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怡晓
涧怜神君在人界有处酒谷。酒谷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多松柏兰草,其腹地有湾寒潭,水质上佳,不可多见。涧怜喜酿酒,故在此地建了一方竹屋,养仙鹤数只,权作在人界的居所。涧怜喜着男装,化名伏清,潜心酿酒。
人都有七情六欲,神仙也不例外。涧怜爱这凡世间的红尘,她觉得人界的景色有温度,不像仙界永远只有冬的韵脚。更何况她要食飞燕阁的桂花糕、八秀楼的芙蓉汤、芰荷铺的青荷蟹和城北徐姑娘秘制的樱桃肉。在人界久居,卖酒、享用美食就成了涧怜的日常功课。
每月十五,是涧怜卖酒的日子,谷外买酒的人已等了多时,他们都催着让涧怜取酒。酒窖在竹屋下方三千尺,涧怜步入石道,到了底部,却见一男子正捧着一缸美酒仰天豪饮,周围一片狼藉,看来“客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涧怜说:“公子好不潇洒,竞来伏清家偷酒吃。”这名男子将空缸往地上一丢,笑着走到涧怜面前:“伏清酿的酒果然名不虚传。刚才所喝之酒,何名?”“瘦秋酿。”“瘦秋,难不成名闻天下的酒匠也会伤秋、有烦心事?”涧怜笑着摇摇头:“公子偷喝了伏清的酒,还有心与我说笑?”“错,是‘品,外边的凡夫俗子哪配享用此等好酒?”涧怜也不恼他:“适才公子问伏清的瘦秋酿,那公子又怎么称呼?”“伏清还是不知道的好,”男子凑到涧怜耳边,“我怕你吓破了胆!”涧怜哑然失笑:“你我在十五相遇,就叫你十五吧。”男子转身走出酒窖:“随你吧,酒钱会有人送来的。”“不必了,公子下次莫闯此地便好。”
自那日起,十五隔三岔五便来酒谷,还带些人界没有的玩意儿来给她,次数一多,涧怜也时常随他出谷去,比以往一个人在寒潭边发呆要快活多了。
人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不留神,桃花灼灼,粉意从天边一直蔓延到谷口。涧怜又想出了一个新方子,欲出谷搜寻材料做新酒。她提一个空的细瓷瓶,唤来一只仙鹤化作青骢马,长长的青丝一晃,就出门去了。
马蹄踏过落花,路过一个小镇。不少姑娘瞧这打马而来的“公子”俊得很,就折下一段桃枝抛给马上的人。情意接不接受无所谓,桃枝可得好好拿着。出了小镇,马蹄都染了香风。涧怜见周围无人,轻轻吹出一口青雾,手上的桃枝落到路旁又长成新的林子。“想不到伏清竞有化枝成林的本事,你是妖,还是神?”涧怜被十五拦住了去路。十五未等涧怜回话,继续道:“都无所谓了,先打一架再说!”话音未落,一把刀就向涧怜逼来。涧怜生来就是一把剑,成神之后剑意更为清冽,她祭出自己的本体迎上刀气,平静地说:“你打不过我,凡人。”十五满脸兴奋:“那可不一定啊,伏清,你若输了,就供我一年的瘦秋酿如何?”“说得好像你没喝过一样。”“酒过于醉人,那点儿,太少。”
刚一交手,涧怜就知道她可能会输,但当比这更可怕的结局来临时,她红了脸蹲到地上,抬头恶狠狠地瞪那人,不留情面地骂了句:“登徒子!”十五偷偷瞥了她一眼:“谁知道你是女的?”他想了想又说:“你打得我也挺疼。”涧怜哼了一声,把本体收回,十五拈了个法诀,将涧怜在打斗中破破烂烂的衣衫化成了一套白色长裙。涧怜挽好头发,折了枝桃花当作发簪:“那你是人是妖?我从未在仙界见过你。”“魔。你要杀我吗?”“打不过你,不杀了。”涧怜骑上马,十五却扯住缰绳:“先别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不容涧怜拒绝,十五便把她带到一个酒楼前。
“魔族的老巢?!”涧怜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祭出本体大开杀戒。十五把玩着一个瓷瓶:“别说得那么难听,记着,这里是影末楼,天下第一大酒楼。”“那要招待我什么?人肉?”十五一巴掌拍到桌上,吓涧怜一跳:“没见识!谁说到酒楼就一定要吃饭?”
