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曾当歌

宋三月

【故事简介】医学天才纪清风休学恋上了声乐，却在音乐路上遭遇神秘女生安小雅的各种纠缠，被迫加入她的乐队签下不公平条约，之后种种荒唐事让他逃离她，却不知这个傻姑娘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他孤立无援，遇到了这个说可以拯救他的女生】

遇到安小雅的时候，纪清风正处于“沼泽区”。这个被A大誉为“医学天才”的男生正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学院领导找他谈话，导师说他做了傻事，朋友对着他叹息。

人人都说纪清风再次迎来青春期，这青春期的叛逆让人拿不住分寸，导致这个原本全身是光环的优秀男生也乱了分寸。

而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在某天中午，纪清风找到了教导主任，一本正经地提出了休学的想法，想要去学习声乐。

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在A大传播得厉害，一时间竟上了学校的官网，以至于无数人找来纪清风的微博。亦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纪清风就收到了无数条私信。

当然，有讥讽的，有看热闹的，但更多的，是劝阻他的。

但无论是哪种，纪清风都看得心烦意乱，特别是一人，写得无比夸张，从未来前景到退休待遇，甚至大费苦心地举了无数个天才误入歧途的案例。

看完这些私信，纪清风并没有回复，他只是更了一条微博，并将其置顶——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并不关乎旁人！

且在同一时间，纪清风不理睬院长的劝告，一意孤行地休学了。

他离校那天，A市长长的街道望不见尽头，沥青石子路上满是枯黄的落叶，天色暗黄，世界处于一片荒芜。

安小雅就是在这片萧索的秋色中出现的。

她穿着夸张的高领毛衣、毛呢裙，既拘谨又兴奋地忽然从街角跳出来，直直挡住纪清风的去路。

“喂，天才纪清风！”

女生毫不忌讳地直呼纪清风的名字，甚至还刻意加重了“天才”二字的发音。她饶有深意地盯着他，然后跑过来拉他，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刚好哎，我就是学声乐的，一起吧！”

纪清风的手被她死死拉着。只见女生像只灵活的猫一般，在狭窄的巷子里左转右拐，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一个练习室。

“看，这就是我们的练习室。”

女生自顾自地说着，显然没注意到纪清风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本想发火，或者说，遇到这样一个过于热情的女生，他本该发火，但眼前女生的笑容过于明媚，他只能脸色铁青地挣开，然后转身离开。

谁知，女生竟纠缠不清。她追上来，干咳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高傲道：“纪清风，你要知道，我可是在A市音乐节上拿下冠军的人！”她注意着纪清风的神色变化，眉目间更显高傲之色。她凑近他，小声道：“你并不了解声乐吧？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隔着温热的气息缓缓传来，像是吸附了水滴的海绵，重重地落在纪清风的心中。

对了，女生的一句话道出了天机，那就是，天才纪清风确实不懂声乐，甚至，连五线谱他也是看不懂的。

“冠军？”

于是，他只是稍稍疑问了一句，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这个叫安小雅的女生的奇怪提议。但更奇怪的，怕是安小雅拿来一张条约吧，并且，她不等纪清风看条约的内容，就强行逼着他签了字。

签完字，她得意地笑了笑，信誓旦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纪清风，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包括这张条约。”

这个糖衣炮弹包含太多的甜，纪清风隐隐感到不安。你瞧，他孤立无援，遇到了这个说可以拯救他的女生。

【谎言本身过于强大】

虽然安小雅口口声声说自己的音乐天赋与生俱来，具备顶级音乐家的水准，但是，纪清风对此是半信半疑的。

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纪清风对安小雅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首先让他无语的地方，就是安小雅的懒惰。

约好练习的第一天，明明约好八点见，但直到中午十二点，安小雅才姗姗来迟。

她蓬头垢面地推开门，精神不振地坐在沙发上，用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盯着纪清风，说：“你疯了！你怎么会这么有精力？”

再然后，她就四处走动，拉着纪清风散漫地闲聊。总之一句话，她谈天说地，但话题永远不会绕到声乐上。

天色渐暗的时候，安小雅又提议：“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爬山吧。”

