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为何常常自动熄灭?

2016-09-21 10:32李少威
南风窗 2016年19期
关键词:条件性难民玩具

李少威

让我们先置身一个小小的情境。

在大理古城的一条街道上,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和两个年轻男子发生了矛盾,其中一个男子一直在凶狠地呵斥她。

我在一旁听,知道了原因。两个男子虽然没穿制服,但他们应该是景区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老人在摆卖一种很小的玩具,一共只有四五个,放在地上,占地不到一本书大小。被呵斥后,老人低头不发一言,拿起小玩具躲到街边商店的墙根下,但仍然被继续呵斥。

我特意走过去,蹲下来买了两个小玩具,5元钱一个。我只是想缓解气氛,买了也没用,给了老人10元钱,说只要一个,钱不用找。老人不肯,一定要递给我两个,她说:“谢谢你,小伙子,但我不是出来要钱的。”

我拿着玩具站起来,拍了拍那个态度很差的年轻人的肩膀说:“这老人家的年纪都能当咱们的奶奶了,不用这么大声说话的。”

他竟然没有抗拒,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后两人就走开了。

情况一下子发生了逆转。不经意之间,自我角色设定一变,善意似乎就回到了两个年轻人心里。

原来只是一种僵硬的管理冲突,老人是“流动摊贩”,两个年轻人等同于城管,他们的角色是天然对立的。老人需要靠摆卖来维持生存,而两个年轻人需要靠取消她的摆卖来保住工作。就像象棋的规则,每个“子儿”都被设定了怎么走,而双方的“子儿”天然是敌对关系,这种设定完全压制了人们爱的能力。

经过我的搅和,两个年轻人被提示了一种新的身份关系:奶奶与孙子。尽管并非真正存在这种关联,但它会促使他们进入对自己的初级生活圈的感性联想,爱的能力被刺激了出来,中国先人总结的古老规训发生作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这提醒了我们,爱的能力,或者人际相处的常识,并不总是醒着的,即便是一个善良的人,善良也可能在被外部设定的情境下自动熄灭。而在当代社会,外部世界对人的设定越来越多,善良熄灭的时间就可能越来越长,他只能被条件性地唤醒,然后被我们的心灵捕获。

叙利亚百姓一直处在爆炸与射杀的威胁之中,而且这种威胁随时会兑现,对于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种恐怖而值得同情的境遇。

然而我们看到,当爆炸死亡的数字被公布出来、难民的集体逃亡路线被详细描绘的时候,都不足以引起和平环境下人们的心灵共振,而只有躺尸海滩的小难民、空袭中死里逃生的小男孩的照片被公布以后,才达到了激活爱的能力的效果。前者直接导致了欧洲国家对待难民的态度和政策变化,后者被质疑照片造假,但在此之前也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决堤了不计其数的人们的泪水。

善良再次被条件性唤醒,被我们的心灵捕获—是心,而不是脑,前者讲究“共情”,后者强调理性。爱的能力并不是一种理性思维能力,所以,它是沉睡还是醒来,数字不起作用,而要依靠一种能够让每个人都可以代入的具体情境。

掌握着核按钮的人,一按下去就会毁灭一座几百万人的城市,你把伤亡人数精确到个位告诉他,可能也不足以让他产生犹豫,但如果告诉他,他的一个好朋友8岁的女儿、常常到他家里玩的可愛乖巧的小萝莉也在那座城市,反而可能起作用。

今年有一部英国电影叫《天空之眼》,讲西方国家习以为常的用武装无人机在他国境内定点清除恐怖分子。每一次轰炸都可能造成无辜平民伤亡,事实也是如此,但无人机操纵者就像玩电子游戏一样发射导弹。这部影片设定了一个情境,轰炸范围内有一个卖大饼的可爱女孩,而且飞行员通过地面情报人员的逼近录影,近距离观察了这个女孩,感情上进入了一种熟悉的家庭、邻里氛围,于是围绕是否发射导弹发生了很多辩论与挣扎。

继续联想,“网民”和一般的无人机飞行员一样是面对屏幕,他们都把自身设定为机器的一个延伸部件,所以网络上才会充斥着恶意。

把这些情境都综合起来看,我们就能够发现,内置于大部分人心里的基本配置之一—善良,常会自动熄灭,简单地说就是因为在很多情境下人并不是人,而是某种模式的一个执行环节,而当代社会里,人们需要善良,希望善待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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