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的词汇化过程及其动因

阳　盼

(湖南理工学院 中文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0)



“不无”的词汇化过程及其动因

阳盼

(湖南理工学院 中文学院，湖南 岳阳414000)

双重否定结构“不无”经历了一个由跨层结构到双音词的发展过程。“不无”由跨层结构变为动词是一个连续渐变的过程，其中“无”句法位置的变化带动了其词性的转变，为“不无”的词汇化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另外语义的融合、汉语双音化趋势的发展也是“不无”词汇化的两个重要因素。

不无；词汇化；句法位置；重新分析；原型范畴

一　 “不无”的词汇化过程

“不无”中的“不”是一个否定副词，“无”是一个否定动词。先秦，两词出现在线性序列上连用，但用例偏少。如：

(1)昔岁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左氏·宣公十二年》)

(2)曰：计生死者，或曰死己有，或曰死己无，或曰死己亦有亦无，或曰死己不有不无。 《关尹子·四符》

(3)以不有道，故不无道；以不得道，故不失道。(《关尹子·一宇》)

(4)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庄子·秋水》)

此时的“不”和“无”是一个跨层结构，不在同一句法层次上。“无”作为动词后面一般接名词性成分，与其构成一个动宾结构，然后再由副词“不”对整个动宾结构进行否定。“不”的语义指向并非“无”，而是整个动宾结构。一般来说，当句中有状语、动词、宾语三者时，动词与宾语的关系要比动词与状语的关系亲密，所以此时的“不”和“无”不容易成词。

两汉魏晋南北朝，“不无”的用法和先秦一样，仍旧属于一个跨层结构。如：

(5)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史记·田儋传》)

(6)栖心入信者前良不无此志。(《弘明集·卷第十一》)

在上述例句中，“无+善画者”“无+此志”组成一个动宾结构作句子的谓语，然后再由副词“不”对整个动宾结构进行否定。“不无”的跨层结构非常明显，两者还没有词汇化的倾向。

隋唐五代时期，“不无”后面所接成分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出现谓词性成分。如：

(7)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奏曰：“逆胡指阙，以诛国忠为名，然中外群情，不无嫌怨。(《旧唐书·玄宗本纪》)

(8)严补阙官业，或异于斯，昨者进拟，不无疑缓。(《旧唐书·李藩传》)

(9)古人守死善道，不无为也。(《旧唐书·狄仁杰传》)

“不无”后面接的是简单的动词性成分，如“嫌怨、疑缓、为”等，“不无+VP”构成一个连动式结构。含有多个动词的句法结构中的居于次要地位的较为靠前的动词难以长久保持其原有的性质，容易发生功能的变化。这是因为当句子中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动词时，人们在理解句子时注意力就集中在处于焦点位置居后的主要动词上。(董秀芳2003)“无”由主要地位退居到次要地位，句法位置、结构关系的改变会引起词性的转变，这样“无”就由原先的动词虚化为表否定的副词。这一虚化过程是“不无”开始词汇化的重要阶段。

宋元时期，“不无”后面出现谓词性成分的次数逐渐增多，使用频率极高。

(10)一手之中，不无钝利；方之它人，若江汉之与潢潦。(《太平御览·卷六百二》)

(11)以此不无忧想，不知尔来汝与诸幼各安乐否？(《欧阳修集·卷一五三》)

当“不无”后面接谓词性成分时，“无”的动词义逐渐减弱，动词功能开始衰退，“不无”由谓语成分退居非谓语成分。此时的谓词性成分居于句子的核心地位，由“不+无+名词性成分”变成“不+无+动词性成分”再到“(不+无)+谓词性成分”，“无”与原有名词的界限失落，“无”与名词之间不再构成直接的语义关系。董秀芳(2013)指出：“一个普通句子的焦点是其谓语部分，而谓语动词是焦点结构中的句法核心，其认知突显度大，独立性强，因而不容易与其他成分黏合为一个单位，这样由动词参与构成的短语就不容易实现从短语到复合词的转变。”这时候“无”和“不”组成并列短语共同修饰后面的谓语部分。

明清以降，“不无”后接成分开始发生变化，除了接谓词性成分以外，“不无”开始大量出现在名词前面。

(12)内阁藏书甚多，然岁久不无残阙。(《典故纪闻卷十六》)

(13)户科给事中陶崇道上言：‘诸臣各执成见，不无异同；尤望皇上尽入陶镕，化其畛域。(《东林始末》)

(14)但以为壮年鳏处，不无感伤，初不意其所属意也。(《今古奇观·第六十一卷》)

(15)论者谓诸王之遗泽，隆替有殊，然而中山有增寿，与岐阳之有景隆，追溯先烈，不无遗憾。(《明史·卷一二六·列传第一四》)

由于句法位置的变化，“无”开始重新后接名词性成分，此时的句中没有出现谓语中心，在“不无+名词性成分”这一结构中，人们把注意力放在以“不无”为中心的成分上，导致句子的语义焦点重新回到了“不无”这里，使得“不无“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随着“不无”使用频率的提高和两者之间高度的语义关联性被看作一个表义单位，“不无”由并列短语凝

固成动词，至此“不无”的词汇化完成。

“不无”词汇化后与原来的短语义几乎不存在什么区别，在现代汉语中，作为短语的用法仍然存在，并且与词的用法不相上下。例如：

(16)贝尔不无吃惊地发现，自己并不同意老师和教科书上对于量子论的正统解释。(《量子物理史话》)

