌尔苏拉是在“猪尾巴”传言的阴影之下与表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结合的。自此,杜绝“猪尾巴”后代以及种种如同“猪尾巴”般的家族丑闻出现,成为乌尔苏拉义不容辞的家庭责任。不论是丽贝卡的吃土恶习、阿尔卡蒂奥的腐败行径,乌尔苏拉永远是以严母形象示人,通过言语斥责、药物强灌、皮鞭毒打等方式严厉调教。在听到奥雷里亚诺准备枪毙赫里内勒多的消息时,甚至以死相逼,威胁儿子道:“我以我父亲和我母亲的骨头发誓,以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名义在上帝面前发誓,我只要一看见他的尸体,不管你在哪儿都会立刻把你揪出来,亲手杀了你,就跟你出生时如果长着猪尾巴一样处理。”[4]在她眼里无所谓革命与头衔,只要是没规矩的荒唐事,只要是有损家族声望,她就有权以长辈的身份来教训这些不肖子孙。乌尔苏拉要强而自尊,为家族的声誉奔波一生,就算现状糟糕到极致也声称“决不能让这个可耻的市镇看见我们流泪。”[5]或许就是靠着老祖母这股不可迁就的高傲心气,坚毅而果敢的品性,才能让这个家族得以在百年间维持运转。

(三)家族孤独症的洞察者

当家族传承至第四代,也是费尔南达到来之时,乌尔苏拉随着年老而变得心力消沉。但家族的孤独症还在继续蔓延。在时光的沉淀下,她在漫长而重复的家族命名中似乎窥得了规律,也越发确信战争、斗鸡、放荡女人与疯狂举动就是家族的祸因[6]。她总是感叹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好像就在原地转圈。而探寻这循环式的孤独症结,正是乌尔苏拉自己。

作为家族中少有的“正常人物”,乌尔苏拉在年老力衰之时仍旧能保持头脑的活跃与清醒,在时间的沉淀下,在一种近乎神力的预感中,慢慢感知到家族不幸的根源——奥雷里亚诺的不幸是家庭温情以及幸福感的缺失,阿玛兰妲是出于对爱的恐惧与胆怯,相反,丽贝卡的炽热心绪与无畏的勇气才是她所推崇的家族美德[7]。马尔克斯曾表示,百年孤独的病症是源于爱与人道的缺失[8],这也正是乌尔苏拉在晚年的沉思中所揭示的。

(四)小结

乌尔苏拉自尊而要强,有着高贵而不堪消磨的心气。因此无论是马孔多还是家族内部出现状况,她都力挽狂澜,试图用传统的方式守护乃至捍卫家族的传承发展。值得一提的是,乌尔苏拉固本守家的属性似乎昭示了两性之间在社会进程中的关系,小说也因其“孤独审视者”的角色而显得意味无穷。

三、反抗与趋同——乌尔苏拉的态度转变

《百年孤独》中除却布恩迪亚家族和马孔多小镇上的村民,其主要的外来者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以梅尔基亚德斯为代表第一批吉普赛人,他们是科学与理性的象征;二是以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费尔南达、“移民热”为代表的所谓西方文明移居者,与马孔多的传统文化相互碰撞交融。其中,笔者就乌尔苏拉对于外来文明尤其是梅尔基亚德斯的态度转变进行梳理,试图归纳以乌尔苏拉为代表的拉美传统文明在西方科学文明的冲击下逐渐接受的过程。在外来文明的冲击下,其态度转变表现为:

(一)敌视

吉普赛人作为一个迁徙的民族,在小说中具有传播科学和贩卖娱乐两种身份。以梅尔基亚德斯为代表的第一批吉普赛人为马孔多小镇带来了新奇的现代文明。作为传统秩序的维护者,乌尔苏拉对丈夫不顾家庭职责而沉醉于实验室的荒唐事业表示强烈反对,于是发动全村妇女来抵制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乌尔苏拉与梅尔基亚德斯第一次交锋是在四散的二氯化汞中,她当时直接回应说这是魔鬼的气味继而不屑地走开,然而这种味道却永远的保留在了乌尔苏拉的脑海里。

(二)探奇

乌尔苏拉本质是务实的,所以将引导丈夫走向迷狂状态的梅尔基亚德斯视作魔鬼。在炼金术成功实践,即证明了这一科学的真实性后,她又选择欣喜接受吉普赛所带来的伟大发明,甚至为炼金术而赞美上帝。然而相较男性的冲动,乌尔苏拉对所谓的先进文明并不狂热——装饰新房的过程中购置的自动钢琴尽管引来一时轰动,但当它引来瘟疫一般的爱情战争时,又马上为乌尔苏拉所诅咒厌弃。此外,在找寻出走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的过程中,乌尔苏拉意外发现了过去苦苦寻觅却无功而返的——通往伟大发明的道路,这既是作者安排的偶然,也似乎昭示了马孔多从传统通向现代的必然。

