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巧琳
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女生
文|王巧琳
编·手记
可能许多女孩子的某个阶段都有这样一个朋友,我也有一个,当时我叫她“庆姐姐”。因为太好,有年暑假我去她家待了快一周,她带我去剪荷花摘莲蓬,教我编小碎辫,给我看班里的男生写给她的情书。我俩在月夜下聊到很晚不睡,笑得太大声,把她妈妈吵醒,一次次催促我俩早点睡。后来她爸爸开车出事,妈妈太伤心一病不起,她选择了辍学。有一年在车站遇到,她笑着说,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过了。我看着她,脑子里浮现的,还是那年夏天她在荷塘剪荷花给我的样子。
我发育算是晚的。中学时班里就已经有女生跑步的时候胸前晃荡,而我至今不用为这事儿发愁。萝卜就是班里发育最早的那种姑娘,看起来就像个大人。
晨跑的时候大家最喜欢看她,所有的眼球都围绕她转。如果“白富美”这个词当时就流行了,我想她就是我心目中的白富美,远超群雌,傲视群雄。
那时候,我和她是好朋友。我还太小,没意识到自己跟她做朋友会彻底沦为绿叶。我就是特崇拜她,你说她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呢?她的衣服怎么也那么好看呢?不对,她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呢?那一刻我也迫切地想长大。我说过那时候我发育晚,因此,对“在一起”“交往”等词毫无概念,懵懵懂懂,却充满了好奇心。而萝卜就是一本典型的教材。她身上散发着许多长大以后的光彩,隐隐约约,带着某种无法描述的好闻的气味,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仿佛那就是靠近长大。
当然,还因为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在我们年少的时候,嫉妒心这个东西在很多人心里都还未曾生长。我就是如此。我喜欢看萝卜演讲,看她鹤立鸡群般从人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光彩。但她的脸是冷的,光彩全是别人投射在她身上的。
中学早期的时候有手工课。我友好地邀请一大帮人去我家一块儿完成作业,其中就包括萝卜。
一群人窝在我家里,搞得自己像个艺术家。
后来不知怎的,就只剩下我和她了。萝卜靠在我的床上,问我喜欢谁。
我喜欢很多人,班长好像蛮可爱的,为人正直,跟老师关系好,跟他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但想了想,文艺委员也很不错啊,他特别幽默,长得又帅,虽然有一点点娘娘腔,但那样跟我比较配嘛。不对,劳动委员也不错,每次打扫卫生的时候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如果嫁给他,以后在家里就不用干活了。
最后我挑了体育委员,觉得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因为他长得帅,还总是很害羞,搞得我也很害羞,从来不敢跟他对视。
萝卜想了想说:“我觉得吧,他挺好的,靠谱。我也挺喜欢他的。你知道吗,他是天蝎座。”
我说:“哎,天蝎座?”
我对她那句“我也挺喜欢他”比较感兴趣,我说:“你也喜欢他啊?哎,那我没戏啦!”
她说:“没关系,我让给你吧。”
我好开心,觉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把好吃的都让给我一样,我感激涕零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课间没事儿我就瞎晃悠,说话提高音调,有时候是跟“狮子男”吵架,有时候是跟萝卜对话。“天蝎男”一次都没有抬过头。
“狮子男”总是偷瞟萝卜。
我意识到,不管萝卜把他让给谁,好像他都是属于萝卜的。
萝卜否认了我这个言论,她觉得只要用心做一件事,想让谁爱上自己都是没有问题的。我不太明白什么叫爱,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天蝎座”不看我。是啊,他连看都不看我。
记得有一个下雨天,我和“天蝎座”在相邻的两个屋檐下躲雨,我想那是他看我最多的一次。他手上有一把伞,有点犹豫,瞥了我一眼,又瞥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我本想跟他打个招呼,但我的脑子单细胞到没有想过,雨中共撑一把伞能增进革命友谊,我只是纯粹地想打个招呼。于是我顶着瓢泼大雨,走得飞快,经过他面前时露出一个笑容:“嗨,你也在躲雨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伞,我却当看不到,为了表现自己的潇洒,我甩一甩头发,说:“那我先走了啊!”