纪清风一脸黑线，但安小雅不管不顾，拉起他就走。她给他的安慰剂就是：“纪清风，放松点儿，练习不在乎这点儿时间。”

练习不在乎这点儿时间。这句铁打的句子宛如安小雅的名言，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常常被她挂在嘴边，成为说服纪清风的理由。

结果当然是，亦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安小雅就带着纪清风走遍了A市的所有景区，并且，无论是在人群熙攘的闹市，还是在冷冷清清的郊区，安小雅都兴奋得厉害。

也对，安小雅对一切都有兴趣，除了练习！

纪清风其次觉得困惑的地方，就是安小雅的实力。

虽说纪清风并没有听过安小雅唱歌，但直觉告诉他，安小雅说的可能是个谎言。

因为，在某天下午，安小雅拉着纪清风闲逛商场时，被正在举办小型歌唱会的主持人随机挑中。就是这样巧，本是过客的安小雅被选为参赛人员。

那一瞬间，安小雅似乎慌了，她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解释，伴奏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曲子《十年》。

许是因为太耳熟能详了，台下观众的呼声越来越大，再加上主持人推波助澜，安小雅孤身一人在台上，宛如在大海中的岛屿上，怎么都逃脱不得。

“唱吧。”纪清风也在旁边起哄。

夜幕中，安小雅的脸红得厉害。她抬着头，明晃晃的眼睛直直盯着纪清风看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但是，她只是小声跟唱了几句就黑了脸。然后，她对着工作人员发了火：“你们弄错人了！我并没有报名！”

她不管不顾，从台上直接走了下来。

“这么多观众，不知道我会紧张吗？”离开商场后，安小雅是这样告诉纪清风的。

空旷的街道上，唯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透过梧桐的枯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小雅就这样一跳一跳地踩着光，漫不经心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但关于这句话，纪清风并不打算回应。他猜不透，眼前的这个安小雅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究竟是她的谎言本身过于强大，还是他的智商生锈，毁掉了逻辑，他当时竟然……竟然相信了她！

【这苍凉仿佛驻扎在他的心底】

商场事件发生后，纪清风开始拒绝安小雅的任何提议。他从网上找视频，从图书馆借来大量的书籍，沉默不语地待在练习室练习。他这般努力，安小雅却觉得不屑。

“啧啧啧，这些本就是基础啊！哪天有空，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真本事！”

听听，这就是安小雅夸下的海口，而且这个海口如此之大。于是，纪清风顺着杆子向上爬，他故作谦虚，让安小雅表现一下她的真本事。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情呢！”不出所料，安小雅摆摆手拒绝了。

她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而在这样的借口中，纪清风只觉得无比讽刺。

直至某天，纪清风再也无奈忍耐，他设计对安小雅说了谎，说自己参加了一个比赛，想让安小雅指导一下他。

他偷偷注意安小雅的表情，只见安小雅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说：“不了，不了！谁有这个空闲时间！”

话音才刚落地，安小雅扭头就走，但纪清风怎会轻易放过她？他直直地盯着安小雅的眼睛，嗤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优秀，怎么，现在是怕了吗？”

两人就这般僵持了许久，久到日落西山，夜幕缓缓降临，天边升起第一颗星，安小雅才回了话：“有什么怕的，等过几天吧。”

但，过几天究竟是什么时候？

纪清风一直在等，等安小雅所谓的指导。他内心矛盾得厉害，既希望安小雅真是如同她口中所说是才华横溢的人，又希望能够揭穿她的谎言。

安小雅的“真面目”是在三天后被揭开的。那一天，纪清风假装离开练习室，又偷偷潜了回来。

这是纪清风第一次听安小雅认认真真地唱歌，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弯着身子，拿着乐谱在唱，说不上多坏，但也并不是她口中的“音乐天才”。

应该是失望吧，或者，气愤更多一些，失望和气愤迫使纪清风再无法忍受。他猛地推开房门，脸色铁青，说不出来一句话。反倒是安小雅，惊慌失措过后，她吐着舌头，笑了起来。她说：“我是故意搞笑的，我知道你在偷听。”

