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贵州少数民族体育的镜像
——德国人类学家鲍克南的田野记录

2016-09-15 00:36
贵州文史丛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独木斗牛水牛

孟 蒙

(日本早稻田大学大学院体育科学研究科 日本 东京 202-0021)

民国时期贵州少数民族体育的镜像
——德国人类学家鲍克南的田野记录

孟蒙

(日本早稻田大学大学院体育科学研究科 日本 东京 202-0021)

鲍克南(Inez de Beauclair),德国女人类学家,曾在1940年至1951年间在贵州省对苗、仡佬、侗等少数民族进行过深入的田野调查,并撰写了多部田野调查报告、学术性论文、著作等。由于战争年代的调查性研究资料稀缺,鲍克南对贵州少数民族的研究极具参考价值。本文便是基于在查阅到其相关英文文献基础上,所翻译并整理的关于记述贵州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体育方面的资料,主要内容包括有苗族独木龙舟竞渡、斗水牛,侗族斗水牛等富含巫文化祭祀仪式形态的体育活动,望能为今后研究少数民族文化领域提供史料提供一定的参考。

民国时期 德国人类学家 苗族独木龙舟 苗族斗水牛 侗族斗水牛

图一 鲍克南田野工作时的照片

一、背景介绍

Inez de Beauclair,中文简译为鲍克南或布克莱尔,德国人类学家。1940年至1951年间,曾在贵州省对苗、仡佬、侗等少数民族地区进行过较深入的田野调查,并拍摄有大量照片,并撰写了多部田野调查报告、学术性论文、著作等。当时曾就职于贵州大夏大学的一批学者,如吴泽霖、杨汉先先生等曾陪同其一起进行田野调查,协助其收集资料并开展田野工作。由于战争等原因,其大量英语、德语手稿被毁,后在台湾做研究期间,才陆续整理出版了《贵州省的大花苗》(1954)、《贵州仡佬的历史和现状》(1956)、《中国西南部贵州省的中国九个部族的文化特点》(1956)、《黔东南苗族文化结构》(1960)、《中国西南土著文化》(1970)等关于贵州少数民族的研究著述。在美国、德国、日本等国的关于东南亚人类学、民族学研究机构均藏有其研究资料。可能是由于当时正处于世界第二次大战与中国国内战争期间,这一时期外国学者对少数民族文化方面的研究相对较少,所以其这一时期的学术研究对少数民族文化研究领域显得尤为珍贵,极具参考价值。

笔者2014年夏季进行田野调查期间,曾对贵州少数民族文化研究领域的多位专家进行过访谈与求教,并在黄才贵老师处得知人类学家鲍克南的相关信息,因本人博士论文研究中文献方面的需要,田野调查结束之后便分别前往日本早稻田大学中央图书馆研究资料库、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图书馆等科研机构查阅关于鲍克南的相关研究。本文便是基于在查阅到的相关英文文献基础上,翻译并整理了其中她所记述贵州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体育方面的资料,主要内容包括有苗族独木龙舟竞渡、斗水牛,侗族斗水牛等富含巫文化祭祀仪式的体育活动。本文标题中引用镜像这一心理学概念,是为试图从鲍克南的人类学报告中看到当时的贵州少数民族以体育活动为依托的巫文化祭祀仪式场景,由此为贵州少数民族文化研究提供一些珍贵的史料参考。

二、鲍克南关于贵州清水江流域苗族独木龙舟竞渡的记述及探讨

苗族独木龙舟竞渡主要指,每年农历五月二十四至二十七日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举行的苗族独木龙舟节竞渡比赛,此外还包含集会、祭祀、游艺、表演等活动。而这些节日活动范围主要是在台江县施洞镇、施秉县马号乡为中心上下一百多公里的清水江两岸进行,其上流至施秉县双井镇的平寨,下流延至施秉县六合乡的料洞,以及台江县境内巴拉河汇入清水江口以上十公里的两岸村寨。所谓龙舟节是当地苗族民众举行的一个与农事有密切联系的节日,其目的在于祈求风调雨顺,年岁丰收。

