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保平
鲁迅先生曾经说:“中国人的官瘾实在太深,汉重孝廉有埋儿刻木,宋重理学有高帽破靴,清重帖括而有‘且夫’‘然则’。总而言之:那魂灵就在做官——行官势,摆官腔,打官话。”(1926年《学界的三魂》)这将那些有官瘾的人刻画得淋漓尽致。
汉朝的时候,还没有科举,普通人做官要靠“举孝廉”,由地方长官举荐“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人。有人为了显孝,把自己的亲生幼儿活埋了,声称省下粮食来奉养老母;还有人父母都健在,就用木头刻块灵牌,每天对着牌位供奉磕头,好被举荐为官。
南宋的时候,官方推崇理学,许多读书人就戴着高帽子,脚穿破靴,打扮成理学家的样子,谋取官职;清代以八股取士,读书人写文章就以“且夫”“然则”为时尚,以图仕进。
官瘾之大,大到丧心病狂活埋亲子,以换取一官半职,这官瘾猛于毒瘾。过去吸鸦片上瘾者为了满足毒瘾,就算将亲子卖掉换毒资,也断不会亲手埋子。
更可怕的是,有的人,做官之前就有官瘾。《清代野记》里记载了一个还没有正式做官,官瘾却已经发作的人,其“症状”让人啼笑皆非。
清朝光绪年间, 一个叫张传声的安徽人,花钱捐了一个河南候补道。可是当时河南还没有职缺可补,这哥们按捺不住了,提前过起官瘾,每天早上洗漱过后,穿上官袍戴上官帽,演练起道台大人升堂办公的好戏来。
他先是官威凛凛地从里室走出来,中门的仆役就敲响一块铁铸的云板,模仿真實的衙门那样高喊:“大人下签押房办公了。”里里外外的仆役都紧张有序地各就各位,“张道台”走到外堂就座,仆人端上茶水,门卫手持十几张拜帖上前,声称某某某禀见。“张道台”装模作样地翻阅,然后装腔作势地指示一番。办完了“公事”,还要一本正经地退堂。
如此每天都要演一回假戏,当作“岗前培训”,实际上是瘾君子在过瘾而已。
这张传声既已掏银子捐了官,为何不直接上任一解官瘾,还要“候缺”?因为古人入仕,除了科考,还有捐官、举荐等途径。刚开始时,职多人少,一旦考上、捐款、被举荐,就可以做官,后来僧多粥少,科考中举、捐款到位、举荐有人,都只是获得通向官场的“敲门砖”,离做官还早呢。
古人做官“七十致仕”,除非有人犯事被开缺,或是政府新设职务,要不然一个萝卜一个坑,退一进一。那么多人花钱买官,候补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没有轮到就死等或“等死”。
有统计显示,清末四川一地,候补道员多至50多人,候补知府20多人,候补通判、知州、知县多达400多人,以至于“某员到省二十年未得委差,衣食俱乏,冻馁而死”和“孑然一身,典质俱尽,自刎而死”(转引自宋庆森《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腐败现象的文化批判》)。意思是说,排队做官的人太多,有的一排就排了20多年,仍未能做官发财。补给跟不上,什么东西都典当光了,最后要么饿死,要么自杀,当真被官瘾害惨了。相比之下,张传声这哥们家底殷实,还有能力在家里自导自演,已经很不错了。
清代著名书法家赵之谦曾三次参加会试,都未中,虽然在诗文、书画、篆刻方面已经颇有声誉,但官瘾太大,还是想做官。也曾弄了个候补知县,当时全国有1729个知县,赵之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轮到自己,就给自己的书斋取名为“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希望早点得到委差。
可是,即使官做到宰相,官瘾就足了吗?未必。清朝大贪官和珅,官至军机大臣、大学士,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贪贿的财物相当于大清十年财政收入。可和珅还不知足,他还处处跟皇帝比,宫里有什么,和珅也要什么。皇上修圆明园,他就仿着造。他的宅子,仿照宁寿宫所建,其园寓点缀,甚至比皇宫陈设还要好。
做官之所以让人上瘾,在于官员手里的权力不受监督,导致腐败,而腐败又正好满足人类的贪婪本性。凡是能够满足贪婪本性的东西,就容易让人上瘾。要是权力受到约束,为官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恐怕就没人有那么深的官瘾了。
(摘自《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