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与想象之间的故园之恋

2016-09-26 22:08晏斌
卷宗 2016年7期
关键词:儿童视角萧红

晏斌

摘 要:萧红是典型的自传型女作家,她的创作大多来源于亲身经历, 其中童年时期的经验和感受,尤为重要地影响着她书写人生、家乡的情感。萧红的“童年回忆”是一种远距离的凝望和选择, 隔着岁月频频回首,童年幸福的后花园是成年后流离失所时夜夜梦回的家园,萧红一次次借助回忆重返故园,得到心灵的慰藉,完成了对自己心灵的净化。同时, 这种回忆也使她超越了个人体验之后,进入具有普遍性的人类关怀之中。她笔下既有纯净的儿时美梦重温, 也有对家乡的痛心批判。本文拟从童年生活对萧红文学创作的影响、“萧红体”及儿童视角探讨在其童年印象中真实与想象之间的故园之恋。

关键词:萧红;萧红体;儿童视角

萧红的“童年回忆”是一种远距离的凝望和选择, 隔着岁月频频回首,童年幸福的后花园是成年后流离失所时夜夜梦回的家园,萧红一次次借助回忆重返故园,得到心灵的慰藉,完成了对自己心灵的净化。

1 荒凉的“后花园”印象

“后花园”是萧红童年最重要的成长场所,在她短暂的一生及文学创作中印下了孤独荒凉的基调。她在《呼兰河传》第四章中不惜多次孩子气地重复着近乎单调的语句:“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我家是荒凉的”。在整部作品里,孤寂、寒冷和悲凉情绪无处不在,即使在最热闹的跳大神的鼓声中,在繁华的放河灯之后,“荒凉”始终在弥漫……透过这种种的“荒凉”,最令人震撼的却是人心的“荒凉”——使萧红的作品中,即使冷静平淡的叙述中都透出凄冷的暗色。

透过作品,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荒凉感的寻根可以追溯到童年的萧红没有感受到足够的家庭温暖,特别是童年时期对性格和价值观形成最具影响力的父母之爱的缺乏,使她感情一生残缺。而对于作家, 童年记忆不仅是情感上的缠绕, 而且会进一步形成作家创作的某种思维定式, 在创作中成为灵感之源。

在萧红的小说、散文以及回忆里除了谈到宠爱她的祖父外,很少能看到幸福的痕迹,以至于一批以骆宾基的《萧红小传》和肖风的《萧红传》为代表的传记,长期以来形成了“萧红的童年是非常不幸的”的说法。从她的文字里我们也确实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寂寞孤独乃至于痛苦。

绝大部分心理学家都认为,艺术的创作中,童年时期的经验尤其是印象深刻的经历,往往能够奠定艺术创作基调。对于文学家来说,创作中对材料的选择和确立情感倾向时,童年的经历可能会在潜意识里不由自主地对作者具有更深刻的影响力。

2 童年印象对写作的影响

其实,较大多数出生于那个年代的东北农村儿童来说,萧红的童年应该还是充满过自由和乐趣的,我们可以从她不由自主的回忆里感受到这一点。怀着对故乡强烈的爱恋,萧红描绘出的童年后花园是美丽、丰富而热闹的:

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

是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

她的后花园也是充满了活力,生命力和自由的:

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萧红就是在这样充满阳光和自由的环境里,和她忠实的玩伴——祖父一起成长。可以说至少在九岁以前,萧红的母亲健在的时候,她的童年是充满了快乐和温暖的。在萧红出生时祖父张维桢已62岁,她的降临给生性散淡、以读书为乐的祖父无限的欢喜,宽容善良的祖父给了她最多的关爱。同时, 他性情中的浪漫乐天也给萧红的成长提供了极好的环境。这种宠爱使得孩子的天性得以自由发展,但同时过分的娇纵也使小萧红性格偏于任性难驯。正是这样热爱自由、桀骜任性的性格导致了她成年后的逃婚、自我放逐的叛逆行为,并且也影响到她日后形成独树一帜、不因循他人的“萧红体”写作风格。

萧紅的生长环境是幸福的,作为出生于大家庭的第一个孩子,深得祖父母的疼爱。父亲张廷举是当地负有声望的乡绅,家境比较富裕,家里有三十来间房子——大部分租给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苦劳动人民,这也为日后萧红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祖父给她最初的古典文学熏陶之外,她还可以顺利地上完小学,并且在自己成功使用“骗术”后进入女子中学读了初中,她不仅接触到很多新知识, 而且认识了很多思想开放的师长、朋友。这些在同龄的儿童特别是女孩子中是不多见的。