(一)苗族独木龙舟起源的推断

鲍克南在1970年出版的《中国南方少数民族》中对龙舟节有这样的描述:“龙舟节是仅由居住在贵州东部沿河区域的苗族人民庆祝的节日,由在狭长的独木舟上进行的比赛及一系列独特的风俗和仪式等构成。这支独特的黑苗族部落,从他们的传统习性来推断,是大约五百年前从湘西迁徙至贵州省的,因为远至湘西这个部落的交通几乎全靠船只,所以他们也被称作‘水上民族'。农历五月的龙舟竞渡最初仅是一个部落习俗,可能代表着苗族人民从祖先继承来的文化遗产,亦或者是他们在湘西时从汉民族承袭而来。这也是贵州省境内仅存的于农历五月期间举办的龙舟比赛了。”

鲍克南在黔做田野调查的时间是1940-1951年之间,而她在这段文字中所推断的是,当时的五百年前即十五世纪中期(公元1440-1451年前后,明朝正统年间)。又据1986年出版的《苗族社会历史调查》中,杨通儒先生撰写的苗族的划龙船节日的调查报告中所载(报告的调查时间是1962年),苗族的划龙船最迟是在元末明初出现,并援引确切的文字记载作佐证;如明《镇远州志》(抄本)曾载:“重安江由胜秉入清江,苗人于五月二十五日,亦作龙舟戏……甚至有当时背去者。”按,镇远在元朝至元十八年设府,到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降为州;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复置府。《镇远州志》就是在这段时间纂修的。这与鲍克南根据习俗来推断的黑苗迁徙此地的时间大致相同。两份报告提供的信息当是,最迟在明朝正统年间,现今施洞地区就可能出现了独木龙舟竞渡这项活动。而苗族独木龙舟竞渡的起源是否与下游湘、沅地域的“武陵蛮”有联系,或是产生于更早时期的荆楚,都只是一种推断,需要更进一步深入的研究。

(二)苗族独木龙舟节的场景与服装配饰

鲍克南在1956年发表的《贵州省境内非汉民族部落的文化特质》一文中,对龙舟有了专门章节的描述,“在鲍克南看来,苗族人民最独特的节日就是一年一度举办于贵州省东部河流上的龙舟节了。它是在第五个月的第二十天举办,狭长的独木舟存放于沿河村落的特殊棚屋中,独木舟有着精细雕刻的龙头,还有栩栩如生的长角,鳞状颈部等。红色布条连接着龙角,雕刻鲜活的鸭鹅则悬挂于龙头处。在下午比赛的间隙,用于交易的猪、羊等则被摆放于船只中间或者内部,这些动物是不同村落赠予船员们的礼物。穿戴讲究,戴有大沿马尾帽的船员站在船上,将船桨置于船中间,忘情的投身于一种特殊歌曲的传唱中。火药从火铳当中喷出,穿戴有精美服饰及大沿帽子的鼓手则坐在船上,还有一个孩子敲击着锣,热闹非凡。船只并排向前比赛,欢度节日的人群拥挤在岸上,几乎都快要爬上船了。女人们穿着华丽的刺绣服饰,女孩们戴着他们庞大的银质头饰、项圈,还有银盘等,然而小女孩们则戴着装饰有金银细丝的花,这是苗族人们的特色(贵州省境内没有任何汉民族团体举办龙舟比赛)。”在服装配饰的章节中也有对船员马尾斗笠的简短记载:“除了惯常用的由把干草覆于棕榈纤维之上而制成的雨具外,位于贵州省中部的一个苗族部落常用的雨具还有一种由竹篾编著成的。对于黑苗族妇女们来说,一种由马尾制成的很轻的遮阳帽则是一种奢侈品,这种帽子可在当地集市上用几个银元就可以买到。在由这个区域的苗族部落举办的龙舟节当天,划船的男人们也可以在那个场合戴这种帽子。”

