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高明
兄弟俩
◎宁高明
兄弟俩都老了。兄弟俩的命运几乎是一样的——中年丧妻,好不容易将儿女拉扯大,兄弟二人都老了。老二跟着儿子去了县城,老大在乡下放羊。兄弟俩很亲,一娘同胞,风风雨雨六十年,老了,更亲了。
进城不到三天,老二就跟老大打电话说,哥啊,你侄子驹儿发了,他在城里开着大公司,孝敬我的钱花不完,你来吧,咱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老大听了,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回说,弟啊,我大字不识一箩筐,两眼一抹黑,出了门分不清东南西北,进城干啥!昨儿个我养的那只老肥羊下了五只崽,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小羊羔了,如果你在城里闷得慌,就回来放羊,我把五只羊羔全都送给你。
老二听了,咧咧嘴,笑了,心里却埋怨说,哥啊!我都一大把岁数了,小时吃的苦、受的累够多的了,还操那份闲心干啥!可抱怨归抱怨,到底兄弟连心,他说,哥啊,你的孩子也在县城,撇下你一个人实在孤单,大嫂也走了二十多年,你该找个老伴了。
老大笑了。他是看着弟弟长大的,弟弟肚子里有几只蛔虫他一清二楚。他说,哥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黄土埋住脖子,还能有几天活头?我是不想了。当初弟妹走了不过百天,你就想续弦,那时咱家穷,孩子又小又太多,你的想法一直没有实现。现在条件好了,你爱咋地就咋地,哥也不拦你,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就行。
清明节到了,老二领着一大家子回来了,他吃得白白胖胖的,身子发福了不少,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妇。老大眼拙,他一时没看出来,癔症了半天,问,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这么年轻,这么俊俏。他的话惹得一家人痴痴地笑,侄子驹儿忙向他耳语说,这是我小妈,我爹新娶的。老二点点头,看着他笑,说,哥,要不你也来一个?老大闹了一个大红脸,他双手乱摇,急忙将大家往家里让。
还没进院,老二就闻到一股羊膻气,他皱皱眉。新媳妇更是捂住鼻子。老大开了门,只见一个院子里圈着二十只羊,站着的、卧着的、跑着的、蹦着的、跳着的,乱哄哄的,地上湿漉漉的,黑糊糊的。老二一脚下去,鞋上粘了二十多粒羊屎蛋。小媳妇几乎一脚跐倒,她踩了一脚羊尿,脸都吓白了,她说啥也不进。老大无法,他只得领着一大家子人直接去上坟。
走在乡野小路上,老大就像走在春风里。此时李、杏花儿刚刚开过,桃、梨花儿也正浓,还有路边上的迎春花、蒲公英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老大兴致来了,他指指点点的,像一位导游,介绍说,兄弟,你看,那树桃花开得多艳!老二只望了一眼,回说,还没我在县城看到的一朵牡丹开得艳。老大又指着路边的一棵蒲公英惊喜地说,兄弟,你看!这棵刚爆了骨朵儿。老二摇摇头,看也没看,回说,那也算花?哥,你没进过城,你是井底之蛙。老大听了一怔,他本想和弟弟谈一谈青青的麦苗、碧绿的菜畦,还有野鸡刺猬什么的,他有许多话要说,可看看一脸漠然的弟弟,他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一样。
上完坟,老二就走了,老大有一种失落感。他放心不下,便给老二打手机说,弟啊,你续弦我不反对,可找的媳妇也太年轻了些,才三十出头,别耽误了人家。
老二说,哥啊,你那是老皇历了,眼下城里时兴这个,还有八十二娶个二十八的呢,兄弟我自愧不如哩!老大听了皱皱眉,他问,有感情吗?能白头偕老吗?老二说,哥啊,没事,我开她工资,每月三千块,媳妇兼保姆,她不愿意干,我换人。老大听了不明白,他放心不下,急问,媳妇就是媳妇,保姆就是保姆,怎么媳妇还兼保姆了呢?乌七八糟的,这算什么呀!
老二说,哥,你不懂,这才叫生活。老大听了摇摇头,他真的不懂,他这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小村,没见过大山,没见过大海,他每天看到的除了头顶上这片蓝天之外,还是这片蓝天,但他对弟弟的情感是真诚的,他还是嘱咐弟弟说,生活好了,要注意饮食,你的血压偏高,更应该注意。可这一次弟弟突然把手机挂了,再拨他也不接。老大坐卧不安的,一直拨了一个星期,终于有人接了,不过不是弟弟接的,而是侄子驹儿。驹儿说,我父亲得了脑血栓,他现在行动不便,话也说不清,生活不能自理,诸事需人照顾。
老大一听急了,他问,我兄弟媳妇呢?
驹儿问,什么媳妇?
老大说,就是你小妈啊!
驹儿说,她现在是保姆,不是小妈了。
老大不明白,他问,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一会儿是媳妇,一会儿是保姆了呢?
驹儿解释说,她不愿意了,现在只愿做保姆。
老大生气了,他吩咐侄子说,保姆能和媳妇一样待遇吗?扣她工资一千块!驹儿说,我的大伯啊,伺候一个病人容易吗?给她原价她都不愿意干,我又给她涨了一千块。老大气得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到底兄弟连心,他哽咽着说,孩子,你把你爹送回来,我伺候他。
驹儿说,大伯,我爹说了,你年纪大了,你不行。还是女人方便。老大听了泪流满面,他仰天长叹说,弟啊,你这不是作死吗?你咋就不明白呢?
(责任编辑 刘冬杨)
宁高明,鹿邑县作协副主席,代表作长篇小说《血色黎明》《沃土》,其作品散见于《中国文学》《金山》《奔流》《天池小小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