(三)接纳

当马孔多从失忆症中走出后,乌尔苏拉一反常态,决定让梅尔基亚德斯留下一起生活。当梅尔基亚德斯死去的消息传来,乌尔苏拉哭得比自己父亲去世还要伤心。这同之前的敌视态度已经发生本质性的改变,她已经接纳甚至是不舍了。所以当满载外乡人的黄色火车驶向马孔多时,乌尔苏拉竟像一个孩子般兴奋,欢迎着异乡来客,要做鱼做肉招待他们。

(四)顺应

这里的顺应更多的是一种被动的接受。晚年乌尔苏拉双目接近失明,失去了对家族重大事务的干预能力。但她的神智一直保持清醒,自始自终没有放弃传统与信仰——在上帝的指引下,继续做一个勤劳贤良而又务实果敢的好母亲、老祖母。她警告阿玛兰妲要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同时坚定守护着陌生人寄放的圣像金币,直到年老力衰,于雨季后死去。

四、传统拉美的现代走向——乌尔苏拉的转变原因

就家庭内部而言,乌尔苏拉从敌视到接纳的态度转变是在家族传承的使命感下完成的,尚未跳出“家庭”的框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专司繁衍后代之职的典型母亲形象”[9],乌尔苏拉的转变背后也影射出拉美文化的历史走向与精神体现。

近现代拉美文化形成于殖民运动时期,并在独立运动的发展过程中得到巩固,常被描述为一种混合文化结构。在面对外来殖民势力经济及文化方面的侵入时,除却欧洲以及基督教会传统的调和倾向,传统拉美土著势力在强大欧洲文明影响下坚守自身的独特性,在两者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传统拉美最终与外来文明融合。有研究者曾将现代拉丁美洲人划分为土著民族、新民族、移居民族三大类。其中,哥伦比亚所属的新民族被描述为“欧洲扩张中欧洲人与美洲土著居民或非洲黑人在文化方面先冲突后融合的一类。”[10]其较少的保守性与强烈的开放性特征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身上体现得十分明显,而乌尔苏拉最终对于科学以及外来文明的认可恰恰也彰显了拉美文化中可贵的包容精神。

总的来说,乌尔苏拉的转变一方面体现其自身具有务实品性和包容心态,同时我们还可以从中看出其背后体现的拉美文化精神:注重家族传承、实干坚韧的作风、独立且包容的文化立场,等等。此外,我们可以发现“上帝”二词在小说中的出现频率是相当高的,乌尔苏拉常常把家族中的痛苦美好,归结于神力所降下的“宿命”。“上帝”的出场一方面对人物言行具有道德约束性,另一方面正是体现出了乌尔苏拉的保守特质,她在神的指引下规矩行事,但也失却了“闯荡世界”与“推动历史”[11]的勇气。

五、结语

在外来文明的冲击下,丈夫和子女相继落入斗鸡、战争、爱情等孤独漩涡中,乌尔苏拉作为马孔多一个清醒的斗士,坚守着她复兴家族的信念与虔诚的宗教信仰。可以说,如果乌尔苏拉不死,或许她能很好的带领传统文明找到合适的与西方文明交融的通道,觅得“马尔克斯式”的文化认同,却最终因单枪匹马而落寞的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注释:

[1]吴红:《试探<百年孤独>的复合文化特质》,名作欣赏,2010年,第18期。

[2][3][4][5][6][7]范晔译,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南海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4页,第131页,第150页,第156页,第168页,第220页。

[8][9][11]林一安译,加西亚·马尔克斯,门多萨:《番石榴飘香》,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08-109页,第156-159页,第158页。

[10]刘文龙:《拉丁美洲文化概论》,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8-29页。

参考文献:

[1]范晔译,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

[2]林一安译,加西亚·马尔克斯,门多萨.番石榴飘香[M].北京:三联书店,1987.

[3]杜明业.《百年孤独》的印第安文化探析[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5).

[4]王正蓉.试论《百年孤独》的双文化视角[J].外国文学评论,1994,(4).

[5]吴红.试探《百年孤独》的复合文化特质[J].名作欣赏,2010,(18).

[6]田丽华,韩旭.关于人类命运的寓言——《百年孤独》[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2,(5).

[7]邓新宇.从反复中窥探与孤独的顺从、反抗[J].北方文学,2012,(8).

[8]刘文龙.拉丁美洲文化概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

(叶梦燃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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