鲍克南所描述的龙舟节简况,与查阅到的关于记载独木龙舟的古、今中外文献作比对,以及田野调查的实际情况来看,现今苗族独木龙舟的龙舟形制、节日形式、服装配饰及盛况景象等与其描述的情形大体相同,虽然在不同社会发展历史时期以及全球一体化背景下,独木龙舟节这一民俗事相更深层次的内涵确实在发生着巨大变化。而这些变化正是需要我们着重研究关注的地方。例如,解放初期的土地改革政策施行后,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改变使龙舟节的组织与物资来源发生了变化;现今社会林业保护等法律条例的限制,龙舟制作时木材选用的变化;观光化进程中,为了观赏性与竞技性的提升,制作龙舟方法和材质的变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体系下的文化保护与活用及对独木龙舟文化资源化等变化;全球一体化背景下所带来的文化认同与重构等等。这一系列“变化”的议题都值得深入研究,凡此种种并不影响鲍克南在解放前所作的调查的历史价值。如鲍克南在对服装配饰的记载中介绍了船员佩戴的“马尾斗笠”,这是独木龙舟的象征性标志之一。时至今日,苗族还传有“划龙舟、赛龙船,没有马尾斗笠不上船”,“家家嫁姑娘,马尾斗笠配嫁妆”,“送金送银不稀奇,必配斗笠好回归”(指新娘穿金戴银去新郎家办婚宴,返回娘家后,如果娘家没配有马尾斗笠让其带回,新媳妇就没脸回丈夫家,表达了苗族人民对马尾斗笠的喜爱甚至超过了金银)①出自笔者田野调查记录——对龙氏的录音访谈,2014年6月22日。等俗语广为流传。而“马尾斗笠”的原产地就在距台江八十公里的凯里湾水镇,当地苗民利用当地盛产的水竹竹篾、马尾、桐油、蛋清为原料制作而成,据说这斗笠是由苗族先民改良创新过的,深受苗族广大群众的喜爱。这种斗笠精美轻便,防晒遮阳效果好,但因其制作工艺繁复,材料昂贵,价格颇高,在苗民眼里也视其为他们的奢侈品。所以在每逢嫁娶、龙舟节等重大日期才会佩戴。

三、关于贵州中东部地区苗族斗牛(Buffalo Fights)的记述

苗族是一个敬牛、爱牛、崇拜牛的民族,苗家人喜爱斗牛,是其长久保持的文化传统,他们把牛视为健康、力量、勤劳的象征。苗族最早的斗牛活动,据传始于其“吃牯脏”。古代苗民传说水牛是龙的化身,它有强悍的肌体,粗大的牛角,是苗族高贵、倔强的精神象征。于是杀水牛祭祖,一面缅怀祖先的功德,一面禳灾祈福,十三年举行一次。杀牛前,往往驱牛搏斗,胜者为“王牛”,败者作祭品。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与内外在因素的影响,斗牛的祭祀功能在逐渐削弱,作为体育文化活动的娱乐功能则在不断增强。

鲍克南在《贵州省境内非汉民族部落的文化特质》一文中对苗族斗牛有专门的记载:“贵州省中东部的苗族普遍都会把斗牛节作为一项体育运动来举办,但并不一定伴随有祭祀。在收获前的七月期间,贵州中部的人们会牵着各自的水牛来到集市上,在一个特殊的场地上举行斗牛。首先,水牛会伴随着音乐绕场一周。它们的身上装饰有红色布条,其中一些还在额头上戴有镜子。有些水牛的主人为了保护自家的水牛,用伞来扇风给它们散热,还有一些人用葫芦瓢舀泥水泼向牛身上来达到散热的目的。等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过去,才开始准备进行斗牛。在斗牛开始前,水牛是被分开的,以避免互相伤害。这些水牛都被精心地饲养着,它们从来不用做农活,但是它们会在适当的时机最终被用来祭祀。苗族人也因花费巨大的精力和金钱来装饰出一个符合他们心意的水牛尸体标本而闻名。例如,毛发的回旋必须梳理在正确的位置上,他们的身体大小尺寸和牛角的弯曲程度则应和它们被祭祀前时,和饲养在屋子里时保持一致。在贵州东部,斗牛节则是在收获后的九月期间举办,在这里,苗族人用带长勾的竹竿来分开斗在一起的水牛。”