(17)这条上抛线与中国经济发展的轨迹是如此紧密地相吻合，以致于她不无自豪地说：北京紫玉山庄决不是顶峰，而一个新的起点。(《报刊精选》)

(18)徐恩曾感慨不已：“自古大特务都是不得好死的。”他不无辛酸的自慰：“自幸只是被撤职，而没送命”。(《蒋氏家族全传》)

(19)提起当年，马云不无感慨：“那时候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啊，就跟骗子似的。(《谁认识马云》)

在上述例句中，“不无”是作为一个并列结构的短语存在在句子中的。董秀芳(2013)曾用原型范畴理论解释了这一类现象，她认为：“复合词是一个原型范畴，是一个模糊集，从句法到词法是一个渐变的过程，短语与复合词构成一个连续统，因而这两个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在复合词范畴中，有些成员已经彻底词汇化，不再具有短语的特性，这是最典型的成员，而更为大量的形式是出于变化过程之中的既带有短语的某些特征又带有词的某些属性，其中有些成员已经具有了很多词的性质，只残存了部分短语的特征，这是比较典型的成员，还有一些成员则只具有部分词的特点，还保留了大部分的短语属性，这是不太典型的成员。”“不无”就是比较典型成员当中的一种，它在很多情况下是作为动词存在在汉语词汇系统中，但也有不少情况是保留着短语的特性。

二　 “不无”词汇化的成因

任何一种语言现象变化的动因都是很复杂的，双重否定结构“不无”的词汇化过程无疑也是在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完成的，其中句法位置的变化、语义的融合、汉语双音化等因素产生了重大影响。

1.句法位置的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是指在词语结构形式不变的情况下，由于人们理解的变化，被赋予了一种新的含义，同一种语言形式被赋予了一种新的解释。“不无”的词汇化存在着一个重新分析的过程。“不无”原本是跨层结构的两个词，“无”只能后接宾语，由于语言的发展，后面开始出现谓词性成分，即由否定词“无”充当动词后接其他动词，由谓语位置降格至状语位置，与前面的“不”一起构成并列结构作状语修饰后面的谓语成分。后来随着后接成分的改变，“不无”语义焦点的回归“不+无”开始重新分析，“不”和“无”的边界开始模糊甚至消失，两者融为一体固化为一个单位，促进了词汇化的形成。

2 .语义的融合。

语义的融合是“不无”发生词汇化的一个重要诱因。董秀芳(2013)指出：“两个语义接近的形式，在概念领域内的距离比两个语义相反或相对的形式近，根据距离象似原则，应该具有更近的距离，因而也就更容易发生词汇化。”“无”与前面的否定副词“不”因为概念之间的距离相近，两者都表示否定意义属于同一范畴，相应的并列项之间的形式距离也应该比较近，两者之间内部形式开始模糊，语义上的分析性减弱甚至丧失，可凝结性大大加强。这为“不无”的词汇化创造了一个条件。

3. 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影响。

汉语双音化是汉语词汇系统中的一个显著趋势，冯胜利( 2000) 认为，汉语最基本的音步是两个音节，音步是最基本的韵律单元。随着汉语双音节体系的建立，单音节否定词“无”逐渐弱化，最终退化为否定语素，否定语素“无”单音的特点使得否定副词“不”和“无”之间的距离拉近，“无”向“不”靠拢，使得“不”和“无”之间的界限消失，在反复的使用过程中它们之间的句法关系逐渐变得模糊，内部逐渐凝固，最终变为一个在句法上无须再做分析的单位。“不”和“无”两个音节组合成一个双音节音步，成为一个标准韵律词，这位“不无”词汇化的形成奠定了形式基础。

结语

词汇化是原来非词的语言形式在历时发展过程中变为词的过程。在双重否定式“不无”的词汇化过程中句法位置的变化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原先的跨层结构通过句法位置上成分的改变带动了词性的转变，再加上相邻两个否定语素的高频融合和汉语双音化的影响，使得双重否定式“不无”逐渐具备词汇化的条件，由跨层结构变成一个词，完成了词汇化过程。

[1]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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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冯胜利. 论汉语的“韵律词”[J]. 中国社会科学，1996(1).

[4]金颖. 副词“无非”的形成和发展[J]. 古汉语研究，2009(3).

[5]李德鹏.“不+X”类双音节动词的词汇化[J].西南石油大学学报，2012(5).

[6]徐时仪.否定词“没”“没有”的来源和语法化过程[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3(2).

[7]杨万兵.“莫非”的功能差异及其历时演变[J]. 汉语学习，2008(12).

[8]姚小鹏，姚双云.“不 X”类副词的语法化与表义功用[J]. 汉语学习，2010(8).

Class No.:H14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Causes of Lexicalization of the Chinese Words Buwu

Yang P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Yueyang, Hu’nan 414000，China)

The structure of double negation Buwu in modern Chinese has experienced a process from the layer structure to the double-syllable word. The change of Chinese words Buwu from the layer structure into a verb is a continuous progress. The syntactic position of “Wu” led to changes in their part of speech. The lexicalization of the Chinese word created an advantageous condition for Buwu, and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Chinese double-syllable word is another important factor to the lexicalization of Chinese words Buwu.

Chinese words Buwu；lexicalization；syntactic position; reinterpretation; prototype category

阳盼，在读硕士，湖南理工学院中文学院2014级。

1672-6758(2016)09-0154-3

H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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