她说她是故意搞笑的，纪清风却笑不出来。

他指着安小雅，一字一句道：“骗子。”

是啊，她就是骗子啊，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但更可笑的是，他竟然如此轻易地信了这个骗子。

纪清风越想越恼怒，他转身就走，想要离开，再不想见这个满嘴都是谎言的骗子。谁知，他背了包，刚推开门，安小雅就满脸困惑地尾随了过来：“你要回学校了？”

纪清风摇头：“不回！”

这句话刚说完，安小雅就眼明手快地把房门关上。

“好吧。”她说，“既然你不回学校，就在这里待着吧。你别忘了你已经签了条约。”

她不由分说地抢下他的背包，顺带把条约扔到了他面前：“喏，你看一下条约。”

纸张缓缓地飘落下来，这也是自签字到现在，纪清风第一次看到条约的内容：

一、 不得擅自离开；

二、 若是离开，必须回学校；

三、 必须遵循以上两条内容。

这究竟是什么鬼？！

这样不平等的条约，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特别是眼前的安小雅，十分猖狂地盯着纪清风，说：“怎样，除非回学校，否则，你只能待在这里！”

若目光能够杀死人，那么，此刻纪清风眼中满是尖刀利剑，他只要轻轻一瞄，就能置安小雅于死地。

她算什么？！纪清风这样想着，就要强行绕过安小雅离开。安小雅也不放手，死死地拉着背包。许是纪清风的力气加大了些，只是一瞬间，安小雅就被拽得跌倒在地。

安小雅的右手出了血，膝盖也被磨破了一层皮，但她依旧盯着纪清风，艰难地站起身，挡住他的去路，说：“除非你回学校。”

纪清风看到，有血顺着安小雅的右手滴到了地上。

他还能怎样呢？他唯有缴械投枪。即便如此，他看着安小雅的目光仍是狠的：“如你所愿，我会待在这里！”

当天晚上，纪清风在练习室待了很久。日落西山，天色渐暗，远方开始缓缓升起明月，外面的天地不断变幻，纪清风却始终缩着身子。他身子软软地靠着墙壁，只是在某个起风的瞬间，再也忍不住，低下头闷闷地哭了起来。

那晚月色清凉，在纪清风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样清凉的月色，这苍凉仿佛驻扎在他的心底，无关天边明晃晃的月亮。

人人都当他是迎来了生命中的叛逆期，他们嬉笑讨论，以看热闹的姿态。确实，这是荒唐的闹剧，纪清风也清清楚楚，但这一遭，他非走不可。

【是熊熊烈火，能同这世间的寒气抗衡】

安小雅竟然向纪清风道歉了。

这样戏剧化的一幕，让纪清风觉得不太真实，特别是当安小雅无比虔诚地弯了腰，说明自己也不会声乐的实情的时候。

原来，安小雅并未学过什么声乐，而她所谓的那个一等奖，自然也是骗人的。

一夜之间，她宛如变了一个人，纪清风甚至隐隐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开始不同。那目光过于深邃，纪清风读不懂。

“但是，你为什么要找到我呢？”

纪清风还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围住他，说要和他一起学习声乐。安小雅却不正面回答，她装作不懂，转移了话题：“噢，对了，我报了声乐班，我们明天一起去吧。”

丢下这句话，安小雅就飞一般地逃离了。她红透了脸颊，习惯性地吐着舌头，头也不回。

虽然纪清风依旧心存困惑，但应该是从这一刻起，纪清风和安小雅的关系，开始有了不同。这个不同如此之大，两人一改往常的相处模式，谈天说地，而关于从前的种种，谁也不再提起。

每天早晨，两个人一起去学习声乐，相互监督学习。当然，也是在这时候，纪清风的音乐黑洞开始展露出来。

他们原本是一起从初级学起，但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安小雅进度越来越快，短短几周内就已经掌握了几种唱法，并且练习得也较为娴熟。而纪清风呢，别说掌握唱法，甚至连谱子他也还是记不过来。

许是后来两者差距太大，声乐老师也没了办法，就提出让他们分开练习，并为纪清风单独推荐了一个私人老师：“她是我几年前的一个学生，现在也在名校读书。请她单独教你，你应该会学得比现在快点儿。”