(一)贵州龙里“白群苗”苗年期间的斗牛活动与祭祀仪式

仪式一直被人类学家当作观察人类情绪、情感以及经验意义的工具,成为民族志研究者阅读和诠释社会的一种不可多得“文本”;比起日常生活中的“秘而不宣”、“未充分言明”以及缄默的意义而言,仪式是较为集体性和公开性的“陈说”,具有经验的直观性。仪式的这些特征都使得人类学家们热衷于将它作为一种思想和民族志范本的重要对象。“壮观的游行并伴随有盛大的斗牛活动则是白苗人民每七年或者每十三年举行的大型祭祖活动。①原文注解(笔者译):上面的描述适用于贵州中部的白苗人。笔者和居住在封闭高原上的Hung-Chan苗人(红毡苗)一起观看了祭祖活动(1950年10月)。他们的名字起源于比现在尺寸大些的刺绣方巾。苗人居住在高原上,其中一个分支脱离部落迁移到了平原上,他们就是Cowrie-shell苗人(海贝苗,Mickey 1947年),因为他们用贝壳作为链坠来装饰刺绣方巾。后来,他们从广东商人那里买来这些贝壳。Cowrie-shell苗人(海贝苗)很大程度上汉化了,但是他们依然保留了每十三年举办一次的斗牛祭祖风俗。然而他们雕刻石碑来铭记这个习俗,用汉字来记载已逝的人及他们的祖先,最早的数据出现在清末道光年间(1821-1851年)。还有另一个白苗部落与上述Hung-Chan苗人(红毡苗)及Cowrie-shell苗人(海贝苗)关系密切,他们就是居住在另外两个部落东边高原上的San P'ai苗人(白裙苗的一支),他们也保留有类似的斗牛祭祖习俗。这三个白苗部落是省内唯一雕刻石碑来记载此风俗的苗族部落。不同村庄的水牛由乐者引导前行,并被村里的老者持伞护送。这些人都身着宽松的、像和服一样的黄色丝绸长袍,这是苗族出席盛大节日的服装。随着一声锣响和一连串的鞭炮声后,所有人都被笼罩于鞭炮的烟雾中。水牛是由年轻男子牵着走,它们披着红色布条,还有一些背上盖有方形的刺绣,有的牛角上装饰有银质角尖,额头上贴有镜子。一个村子紧跟着另一个,绕场数周。在此之后,斗牛正式开始,观众们都退回到安全地带。两只水牛上场,彼此低头靠近,最终牛角相抵在一起并伴随着冲击性的摩擦声。它们都尽力想抬起对方的头,在这个阶段战斗可能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当它们不再被杆子、绳索或鞭打分开时,较强的这只牛则可能会贯穿整场来追逐它的对手,观众则需要纷纷让道,比赛也因此更加刺激。次日,盛大的祭祀将会在每个村子举行。当天夜里,要先进行祭祀请先仪式。在有壁炉的堂屋里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敲击长礼仪鼓,地上铺放着第二天要用到的器具,铁轴、拴牲畜的绳索,还有一些木杆等。年长妇人存放的优质、古老的刺绣被高高悬挂着,男子则身着丝质长袍。一个带有方形顶的新木柱被立在房子附近,靠近一排之前祭祀用过的相似木柱。第二天,临近正午时分,水牛被牵出来拴在柱子上。未煮过的大米被浇在水牛身上,有一个男子站着手持尖刀,其他人则稳住木杆。此时女婿或者舅舅瞄准战败水牛的额头捶打铁钉,而这一切动作在作者看来都是致使水牛瞬间毙命的。水牛倒下并被刀刺中,它的血被收集在桶里,水牛被连皮切块,并按序分发给亲戚们及在场的祭司。最终,水牛的头部被悬挂在木柱顶端直至夜幕降临。顶部带有月牙形的木柱被置于远离村落的地方,每一根木柱对应于一头被杀的水牛,在路过村子的时候作者看到两排共八根白色木柱。这样的盛宴会持续数天,并伴随有相应场合的特殊歌曲助兴。这些牛角会与之前用作祭祀死亡的水牛的角一并放置于屋里或者阳台,有时也会靠墙堆放在堂屋。每当村子里有单个水牛被用作祭祀时,其他家庭则要把他们的一副牛角放在门前。”

