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涵
最近,师父郭德纲先借着修族谱恶狠狠骂了“叛徒”曹云金,接着又被当年的徒弟曹云金苦口婆心地骂了,指控师父当年克扣徒弟演出收入,给徒弟事业发展使绊儿。郭德纲素来有小心眼的前科(给已故北京台台长写喜联),现在遇到徒弟反水,眼瞅着要遭遇最大的形象危机。
不怕挨打地说一句,这挺好。
也只有在相声、体育这些小圈子里,师父还作为一个光鲜职业存在并大言不惭。圈子越小,越容易资源垄断,传统概念里的师父,才能在这些夹缝里找到一席之地。这些夹缝之间,郭德纲找到了自我安身之所:借着市场经济来提升影响力,自己却躲入对抗现代性的传统宗派文化中去。这些年,郭德纲怒骂叛徒,声称要正门风,甚至于现在修族谱,都是在不遗余力对抗着外面讲究契约和规则的世界。
比如这段:(德云社)要不要上市?有的是办法。但我不懂,他们跟我说半天我也听不明白。我就说你先走吧,我已经赶走了好多这种人。这简直像是清末的遗老遗少排斥经商的口吻。
就在6年前,郭德纲还在一档职场招聘节目里公开招聘德云社的管理、公关人员。从招聘海归人才到如今修《德云社家谱》,郭德纲经历了什么?要找到答案,其实应该这么问,董事长和大家长之间,究竟差在了哪儿?
从清末开始,相声界有个说法,三年学徒两年效力。三年学徒,是在家里打杂和学艺,接着两年则要成为师父的免费劳动力,这样一算,从入门到学成,至少要五年。
这其实是一套彼此不可知的赌博。学徒不知要投入几何才能真正入门,于是,他们拼命把钱和精力投向师父这个无底洞,成为佣人和打手(参考郭德纲骂战时那些个怒气冲天的弟子们),而老师呢?在传统道德体系里,为师又为父。
这套无限责任,是传统人际关系结构为了应对资源匮乏和抵御风险而发生的扭曲。比方说,一个社会如果阶层是固化的,对泥瓦匠的需求是恒定的,那么,穷苦孩子的出路,无非是送前辈泥瓦匠几袋大米、多磕几个响头,变成光干活不拿钱的学徒。先打几年酱油,而师父则要小心翼翼控制着学徒的进展,防止自己被后辈拍死在沙滩上。
这是一套利益计算的机制。就连歌颂师徒关系的《西游记》,最开始的拜师也还是彼此利用,被传唱怀念的师徒情谊,都是少数在互相利用中捂出真感情的。不信看看徐浩峰的《师父》,天津只有外来的陈识收徒愿意教真功夫,因为那是要徒儿替自己死。
这样一套模型,基本解释了郭德纲和弟子们之间那点柴米油盐喋喋不休的事。
现代性讲究的是契约,是权责明确,而以师父为标志的前现代性关系,是无限责任,比如,父母无条件抚养子女,子女也必须无条件孝敬父母。
郭德纲或许是无意之中发现了无限责任的秘诀。在相声界,郭德纲和德云社一度享受甚至垄断了多年的声名和资源,而以学徒制纳入,再以市场手段输出,郭德纲可以凭借宗师身份享受两套红利:一套是徒弟对师父必须无限服从,哪怕一场商演只给你30块钱,那也得忍着,师父说不让上电视,那就决不能风头盖过师父,另一套则是郭德纲带着德云社票房高升、出台费暴涨,电视节目影视剧连轴转。
郭德纲和德云社重新培育了相声艺术的现代市场,就必须面临市场精神对宗族门派的瓦解。如果德云社不和弟子签合同重规矩,不把德云社的徒子徒孙转变成德云社相声艺术培训班学员,就难免要出现扯皮和狗血。
可惜,郭德纲始终没能完成个人精神的转型。在回应曹云金时,郭德纲居然炫耀这样的教徒方法,“你必须人身攻击,把他摁到泥里边,完整地打碎他所有的自尊,从头再来,你不能尊重他。”
而另一个原本可以把个人品牌转成现代企业的赵本山,也不约而同选择了当门派宗师。足可见,还是有人认为,在市场经济里当山大王,要好过当一个如履薄冰的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