怕是世界就是这样狭小吧，狭小到声乐老师的学生竟然是A大音乐系的奚冉。才入教室，她一眼就认出了纪清风，大呼着道：“天哪！没想到纪天才竟沦落为我的学生！”

女生的话里带着狠狠的恶意，只因大一时，她曾经给纪清风写过情书，甚至为他做出了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窘事儿，但最终，她还是被纪清风拒绝了。

如今相见，奚冉自然带了些恨意。但令她更恨的是，纪清风竟已经不记得她了。

“不记得了？！”女生气急败坏，睁大眼瞪着纪清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奚冉什么也不做，只是拿了一张谱子扔给纪清风。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玩儿着手机，等着纪清风唱完。末了，她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喏，我录下来了。你说，我把这个发到‘唱吧上会不会火？”

奚冉靠得很近，近到纪清风都能看到她眼皮上的双眼皮贴。

安小雅是这时候冲过来的。她宛如一支利箭冲过来，极其麻利地从女生手中抢过手机，并迅速从五楼扔了下去。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完成后，她又奔回来，将紧紧靠着纪清风的奚冉拉得远远的，然后拊掌大笑道：“不，这样才会火！”

“你……”奚冉黑了脸色，愤怒地跺着脚，然后冲去一楼。只是，在离开前，她困惑地盯着安小雅，问：“你是谁？”

“你猜！”安小雅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闹出了这样一件事儿，纪清风再无心学习。许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安小雅提议出去走走。

冬季的A市更加萧索，寒气匍匐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蓄势等待过往的行人。纪清风和安小雅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人海，穿过呼呼的风声，穿过刺骨的寒气，不知怎的，就到了大堤上。

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整个城市都伏在脚下，只见得密密麻麻的路，呈放射状伸向远方。

安小雅认认真真地盯着脚下的A市，在旁边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呢？”纪清风觉得困惑。大堤上的风太大，再加上安小雅的声音过小，纪清风只听得风声阵阵，并未听清她说的内容。

但是安小雅不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强塞到纪清风的嘴里。

“说甜言蜜语啊！”她眨巴着眼睛说。

许是那天的A市太过寒冷，身体内外的温差相距太大，这一刻，于这寒风凛冽的大堤上，纪清风只觉得内心一片温热。不，不是温热，是着了火，熊熊烈火，能同这世间的寒气抗衡。

【沉迷于那样的月色和情话里】

消息还是传开了。

即便安小雅将那个女生的手机摔坏了，这件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开始不断有A大的学生赶来这里，只为听一听纪清风的“鬼哭狼嚎”。

起初，纪清风和安小雅还能正常听课，但到后来，教室里近乎都是A大学生的时候，两人只得决定终止学习，回家看网上的视频。

而这视频，一看就是一个冬天。

在这个冬季里，纪清风和安小雅丝毫不敢松懈，一个月下来，双方竟然都有进步。当然，安小雅进步的速度是要远远超过纪清风的。

“你应该是没有音乐基因。”在纪清风第N次跟不上拍子时，安小雅伪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纪清风的肩膀，安慰他。

闻言，纪清风愣了很久。他眯着眼睛细细思考，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也许吧，虽然我妈是声乐老师。”

“声乐老师？那你干吗不让你妈教你啊？”

听完纪清风的话后，安小雅又开始喋喋不休，但纪清风懒得理她，继续埋头练习。

当然，和纪清风不同，安小雅确实进步飞快。在空闲的时间，她会在网络上发些自己唱的歌曲，结果竟然吸引了一些粉丝，虽然数量不多，但这已经是足够大的荣耀。

甚至，某家咖啡馆开业的那天，还邀请安小雅去驻唱。

那天，小小的咖啡馆里挤满了人，安小雅在台上唱得不亦乐乎，从经典情歌到民谣。从细节处理到技巧，安小雅宛如一个专业人员。

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安小雅身上。今日的她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了高跟鞋，化了细长的眼线，穿了红色的长裙，这样的安小雅竟是让纪清风觉得惊艳的。亦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咖啡店里就挤满顾客，当然，以男生为主，上去献花的男生不计其数。他们兴致高昂，换着法子想要得到安小雅的联系方式。