(二)由苗族斗牛和祭祀关联到的习俗与禁忌

苗族除苗年等大型祭祀活动之外,也有其他情况会用水牛来做祭祀。而贵州地区的其他少数民族与东部的一支长裙黑苗部落则主要是以其他动物作为祭祀品。鲍克南写道,“在其他某种情况下,牛或水牛会被以某种方式屠宰,这种习俗普遍存在于所有苗族部落中。而在仡佬族和仫佬族中,则是猪要被用作祭祀的动物。在大多数苗族部落中,都会以屠宰牛或水牛的形式来祭奠逝去多年的亡灵。如果人们很贫穷,那么猪就会代替牛作为祭祀用的动物。而在贵州省的一些地区,水牛从不被用来农耕,大量的猪则会被屠宰用以大型祭祀。作者知道仅有一个黑苗族部落没有传承这种盛大的祭祀,这是令人非常震惊的,因为他们是苗族部落中最富有的一支,他们也被称作长裙黑苗。然而,他们只在少数场合屠宰水牛,比如生病或者祈求神灵庇佑等。他们也都很迷信,常用猪、鸭、鸡、狗等作为祭祀品。由巫师来找出是哪种鬼神带来的灾难,再选用相对应的动物来祭祀。”

斗牛的习俗不仅仅存在于贵州的苗族部落当中,而是广泛地存在于亚洲大陆,部分苗族在与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频繁交往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吸收异文化,并不同程度地表现出来。“关于斗牛(bullfight)作为一种生育繁殖仪式,也可以称作‘春牛'仪式,在近代存在于土耳其斯坦、中国和安南(越南)等国家中(C.W. Bishop,1925年)。在中国,这个仪式最先在《礼记》中提到,在冬天的第三个月(农历十二月),皇帝会令官员取出一个陶制的牛来‘驱除寒冷'。这个仪式标志着春天的到来及农耕的开始。陶制的牛,毫无疑问,是代替了一个鲜活的动物(Granet,格拉内,1926年)。《左传》中记载,在冬天结束的时候,一头黑牛会被屠宰来祭奠寒冷(trad. Couvreur)。后续记载中提到会把陶制黄牛打碎成块,即鞭春牛,这种形式的习俗在中国不同地区延续下来,直到近代。作为汉族的习俗,这种形式存在于中国西南部地区的大部分城市里,农村依旧是屠宰真正的牛。《广西通志》中强调为‘迎春'而打烂陶制牛的仪式仅存在于辖区的都城,即郡城,并不在农村(《粤西丛载》Yueh-his Ts'ung-tsai)。①原文注释(笔者译):埃伯哈德(1942)在《地域文化》第十一章,175/177页,“春牛”中引用了不同地区的中国文学。De Groot (1891,第一卷,70/73页)中描述了厦门的习俗。“het inhalen van de lente.(荷兰语)译为拖着的春天”,Doolittle(1865)详细描述了在福州举行的为庆祝春天的游行(有插图)。他提到了跟真实大小一致的水牛纸雕像,几个小型的陶瓷制水牛模型,还有一头活水牛。活水牛只参加部分游行,稍后就被屠杀,它的肉被分送给各官员。