萧红童年最崇拜的伯伯对她也是另眼相看,给萧红读了不少古文,培养了她对古文的兴趣。有时候给小萧红和族中的小兄弟们讲古文,书讲完后伯父总是对孩子们说:“别看你们都是男孩子,樱花比你们全强,真聪明”,也当着什么人的面都夸奖她:“好忆力,心机灵快”。

据萧红的堂妹堂弟等人说,萧红的聪明机灵,活泼自由使她从小得到大家的喜爱和娇惯。萧红的弟弟张秀琢在回忆中这样描绘:“我家生活状况是比较优越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对姐姐也算得娇惯了。”

3 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萧红内心的世界,一方面是在幼时,家人特别是祖父的宠爱让她体会到了被爱的温暖、幸福和自由,她渴望爱、渴望被重视;同时,萧红解事颇早,至亲的去世及父权家庭的专制冷漠,她没能感受到她需要的温情。所以,透过她的作品和人生经历我们都可以触摸到她的痛苦,体会她毕生都在向着“爱”和“温暖”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围绕“家庭”这个概念来看童年经验对萧红的影响,分别要提到的几个人。

萧红童年时的顽劣任性,带着执拗。作为大家族的第一个孩子,大家对她都宠爱有加,特别是祖父的溺爱让人包括她的父母在内管教时都很为难,旁人的严厉很容易让她产生叛逆心理。

但是在父权中心的家庭下,祖母和父母对她的感情就显得淡漠了。在萧红6岁的时候,母亲姜玉兰又生下了一个弟弟,这种感受就尤为明显。这强烈地冲突的感情形成了她孤独、倔强、爱反抗的性格。

首先是家庭父权、男权的代表——父亲,第一个让她感受到冷漠和疏远。萧红七岁的一天祖母去世了,在后花园毫不知情的“我”在雨天顶着一个大酱缸盖子歪歪倒倒地走进屋里,得意地大喊大叫,父亲“一脚把我踢翻了,差点没把我踢到灶口的火堆上去”。从母亲去世起父亲更是开始了对萧红的打骂。所以父亲一向在萧红的作品中以贪婪冷漠,绝情甚至是暴力的形象出现的。

当父亲为租金的事把房客全套马车赶过来,是祖父把驾车的马解下来还了回去。祖父认为那两匹马对穷人:“就是命根。……而父亲还是争吵。”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男性代表。祖父代表的是温暖和爱,而父亲作为父权家庭的中心代表冷漠和绝情。

在萧红15岁的时候从小学毕业就要上中学的时候,“父亲的脸沉下了”!渐渐地父亲“变成一只没有一点热气的鱼类,或者别的不具着情感的动物”。

由于不能去上学,“我慢慢地病着了!什么心思也没有了!”这个时候,老祖父支住拐杖,仰着头振动着白色的胡子说:“叫樱花上学去吧!给她拿火车费,叫她收拾收拾起身吧!小心病坏!”只有祖父是最心疼,最能理解萧红的。但是年老体弱的祖父在这样以男权父权为中心的家庭里却没有分量。

从萧红和父亲顶嘴开始,经常遭到想要维护父权的父亲教训和打骂。

父亲打了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

萧红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温暖和爱,可这种爱却是无奈和让人叹息的。在很多萧红早期作品当中很多地主恶人都是姓张,而很多篇幅都是以“祖父”作为孩子的依靠和成长伙伴,同时我们也可以从文中看到祖父的无奈和声声叹息。

在《莲花池》中小豆和祖父的故事中,小豆的父亲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在两年后跟一个瘸腿的王木匠走了,只有爷爷和他相依为命,这种感情正是萧红童年孤独无助心理的映射。养活孙子是爷爷惟一生存的希望和支柱,为此老人不惜去盗墓,去当汉奸,可是依旧看着孙子在眼前死去。这种无奈悲伤和绝望,正与萧红在爷爷死后在后花园里放声大哭息息相通。

还有一个重要的女性在萧红的作品中出现,就是她的继母。九岁的时候,萧红的母亲去世了。我们可以看见她对萧红最后的温情:

大概就是她极短的清醒的时候:

“……你哭了吗?不怕,妈死不了!”