结束后，咖啡馆老板拿出从国外买来的红酒，拉着安小雅和纪清风，说是要庆祝一番。

聚会上，安小雅宛如打了鸡血般，超级兴奋。她起初喋喋不休，牛皮吹个不停，但是在后来，几杯酒下肚后，整个人就醉醺醺的，说话也大舌头起来。

她歪着脑袋倚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纪清风笑个不停。然后，她东倒西歪地从沙发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纪清风走来，靠近后，炫耀般地问纪清风：“怎么样，我优秀吧！”

黑暗中，安小雅的眼睛明亮得厉害，使得纪清风疑心她的眼睛里沾了什么。他不知不觉手就靠了上去，却只摸得一片柔软。

安小雅显然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她傻笑着问他，“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其实，这个玩笑并不搞笑，一点儿也不。

所以，纪清风并没有笑，只是保持一如既往的沉默。安小雅却俯下身子，悄悄靠近他的耳旁，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纪清风，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纪清风抬起脸。

有皎洁的月光顺着窗子落在安小雅的脸颊上，当然，还有她红润的嘴唇上。纪清风怀疑自己醉酒了，但他明明没有喝多少啊！他盯着安小雅，不知不觉就接了话：“好啊。”

后来，纪清风记起那天，总怀疑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他从不会说甜言蜜语，也听不得女生的甜言蜜语，可于那样一个时刻，他应该是醉了，醉到思维和习惯都全军覆没，这才会沉迷于那样的月色和情话里。

【而或许沉寂，才更饱含深意】

这是纪清风第一次恋爱。说来荒谬，医学天才纪清风虽然收过无数封情书，但并未有过女朋友。

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更不能具体描述什么是喜欢。他是这般骄傲的男生，从小被女生宠爱惯了，所以，女生所做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更何况，安小雅是这样神经质的女生。他们刚在一起的那几天，纪清风总以为，恋爱的这段时间，可能会是受难期。

他没有说出口，内心却已然后悔了。

出乎意料的是，和安小雅相恋的那段时光，是纪清风一生中最平淡的时光。但就是这样平淡的时光，在纪清风后来的记忆中和他如影随形。

他记得如此清晰，在一起的第一天，安小雅扬眉吐气般地笑着，掐着腰站得笔直。她取笑纪清风：“喏喏喏，是谁说你清高不近美色！”

安小雅自顾自地说着，然后猛地凑了过来——她就是这样不知廉耻——忽然就踮起脚，亲了亲纪清风的下巴。

“这是我的烙印。”

纪清风想要推开安小雅，安小雅却不管不顾，沉迷起这个游戏来。

两人的恋爱确实平平淡淡。和以往一样，他们一起练习声乐。只是，安小雅喜欢动物，每天晚上，她总是会拉着纪清风去宠物店闲逛。她会指着某个动物大叫道：“以后，我们也养一个吧！”

她说得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早已预料到以后的种种结局。

纪清风不满，有时候会回她一句：“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怎样啊？”

“我一定知道啊！你这样死脑筋，想必早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吧！”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安小雅一边说着，一边冲着纪清风傻笑。岁月静好，于这样一刻，纪清风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十二月的尾声，纪清风的父亲找来了这间练习室。

中年男子西装革履，身材瘦长，脸色苍白。看着安小雅，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就直盯着纪清风，沉沉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没必要折磨自己了，回去继续学医吧。现在的你，学习自己不擅长的音乐，我自然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好了，你的目的达成了，我和你母亲不离婚了。”

中年男子说完话后，转身就走。

而一直站得直直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的纪清风，也松懈了下来。他宛如卸掉重任，蹲在地上，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是了，纪清风要学声乐，众人只当是迟来的叛逆期作祟，却不知，这只是纪清风给予父亲的当头一击。从医的父亲要和学声乐的母亲离婚，那纪清风就学声乐。他要用这无声的叛逆来抵抗父亲所谓的决定。