晚清时代北京的庆祝春天的仪式则是在Tun Li-ch'en(敦礼臣)所著的《燕京岁时记》中记载,由Derk Bodde(1936)翻译。当前作者只知道一个能证明苗人承袭汉族春牛的实例。一个来自湘西的红苗人描述了他原生部落的迎春过程。模仿汉族人城里的最高官员引导这个游行过程的做法,他们选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作为‘迎春官',坐在轿子里领导游行。一只陶制的小水牛被沿途携带,迎春官的儿子,最好是十至十二岁的男孩,牵着一只他父亲饲养的小水牛犊。水牛肚子上的一抹黄色预示着丰收,而深色则认为是不利的。水牛的眼周泛白则预示着棉花的大丰收等等。②原文注释(笔者译):中国人春牛的来源如上所述,频繁提及的雕像是由彩色纸张组成的。Doolittle(1865)解释说会把这些不同颜色的纸张发给一个盲人师傅,他会把这些纸张随机的糊在竹子模型上面。在游行过程中,围观的人们会根据不同的颜色来预测来年农耕的气候条件:红色预示着干旱,黑色预示雨水充足,黄色指风力较强等等。被打碎的瓷制水牛碎块和纸雕像水牛燃烧后的灰烬会被人们收集起来,这在他们看来就是护身符。因此,湘西的红苗人比他们贵州的亲属部落更加汉化。”又如在中国没有种植大米的北方,出现了另一种形式的斗牛。那是一种古老的对撞活动,参加竞赛的两人,有时是骑在他人装饰有牛头和牛角的肩膀上,试图击倒对方,中国人称之为角抵戏。汉代的史册中经常记录此项运动,直至宋代的杭州(武林旧事)。格拉内引述北史中刘佑的话:“通过首次出现在汉代的两个人之间的对撞,把这项对撞活动与蚩尤和黄帝的战争联系起来。”③原文注释(笔者译):埃伯哈德在《地域文化》134/143页中详细地讨论了有关蚩尤的神话传说,证明了他们的来源是东胡和匈奴人居住的区域,对这些部落来说牛是最重要的动物。在汉代末年人和牛之间的竞赛是作为一种娱乐存在的,由Rudolph(中国早期的公牛格斗,考古学,第三章,四十一条,1960)展示。他研究了在河南省南阳发现的汉代浅浮雕的拓片,这被认为是这些战斗是和杂技还有其他的表演一起进行的,这些都源自于亚洲中部(埃伯哈德《地域文化 I》141/142)。记载中也显示这项活动会在庆祝新年时举办。这位学者认为在正月十五晚上举行的喧闹的娱乐活动应该取消,他在都城和其他地方都看到过,在这些令人厌烦的活动中,他特别指出角抵、对撞、戴动物面具、男扮女装等。在这方面,格雷厄姆(1937)描述的川苗人举办的假斗牛及屠宰动物也并非不无乐趣。格雷厄姆的报告中描述了这种场合下的斗牛,要男扮女装,十二名男子代表水牛,用糯米糍粑做成的牛角来装扮,这种糯米糍粑干了之后会非常坚硬,分成两组来比赛,输的那组是要假装被屠杀的。四个装扮成女孩的男子要假装嫁给四头公牛,其中一个女孩要生一个最终被摧毁的‘孩子'。这种形式无疑是承袭了古代祈求丰收的仪式,同时也包含了北方的文化元素(羌族),也就是川苗人深受影响的民族文化。”

