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云
摘 要:作为鲁迅的同时代人,废名是站在作家的立场对鲁迅的《狂人日记》进行了审美判断。在研究《狂人日记》的过程中,废名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对鲁迅的创作姿态、创作过程、创作内涵进行了深刻剖析,并指出鲁迅创作过程中的思想悖论,可谓是独到的“狂人”研究。废名批评不仅对当时而且对当下的鲁迅研究都很有借鉴意义。
关键字:废名;《狂人日记》;作家;批评
废名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家,作为与鲁迅同时代的人,他与鲁迅之间的关系很有戏剧性。从五四文学革命到30年代,废名对于鲁迅,经过了从敬爱、亲近到疏远、龃龉相生的感情和认识变化。1930年初,鲁迅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同年5月12日,由废名和冯至编辑的《骆驼草》 周刊在北平出版。在创刊号上,废名化名“丁武”发表《〈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宣言〉》 一文 :“新近得见由郁达夫鲁迅领衔的《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宣言》,真是不图诸位之丧心病狂一至于此。”[1]公开斥责鲁迅等人占山为王,文士立功,有政治野心,是他和鲁迅疏远的分水岭。但是到1949年建国后,废名对鲁迅的态度发生根本性的转变。1949年之后,可以说废名对鲁迅有了重新认识。废名对《狂人日记》的解读别有一番韵味,一方面是因为废名首先是一位作家,教师,然后才是一名批评家;再者是因为废名与鲁迅之间关系的独特性;最后是废名有自己的文学观念与价值底线。综合这三方面,废名的《狂人日记》批评有独特的价值。
法国批评家蒂博代把批评王国一分为三:“自发的批评”,即读者的口头批评或报刊记者的即时批评;“职业的批评”,即大学教授或文学研究者的批评;“大师的批评”,即已获得公认的大作家的批评。废名对鲁迅的批评无疑属于第三种批评。笔者认为,职业批评家回答的是作者到底“说了什么”,作家批评家回答的是作者“怎么说”,关注点不同,正因为关注点的不同,所以作家的批评相对于职业批评家来说,别有意义。如果说职业批评家是“以学究之陋解诗”,那么作家批评家则是“以诗解诗”。[2]所以作家批评家更能走进作者的创作心理。蒂博代在20世纪早期曾有力地肯定了“伟大的作家们,在批评问题上,表达了他们自己的意见。他们甚至表达了许多意见, 有的振聋发聩, 有的一针见血。”[3]
废名的作品大多以简洁朴呐的笔调叙写乡村翁媳儿女的生活琐事,以冲淡古朴的意境流露抱朴守真的人生理想职业批评家们要么从某种既有观念体系如哲学、美学、艺术理论导入批评,将批评作为一种理论的运作;要么就在具体批评中获得养分,将之升华成理论要素,让批评服膺于理论的需求。而在作家批评主体眼中,批评的基本要务便是传达对文本的艺术感受。废名对于鲁迅《狂人日记》的研究便是如此。
在《鲁迅研究·“狂人日记”》中,废名不仅分析了鲁迅的创作思想,而且分析了鲁迅的创作技巧。废名主张“先研究了鲁迅的杂文,研究了鲁迅的思想发展。回头再来读鲁迅的《狂人日记》。”,“否则,像这样的小说,要今天的青年完全理解,是很有困难的。首先是它的内容,相当复杂,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社会现实,鲁迅的立场,鲁迅的观点,鲁迅的迫切的感情,都交织在小说的字里行间,难以一下子理得清。而这些同样在鲁迅早期的杂文里存在着,我们现在已经明白了。”[4]在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废名在分析鲁迅小说的过程中,注意把鲁迅的创作和他的创作思想联系起来,并且考虑到青年读者的需求。作家批评注意使批评话语首先在话语对象上更主要面向“读者”。职业批评相形之下,其所持批评观由于焦点在理论,因而文学创作人和其他批评者更适合成为他们的说话对象。这就决定了废名对于鲁迅的批评面对的是读者,前文已经提到,废名在批评家之前,首先是作家和教师,身份角色的前置已经决定了他批评的关注点的不同,而这个关注点是职业批评者所无心顾及的。作家批评中“我”的色彩之重,使批评笼罩在脉脉的“人”的气息之中。废名对《狂人日记》的批评便是如此。