在这长时间沉默的较量中，他最终胜出了。

“你学习声乐的目的只是这个？”安小雅蹲在旁边问纪清风。见纪清风不回答，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带着笑意，说：“你回去好了。你本来就不适合学音乐。”

拥挤的练习室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再继续说下去。

纪清风没有回答，但他是这般睿智的男生，自然知道如何在人生这条路走得顺当。当然，安小雅也不再说话，她只是不知道此刻应该再说些什么。

而或许沉寂，才更饱含深意。逼仄的房间里，纪清风的沉默、安小雅的沉默、彼此各自心怀的想法，同归于这死一般的沉寂。

【她在城南，与城北天地格格不入】

纪清风回了A大。

这样的新闻再次闹得满城风雨，许多人在背地里仍旧对着纪清风指指点点，只是，这次的传闻似乎偏题了，他们压低声音，话题围绕着安小雅转动——

“他不会是为了那个姑娘才休学的吧？”

“对哦，好像还是他的爸爸抢行把他拉回来的呢！”

……

传闻裹了异样的色彩，颠倒黑白，就如此光明正大地在校园里铺天盖地地袭来。

更过分的是，纪清风的朋友也信了这样的传言。他们玩笑般地围着纪清风，让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来奇怪，听到这样的传闻，纪清风竟然有些厌恶。回校的几天，他一直没和安小雅联系，他忙着去实验室解剖，也忙着补习课程，

再次见到安小雅已经是十天以后了，纪清风穿着白色的大褂，和朋友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他低着头，自顾自地研究着手中的资料，却猛然被朋友推了一下：“是不是那个女生？”

他们挤眉弄眼，笑得暧昧且不怀好意。纪清风抬头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就看到向自己跑来的安小雅。

她依旧风风火火，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并不理睬周围人的注视，眉飞色舞道：“我等你很久了呢！”

本来安静的校园，因为安小雅的出现，忽然就热闹起来，过往的人悄悄聚集了过来，甚至有人拿起手机拍了照。

“就是她啊！长得也就这样啊！”

“对哦。”

安小雅许是等了太久，灼热的阳光照得她脸颊通红，马尾辫也松松垮垮的，额前的碎发搭在脸颊一侧，看上去确实并不是多美好。

周围人的议论声入耳，纪清风竟是如此窘迫，特别是当安小雅笑着扑过来的时候，他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躲开了。

之后，耐不住朋友的起哄，几个人一起去附近的饭馆聚餐。朋友问安小雅：“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闻言，安小雅放下了筷子，嘴角还粘有米粒，咧着嘴大笑道：“我没有大学毕业，被劝退了。”

众人不再说话，但纪清风不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朋友眼中的意味深长。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谁也不知该如何搭话。

但安小雅不管不顾，自己一人吃得津津有味。

一顿饭吃完，纪清风便借口有事儿和安小雅告别了。他走得如此仓促，以至于背影也是匆匆忙忙。

回宿舍后，朋友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真的喜欢她吗？”

是吗？

纪清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难题悄无声息地在纪清风的心中激起万千波澜，使他不得不在重新审视如今的状况。

怕是他自己也该承认，现如今，他竟如此畏惧旁人的眼光。和当初选择声乐不同，那次，他有十足的把握战胜父亲，但这次，他怕了，远方在天际，在众人的流言蜚语中。

她在城南，与城北天地格格不入。

【生命中很多事情，本就是不可预料的】

是从那天开始吧。

纪清风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安小雅，甚至就算安小雅找来学校，他也是借口有事儿躲着，在实验室看着安小雅离去的背影。

有时候，纪清风也觉得困惑。他想不通，安小雅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一味地躲闪，不提分手的事儿，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待在实验室。

他们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仿若被切断的藕片，仍有细丝牢牢牵连在一起，拉扯不清，只是线越来越长，长到彼此看不到对方。

纪清风一直在躲，直到安小雅找来实验室。她剪了短发，一张脸看起来憔悴得很。宛如初次见面，她称呼他为天才：“天才纪清风，有个好消息，我签约了一家唱片公司，不是大公司，是在上海那边，但总算有了一份工作。我要去唱歌了。”

