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新军
(陕西中医药大学 人文管理学院,陕西咸阳 712046)
[教育教学研究]
语言接触下弱势方言的微观演变分析
——以商洛客家方言词缀的使用分析为例
付新军
(陕西中医药大学 人文管理学院,陕西咸阳712046)
商洛客家方言形成于清乾隆时期。在长期接触的条件下,作为弱势的一方,商洛客家方言正在消失自己本身的语言特征,而逐渐向普通话和权威方言趋同。其中词缀的变化如“公”“嫲”“牯”三个典型的客家方言词缀使用场合的缩减以及“子尾词”的产生和增加都反映了这种演变的具体过程。
商洛;客家方言;接触;演变
商洛地处陕西东南部的秦岭山地之中,因境内有商山和洛水而得名。清乾隆三十年(1765)左右,在湖广填四川的运动中,有些南来的“广东人”就半途停留在了当时广辽的秦岭大山之中,繁衍至今,从而形成了一个个商洛客家方言的村落。从落户商洛开始到现在,它们大多都历经了两三百年的时间。现根据当地人手中的谱牒资料和笔者自己的调查访问,先就商洛主要的客家移民的情况介绍如下:
表1 商洛八地主要客家人的基本信息
从这些来自广东的客家人落户商洛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方言“广东话”(客家话)也便随之被带至此地,与其他各种方言一起形成了现今商洛地区的方言面貌。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在经历了世代沿袭后,由于长期受到普通话和强势方言的影响,这种标示客家移民身份的方言正在发生激烈的变化,有的甚至已经处于消失的边缘,是不折不扣的濒危方言。从方言接触的角度来看,作为弱势一方的商洛客家方言一直都是作为方言岛性质而存在的。萨皮尔(1985)指出:“邻居的人群互相接触,不论程度怎样,性质怎样,一般都足以引起某种语言上的交互影响。这种影响往往是一面倒的。这种影响往往是一面倒的。被看做文化中心的人群的语言,自然更可能对附近的语言发生显见的影响,而不那么为它们所影响。”[1]庄初升(1996):“在方言岛中,岛方言与包围方言的相互影响是不平衡的,即岛方言一般总是受到包围方言的影响,而包围方言因为大都是人口多,势力大的强势方言,它所受岛方言的影响往往是不明显的。”[2]在接触的过程中,由于处于弱势的地位,因此商洛客家方言的典型特征渐趋消失,而商州话的语言特征则渐渐渗入到商洛客家方言的语言系统之中。本文主要通过对商洛客家方言中常用词词缀变化的考察,说明其在普通话和当地强势方言长期影响下所发生的微观演变。
客家方言词的典型词缀是“公、嫲、牯”三个,使用频率极高,商洛客家方言中这三个词缀依然在使用,但无论是使用的词例,或者是使用的范围,都显示出缩减的趋势,反映了语言接触下词汇所发生的变化。下面就这几个典型词缀在商洛客家方言中的使用情况进行详细说明和讨论。
(一)公
今商洛客家方言“公”做词缀的词语只限于指男性、动物(包括区别性别的和泛指两种情况)两类用法,如阿公、舅公、鸡公、猫公。不过即使是这两类用法,以“公”做词缀的词语也要比南方客家方言少很多,如商洛客家方言中就没有伯公、叔公、鸭公、鸟公、鲤公、虾公、蚁公等说法。
(二)牯
“牯”在客家方言中主要用来指雄性的哺乳动物,如牛牯、猪牯、狗牯、猫牯等,也可以用来指某种男人,一般含贬义意味,如贼牯、矮牯、颠牯。今商洛客家方言中已没有了第二种用法,第一种用法也只有牛牯、狗牯和猫牯三个词,使用范围已经大大缩减。
(三)嫲
“嫲”在客家方言中作为词缀是与“牯”相对的,是客家方言所独有的。它可以用来指雌性的鸟和鱼,如鸡嫲、鸭嫲、鸟嫲、鲤嫲等,也可以指某种女人,同样具有贬义意味,如贼嫲、矮嫲、癫嫲等,这两种用途都是与“牯”相对应的。但“嫲”还可以不指女性或雌性动物,而是指小动物、植物、器物和器官,如虱嫲、姜嫲、刀嫲、勺嫲、舌嫲等。今商洛客家方言以“嫲”做词缀所构成的词语有牛嫲、狗嫲、猫嫲、猪嫲、鸡嫲、虱嫲、扫嫲、勺嫲、舌嫲等,除了表示某种女人的用法消失以外,其他两种用法还都在使用,只是使用的范围也缩小了。
总之,从宏观上来看,典型的客家方言词缀在商洛客家方言词汇中还较好地保留着,但是其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有的用法已经完全消失;另一方面在尚保留着的用法中,词缀所使用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狭窄。
而如果从微观上对具体词目进行考察,我们则可以发现在八个不同的商洛客家方言调查点中所呈现出的面貌是非常参差的。如“公猫”一词,尚保留客家方言词汇“猫牯”说法的只有罗湾、川明和西北沟三地,而且罗湾同时还有“郎猫”的说法,这是典型的强势方言—商州话的词汇,说明商州话词汇正在通过权威方言的力量进入到罗湾话词汇当中。其他地方如闫坪说成“郎猫公/男猫公”,蓝家湾和安乐说成“郎猫”,西联和肖台则说成“公猫”,其中闫坪的说法还带有客家方言的特色,蓝家湾和安乐的说法已经被本地话词汇所取代,西联和肖台则直接采用了普通话的说法。由猫牯→郎猫公→郎猫→公猫,各地方言不同的说法大致反映了商洛客家方言词汇在普通话和本地强势方言影响下所发生变化的进程。
不仅是构成词语的词根、词缀受商州话影响明显,而且商州话的构词方式也已经渗透进了商洛客家方言的词汇当中,最典型的就是“子”尾词。当地强势方言商州话的“子”尾词是异常丰富的,这个特点比较普遍地存在于陕西方言当中。张崇,王军虎(1998)就曾指出“子”尾在陕西使用普遍,在8个方言点中(西安、渭南、商州、安康、汉中、宝鸡、延安、绥德)都存在不少附加“子”尾构成的名词。有的“子”尾在陕西方言有贬义,如“羊羔子”“面条子”,有的“子尾词”则不表憎恶[3]。孙立新(2004)认为:“关中方言区以旬邑、西安、商州、户县、三原、韩城等地点方言子尾词为最多。”[4]以下是商州话的例子:
连阴子冰溜子菜园子地畔子陡坡子土蛋子大巷子桥墩子
夜影子鞋耙子挺杆子钢磨子钉耙子菜笼子皮条子麦杆子
芥末子树栽子脆瓜子柿胡子毛栗子花萎子青葛子羊羔子
牙猪子角猪子草猪子豺狗子水鸡子蝎虎子门楼子窗门子
这种附加式的构词机制,对商洛客家方言词汇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商洛客家方言词汇中这种“子”尾词也比较丰富,明显带有商州话“子”尾构词方式的烙印。这是一种构词方式类推的结果,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两者的具体词例并不完全等同,更为重要的是很多原本属于客家方言的词汇也都带上了“子”尾,这种现象则应该是过度类推的结果。举例如下:
冰溜子石头子土面子巷道子碾磙子铁钯子铡刃子细米子
丝瓜子洋葱子芥菜子梨瓜子狗牯子狗嫲子牙猪子角猪子
草猪子毛狗子老鸦子麻鸟子鹁鸽子蚂蚁子黄鼠狼子盐老鼠子
乌蝇子蚤虼子糖蜂子拍蚁子蚂蚱子田老壳子抽屉斗子门栓子
床单子茶杯子馍笪子抹布子手帕子学生子老弟子老妹子
血管子六指子短裤子手圈子项链子屎贴子麻食子猪肝子
通过对以上两种词缀变化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强势语言包括普通话和当地的权威方言对弱势方言的深刻影响,反映了语言接触下不同语言演变的一般规律。需要说明的是,近三四十年以来,陕南商洛客家方言向普通话、商州话趋同的速度明显加快,以致年轻一代正在或已经不会说客家话了,有的甚至认为说这种别人听不懂的方言时,会被别人看不起,这些情况反映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经济、文化等社会因素对商洛客家人自身语言态度、语言情感的强烈影响。内因是事物变化的根据,外因只是事物变化的条件,受到以上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可以预见诸如商洛客家方言这样的弱势方言或语言在不久的将来很快就会消失。而当下教育部、国家语委正在实施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及时对一些临近消失的濒危方言进行调查和研究,因此对商洛客家方言及其所承载的文化进行调查研究已经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情了。
[1]爱德华·萨丕尔.语言论[M].陆元卓译,陆志韦校订.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174.
[2]庄初升.试论汉语方言岛[J].学术研究,1996,(3):28-31.
[3]张崇,王军虎.陕西方言词汇和语法方面的几个特点[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1998,(2):29-32.
[4]孙立新.关中方言的词缀[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41-45.
[责任编辑兰一斐]
An Analysis of Weak Dialect’s Microcosmic Evolution from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Contact—Taking Affixes of Shangluo Hakka Dialect as Samples
FU Xin-jun
(SchoolofHumanities&Management,ShaanxiUniversityofChineseMedicine,Xianyang712046,China)
Shangluo Hakka dialect was formed in Qianlong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 As a weak dialect, Shangluo Hakka dialect with its distinctive features are gradually fading away and converging at mandarin and dominant dialects. The decreasing use of the three typical Hakka dialect affixes of “gong (公)” “ma (嫲)”“gu (牯)” and change of the affix of zi (子) suggest this evolution.
Shangluo; Hakka dialect; contact; evolution.
2015-11-22
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商洛客家方言混合特征研究(13K001);陕西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语言接触中的词汇成分借用及混合方式研究——以商洛客家方言词汇研究为例(14K1187)。
付新军(1979—),男,山东青岛人,陕西中医药大学人文管理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汉语方言相关的研究。
H176
A
1008-777X(2016)02-01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