我垂下头去,扯住了衣襟,母亲也哭了。

幼小的萧红望着母亲买给她的小洋刀,想:“小洋刀丢了就从此没有了吧”,从那个时候起,萧红就知道母爱从此也没有了吧。我们可以想象她对于失去母亲的恐惧和绝望。所以和冰心伟大的“母爱”相反,在萧红的作品里总是体现出一种母爱的缺失。

很快,不到一年的时间萧红有了一个新妈妈。其实“继母梁亚兰也是呼兰当地人,幼年丧母,很知道无母孩子的痛苦。开始对萧红比较体贴,后来因为萧红的个性太强又任性和梁亚兰自己生了儿女,关系逐渐变坏”。

萧红自己也在《祖父死了的时候》说到了新母亲。其实,继母因为自己的经历,对孩子还是很体谅很客气,并不責打萧红,甚至骂也是指着桌子或椅子来。可是这并不是爱,不是萧红渴望的母爱,这样的疏离提醒着自己母亲的远逝,客气而生分。这不是萧红能理解和体谅的,因为越客气就越冷淡疏远,生人一样。

活动主体的童年经验是一种对自身童年生活的心理印象,并非完全如实地记录童年生活原貌,已经经历过经验者的过滤和选择,带着很强的主观色彩,甚至于结构重建的倾向。在成年人中也可以得到证明和体现,而孩童因为年龄的限制,这种心理印象往往就会被折射或者放大。因此,童年美好的回忆可能会被回味一生,而同样的,童年的挫折和痛苦也会成为他(她)一生都无法摆脱的伤害。

因为这种主观的感受,萧红的作品大多都表现出一种亲情的稀缺,生与死都是必然、麻木和没有尊严的,她毫不留情地批判家乡那些以原始状态生活着的农民“蚁子似地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同时,在另一方面,特别是后期的散文她又表现出强烈的思乡、怀念故乡之情:“为什么要失眠呢!……我想想,也许就是故乡的思虑罢。”故乡在回忆当中也是如此美好:“在家乡那边,秋天最可爱。蓝天蓝得有点发黑,……天空……高得再没有那么高的”——“月是故乡明”。童年印象中的天空都是无与伦比的绝美。

这是一种强烈的心理冲突。心理印象当中的挫折痛苦,促使萧红选择感情和生活世界上的逃离,转向外部去寻求安慰和补偿,但是越是远离家乡、远离那些童年欢乐美好的回忆,她对故乡就越是牵挂。这种矛盾贯穿萧红的整个创作过程。于是,在笔调沉重的叙事之中,对家园深情的描述总是不经意地流泻而出。不能回归的家乡,无家可归的荒凉孤寂形成了萧红创作的基调。

萧红在《呼兰河传》结尾中解释创作的动机时说,作品里并没有优美的故事,只是因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家园的深情时时充满在幼年的记忆里,难以忘却,就记下来了,是一种存在于真实与想象之间的故园之恋。

在生活中, 当人们面对成长的困惑和迷失,找不到自己存在价值时, 本能地会自然地将目光回视。“童年回忆”是一种远距离的凝望和选择,成年后萧红一次次追逐“永久的憧憬和爱”,感受到的却是饥饿、寒冷和背叛,所有的纯真和温暖都留在了回忆中,童年幸福的后花园成为魂牵梦萦的心灵归宿。同时,这种回忆也使她超越个人体验进入普遍人类关怀,重温儿时的美梦也展开对家乡落后愚昧的批判。

隔着岁月频频回首,童年幸福的后花园是成年后流离失所时夜夜梦回的家园,所以,她的作品带着孩子的好奇天真和真诚,但又以人生的悲苦为厚重底色,忧伤凝重。

儿童视角的运用,体现了萧红拒绝长大的矛盾。成年后的人生经历坎坷, “童年回忆”则是一种远距离的凝望和选择, 萧红一次次借助回忆重返故园,慰藉漂泊孤寂的心灵,完成了对自己心灵的净化。

参考文献

[1]萧红. 萧红全集(上,中,下)[M]. 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 1998.

[2]黄晓娟. 雪中芭蕉——萧红创作论[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3]骆宾基.萧红小传[M].黑龙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

[4]葛浩文. 萧红评传[M]. 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 1985.

[5]王小妮. 人鸟低飞——萧红流离的一生[M]. 长春:长春出版社,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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