我走得特别轻快,一脚一个水洼,为我和“天蝎座”有了第一句对话而开心不已。他打开伞,开口叫我。
“哎……你……要不要……”
我猛地一回头,忽然意识到什么,走过去,歪着脑袋问:“你要借给我伞?那谢谢你啊!”
然后我撑着那把伞,快快乐乐地走了。
与此同时,萝卜正和狮子男接吻。
对那时的我们来说,接吻简直是一件叫人脸红耳赤感到羞耻的事。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萝卜和“狮子男”接吻时,被老师抓了。
两个人在雨里淋得湿透。萝卜瑟瑟发抖,“狮子男”脱下外套,也是湿淋淋的,却想给她披上。老师怒骂了一句:“你干吗?”
“她冷。”
“不自重还怕冷?”
老师目光鄙夷地看着萝卜,萝卜低着头,然后听到耳朵边“狮子男”一声怒吼。
“狮子男”把外套一甩,跟老师打了起来。萝卜在旁边,那双冷冷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光彩,温柔的、闪闪发亮的、来自内心深处的。
那时已经临近毕业了,“狮子男”的爸妈过来把他带走,把他转到了另外一个班。但那又如何。他们不过是从同班恋变成了异班恋。他每天都会写一封信,托我交给萝卜。
萝卜看完,就马上回信,然后让我转交。她见我一脸的好奇,便大方地说:“你可以看。”
说实话我看不懂,萝卜和“狮子男”是用图画进行交流的。
有时候是一个苹果,有时候是一只猴子和一只熊猫,有时候是一串数字。
但其他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萝卜在和“狮子男”谈恋爱。
相比他们,我和“天蝎座”再也没有交集。
虽然我已经会跟他打招呼了:“嗨,你好,回去吗?”
但仅此而已。
我跟萝卜说:“要不我还是喜欢班长吧。班长是什么星座?”
萝卜说:“班长是金牛座。”
我想了想说:“那文艺委员呢?”
她戳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你怎么能这么不专一呢?喜欢谁,就要喜欢一辈子啊!”
“喜欢谁,就要喜欢一辈子”这种话,让我觉得非常沉重。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不喜欢“天蝎座”了,甚至都记不起他的脸。
毕业以后,她和“狮子男”分手了,具体原因不明。可是她还是给“狮子男”写信。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给她打幌子,她和“狮子男”见了一面,出来的时候,她满脸眼泪。
“你怎么了?”
“我们分手了。”
哦,分手了。这意味着什么,我不太明白。
“但我还会继续喜欢他。”她坚定地握着小拳头。
萝卜的父亲去世以后,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她也跟着走了。我猜测她和“狮子男”分手的原因,也许是“狮子男”没办法接受比隔壁班还要遥远的异地恋吧。
我和萝卜也失去了联系。
我谈恋爱了,后来分手了。分手的时候我不再爱这个人。我第一次和别人接吻,心律超过了120,分手的时候也曾大哭。“狮子男”跟我的一个朋友在一起,两个人老是打架,打完了又抱在一起。
很多年后,我辗转又遇到了那个天蝎座男生。
恰巧又是下雨天,站在雨里的屋檐下。
我手里有伞,看到他时,他也朝我笑了一下。
我说:“要一起走吗?”
他说:“我跟你是反方向。”
我说:“那好,我先走了。”
他又说:“要不我送你?”
我说:“哎,还是不要了。”
我从包里掏出另外一把伞,递给他。
“送给你了。”我说。
他有些尴尬地接过去:“那个……你报了哪里的学校?”
我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你有萝卜的联系方式吗?”
“啊?”他思忖了一下,“萝卜啊,毕业后见过一次。不过没有留联系方式。听说她出国了。”
“你喜欢过萝卜吗?”
“啊……”他红了脸,“我们班没有谁没喜欢过萝卜吧,她那时候是班花啊。不过她变得一点都不好看了,还是你好看。”
“你也没以前帅了。”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让他说萝卜不好看的。
他的脸更红了,忽然觉得没办法接下去。
我跟他说了拜拜,然后一脚一个水洼地踩着往前走。
脚步欢快,溅起很多水花。萝卜,时至今日,我还没有遇到那个让我喜欢一辈子的人。那么你呢?你还喜欢“狮子男”吗?
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漂亮的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