她说得淡然，眼里却有泪花，最后，索性捂住脸哭了起来。安小雅哭得如此悲痛，甚至纪清风想要靠近，也被她推得远远的。

“你喜欢我吗？”她猛地抬起脸，脸颊满是泪水，固执地问纪清风。

实验室里还有旁人，他们虽各自忙着，但都偷偷瞄了过来。纪清风不知怎样回答，只是抿着嘴唇，转过了视线。

“你去吧，去上海吧。”许久之后，他说。

你去吧。这句话，竟成为两人最后的告别。

此后，他们就再无交集了吧。

下半学期里，纪清风接到了交换生的名额，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某天，去了新加坡。国外的生活倒也惬意，除了每天的学习，纪清风交了一个女朋友。那个女生出身名门，毕业于高等学府，谈吐举止自然优雅。更难得的一点是，她格外地宠爱纪清风。

就这样吧。

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而曾经的所有，声乐和安小雅，都应该被抛到脑后了。噢，对了，纪清风的父亲和母亲，最终还是离婚了。知道消息的那天，纪清风并未吵闹，他想了很多，渐渐开始明白，生命中很多事情，本就是不可预料的。

确实是不可预料，一年后，纪清风回国，去学校办证件。邻座的老师盯着他笑：“你现在是好运，当初知道办休学手续。但当时啊，我听朋友说，邻校的一个傻女生没有办手续，擅自离校了几个月，早早就被开除学籍了。”

“噢。”纪清风漫不经心地应付着。

那老师却走了过来，补充了一句：“对了，好像那个女生是叫安小雅。”

安小雅？

事情宛如谜团，令纪清风百思不得其解。从初次相遇到现如今，安小雅背负太多谎言和秘密，让纪清风看不穿，也无法去了解。

因为，他们已许久不联系了。

【一场爱的送行】

谜底最终浮出水面，是在很久之后了，久到纪清风和女友回了国，订了婚。

那是在某天午休时，女友大惊小怪地拿着手机跑了过来。她登了他的微博，刚巧找到了曾孜孜不倦写私信劝阻纪清风的那个人。她点击那个头像进去，就看到谜底。

这些秘密落在深海之处，岁月是尘沙，埋了一层又一层。

当然，从第一条开始——

好失落，我没有考上A大，距离男神远了些，但所幸我们在一个城市。

在A大的官网，我看到了男神学声乐的消息。怎么办啊？我要劝阻他，骗他签个不公平的条约，逼迫他重返校园！啊啊啊！男神迎来了叛逆期，我来拯救他！

今天晚上，男神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隔着木门，我听到了他沉重的抽泣声。或许，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在大堤上，我对男神表白了，风声太大，湮没我说的情话。纪清风，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我看不得旁人靠你太近，也看不惯他们伤害你。

啊啊啊啊，我和男神表白了！

糟糕！我忘记办休学手续，被学校劝退了。但是没关系，还有男神在！

……

或许，离开，是我最后的送行。纪清风，后会无期。

这些细碎的内容，承载着安小雅的心声，隔着千山万水，最终传到了现在的纪清风身边。

他脸色苍白，只觉得胸口疼痛，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是谁啊？竟然这么喜欢你！”女友在旁边吃醋了，指着另一条微博说，“看看，她竟然还给你写了歌。”

是一首歌，清风当歌，就是它的名字了。

他点开曲子，先是沉重的寂静，似乎还有女生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再然后，熟悉的嗓音缓缓响起，她唱道：“清风当歌，爱情盲目到飞蛾扑火，穷其一生，你本就不属于我……”

原来，原来，在谜底的容器里，与种种谎言依附在一起的，竟是安小雅如此的良苦用心。她盲目到极端，为纪清风一叶障目，甚至连最后的离别，都是一场爱的送行。

在曲子即将结束的时候，纪清风再也忍不住。他闭上眼睛，伪装淡定。可是啊，无人知道，在这热闹非凡的异国，他的心中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这倾盆大雨，自黎明下到夜幕降临，淹没城与国，洗去铅华，洗去世俗，只留一座空城，驻足于他曾不齿的爱情。

而在大雨中，自然站着一个叫安小雅的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