作家批评重视文本的阐释和还原,强调批评者对文本自身感受的阐述,侧重批评者对作者创作轨迹的探幽。废名在《鲁迅研究·“狂人日记”》中,注意回歸文本,找寻鲁迅的创作思路。鲁迅的《狂人日记》一共有十三章,废名分别对这十三章进行了分析,甚至向我们展示了鲁迅的创作过程。“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认器”的切身创作体验和丰富实践积累使他们更能准确号脉出“呕心沥血的结果”与“自然流露的部分”。就像王安忆所说的,“似乎找到了文本的“ 纲目”,苦苦追索爱米莉·勃朗特如何建构这个经典爱情世界。”[5]她开始了复述文本的历程。作家批评大量使用“复述”文本的方式,“复述”并非对作品原有话语原封不动地照搬,而是批评主体“整合”以后重新组织建构。废名在这里对《狂人日记》就是以“整合”的方式进行了重新建构。
废名的批评在对小说的重新建构的过程中,也注意到分析作家与其创作当时的社会环境的关系,但并不主张对作品进行“索隐式”追查。例如,“鲁迅的叙述还是通过生活的真实来的,我们推想作者在开始写他的小说的时候是‘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于是他就把这个做背景来替一个狂人说话了。”再有,“‘赵家的‘赵与旧日的《百家姓》有关系,所以《阿Q正传》里面的赵秀才也姓赵,假洋鬼子便姓钱,《百家姓》就是从‘赵钱孙李起头的。我们这样说,并不属于“索隐”的范围,这些事说清楚,足见鲁迅笔下的旧中国的任何事都有代表性。”再有在分析《狂人日记》中女人打小孩的场景时,废名分析道,“这个形象却不一定是从北京街上摄取来的,在中国各处都有。”废名明白的说出,“鲁迅的《狂人日记》之所以动人,确乎是因为作者把社会生活以及作者自己的思想感情都集中起来的。”由此几处可以看出,废名在分析作品时是充分考虑到当时作者创作的社会环境的,这种分析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就像周海波在《文学的秩序世界:中国现代文学批评新论》中阐释的,鲁迅文艺批评的对象不仅仅是文艺本身,而是建基于时代、历史、文化、人生、文艺等重大问题上的宏观思想文化评论。
废名作为鲁迅同时期的一个作家,在分析鲁迅的作品时,其优势在于能够最大可能地还原作者创作时的思想以及感受,并且也注意用自己的小说学来分析鲁迅的创作。如“很可能作者自己写到这里有这个感觉:‘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作者是在夜里写作,也很可能夜深人静听见狗叫,故写一句‘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废名的小说学,便是“依靠细节的描写,把故事联系起来,发展下去。”在一定程度上,他就是在这个基点上分析赞同鲁迅的小说创作的。最特别的是在分析鲁迅的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在整篇文章的地位时,废名分析道,“在第十章里,作者已经准备结束故事了,从读者看来,《狂人日记》也确实有了结局,那么第十一章、第十二章又写的什么呢?……正因为勇敢的叛徒具有清醒的头脑才有《狂人日記》的第十一、十二章,其重要性相当于鲁迅后来认识思想改造的重要。”在这里,废名用设问的方式向我们诠释了鲁迅设置第十一、十二章的用意。这种研究或许只是批评家的自作多情,但是在这个基础上可以看出废名在分析文本时对于段落与作者思想的关系的重视。
在分析每一章的过程之中,废名也顺带指出作品的精华之处,颇有金圣叹评《水浒传》的架势。并且废名在评论每一章节的过渡时,也揭示出鲁迅的创作逻辑。这应该属于作家批评的专长。例如在分析第一章到第二章的过渡时,“第一章制造空气,第二章第一句很快把空气带过来了,往下就要发展故事,首先要替小说布置一个所在地出来。所以接着‘早上小心出门以下便写出所在地来了。”在分析第四章到第五章的过渡中,废名说道,“在第四章里通过何医生看脉把狂人对‘吃人的愤怒写得很形象了,但作者还得向读者提出一些依据来,然后才真是持之有故,不是无的放矢。第五章便提出一些根据的材料……”,从这句中我们可以分析,废名完全是以一个作者的身份来分析鲁迅的创作思路(或者是情感脉络),充分考虑到鲁迅创作过程中的思路走向。
结语
废名站在作家的立场上对鲁迅的《狂人日记》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其中的见解有很多闪光之处,可谓是作家批评的典范。《鲁迅研究·“狂人日记”》 应是废名以新的理念认识鲁迅的心血之作,不仅在当时而且在现代都具有一定的时代价值和学术价值。
参考文献
[1]废名.废名集 [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王夫之.清诗话[C]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蒂博代. 六说文学批评[ M] .三联书店, 1989.
[4]王风编. 废名集[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王安忆. 心灵的世界[M ] .复旦大学出版社,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