十五用手指点点桌子,一盆彼岸花落在二人之间。涧怜不屑:“魔界的野花。”十五也不计较,从体内逼出一滴精血化作血雾将花瓣包住,彼岸花忽然绽出大朵大朵的火花,熔成赤液,进了瓷瓶。
“敢喝吗?”涧怜接过瓷瓶喝下,朱唇染上血色:“没什么味道……”很快,涧怜觉得不对劲儿,本体不受控制,蠢蠢欲动。十五走到涧怜身后,按住她:“伏清,哦,应该说涧怜,在下找你找得可真辛苦。”“你是谁?”“还记得在天道修炼时你身边的那把刀吗?”“是你?”“对,我现在叫禁江,是魔族将军。”“你想怎么样?”禁江亲了涧怜一口:“别怕,只是在你体内打下一个标记,以后好找人。”涧怜感受到本体渐渐安静下来,便推开禁江走出门。禁江也不拦她,只是说:“自古仙魔势不两立,决战就要来了,到时你只能在我身边。你喜欢嫁衣吗?”涧怜回头怒目以视:“闭嘴!”
魔界大军攻进仙界,血染碧空。涧怜的本体已黯淡无光,身上的白衣几乎被浸成红色,她已分不清这些血是魔族的多,还是自己的多,只能不停地杀。涧怜的视野一片模糊,禁江眼看她就要瘫在地上,伸出手臂将涧怜抱入怀中。“涧怜的本体我会好好保管的。”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布下法阵,将涧怜的本体禁锢,涧怜想伸手夺回却力不从心。失去本体支撑的身体弱不禁风,开始变得透明,终归消散。禁江抚摸着涧怜的本体,闭上眼道:“骂我也无用,到了魔界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体。”虚空传来涧怜的声音:“等我重塑身体,定将你打回天道!”“那你得跟我一起回天道!”
魔界没有光亮,只有半轮红月将地底的世界照得影影绰绰。涧怜喜静,禁江就把仆人打发掉,一个人忙前忙后,给涧怜做个不需要本体力量维持的身体。这一做就是上百年,涧怜整日被禁江背在背上,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一些关于禁江的事。例如,禁江很受魔帝赏识;不喜欢闲下来;很喜欢喝酒;为了塑造身体的材料,闯入魔帝的宫殿中抢,当然事后被臭骂了一顿。“像个小孩子一样。”涧怜说。禁江问了句“什么?”却没有得到回答。
涧怜一住进新的身体,禁江就强行给她换上一身嫁衣,美其名日“成亲之后你就是我的了”。涧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开什么玩笑。”她耐着性子,学凡人拜堂,喝合卺酒,冷眼看禁江与来客胡闹一阵,趁禁江不在,靠本体内残留的仙力逃到了酒谷。禁江发现后,跑到酒谷寻找。涧怜把本体藏进了树洞中,故一时未被发现,只是酒不敢再酿了,只得坐在山顶望着落日发呆。
人界的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涧怜心中唯一的惋惜是,历经百年,飞燕阁的桂花糕、八秀楼的芙蓉汤、芰荷铺的青荷蟹和城北徐姑娘秘制的樱桃肉都没了,倒是可恨的影末楼还在。
禁江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找到了涧怜的本体。为了引她出来,他把涧怜的本体融到体内,涧怜甚至能感受到禁江的本体十分兴奋。她现在的身体虽不需要本体的力量维持,但会像凡人一样有生老病死,待肉躯灭失之际,涧怜只能回到本体中,即使禁江不找她,她也得自己乖乖地送上门。
看来不用百年之后,正在涧怜暗自叹息时,禁江已经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只见他一身黑衣,头发高高束起,眨眼间就到了涧怜跟前。涧怜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禁江开始强行将二人的本体进行融合,一旦成功要想再分离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她不敢想。
“涧怜,我好想你。娘子总该听相公的话吧。”禁江把头靠在涧怜的肩膀上,“没有了本体,你就只能在我身边,被我保护。”涧怜想把禁江推开,却被他圈进怀中。“放开我!我才不要像现在这样被你囚禁!”“不对,涧怜,这是爱啊!”“你疯了……”
禁江吻上涧怜的唇,涧怜说不出话,只能挣扎,像猎人手中的小鸟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听话,我会好好对待你,涧怜。”
编辑/决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