四、关于贵州省侗族(侗家Tung-chia)斗牛(Buffalo Fights)的记述

侗族的斗牛与苗族的斗牛在文化上有着同质性,却略有不同之处。而这两种文化与族群多样性繁复的贵州地区也因此成为一种似乎共享着某些特质的想象共同体。鲍克南在《黔东南的苗族部落及其文化形态》中写道,“除了以鼓楼为家外,斗牛运动也是侗族人的另一个文化特色。我们上面提到过,斗牛运动是由苗人于收获前或大型祭祖时举行的,然而侗族的斗牛则呈现出最繁杂的一面。他们都是专业的养牛人,用来参加斗牛的水牛不会用来农耕。那些被屠杀供人们享用的动物吃的是特殊的料草,大肠的粪便会和肉一起卖,跟我们在从江(Ts'ung-chiang)看到的一样。中国人用这些牛便做成一道风味极佳的菜肴。④原文注释(笔者译):侗族人吃牛肉应该是一种很古老的习俗了,也包括水牛肠道中的东西。唐代《岭表录异》的作者写到广西南部的蛮夷很喜欢吃水牛肉。在消化完牛肉后,他们吃牛肠道及胃里的类似于粪便的东西,这种东西跟青苔颜色很像,配着盐和姜片一起吃。他们会在酪里加入肉桂(是一种发酵牛奶,牛犊胃里分泌的一种凝乳酶)。或许这种风俗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在水牛还不是役畜时就已经出现了。每年早春时节,在靠近榕江(Yung-chiang)的六百塘举行斗牛,这些牛都是强壮有力的。这些水牛都有自己的名字,它们被铃铛和旗帜装饰得很华丽,还盖有红色丝质布条,牛角顶部有银鞘,它们由各自的主人牵往场地。斗牛当天,它们吃的糯米和甜酒,被主人洗刷干净,用叶子遮住眼睛直到跟对手面对面。中国历史中并没有记载侗族的斗牛细节。只在苗族特辑中出现的侗‘苗'(Tung ‘Miao')图片显示由两只打斗的水牛,配文能推测出斗牛是在大丰收后举行的。①原文注释(笔者译):这种特殊的画面与另外三个再现是出现在Lyonnaise(里昂)传教日志中(1898),是根据他在贵州西南部的一个法国传教站时,从在镇宁的教父Roux(洛克斯)保管的苗志中看到的画面描述的。记载中并没有给出侗‘苗'的具体位置,但是由图片中的芦笙吹奏者可知是位于贵州东部。图中靠近前排的人手拿弯棍以便在必要的时候隔开战斗中的水牛。现今的黑苗依然在用这种弯棍,但是已没有地方再如图片中那样用绳子拴住牛的后腿了。《岭表纪蛮》(1934年)中记载斗牛是现今广西省北部侗族(侗家Tungchia)居住地三江县的习俗。作者特意强调斗牛的高昂花费,超过普通动物的十倍,可能高达三百银元。为了以更好的状态备战,水牛每天会被喂食三餐,吃的是特殊的草料和甜酒,并有规律的洗涮,防止不被蚊虫叮咬。比赛当天,参赛村庄的人会庄严地牵引他们的水牛到达指定地点,并互相检查装备,比如插入牛角的刀片等。比赛在欢呼声中进行,观众会在祝贺战胜者的同时讥讽战败的水牛及他们的团队。人们会屠宰战败的水牛来欢庆这场胜利。”

五、结束语

古老而神秘的苗族独木龙舟竞渡、嵌入在大型祭祀节日中的苗族斗牛,在鲍克南笔下,都尽显苗族浓厚的巫文化色彩。它们与规模盛大、繁杂纷沓的原生态侗族斗牛能够保留至今日尤为不易。鲍克南运用传统的人类学田野调查法对贵州少数民族进行了长期深入的实地研究,撰写的田野报告涵盖了当地部分族群所处的自然环境、生产生活、婚姻习俗、社会结构、宗教信仰、民俗体育等内容。传统上人类学家的田野报告要整体去分析,脱离其中哪一环或单独针对研究某一部分都会显得单薄和不够完整。而体育这一综合性极强的,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往往是人类学家笔下想要表达体现这一族群独特魅力的核心部分。故本文整理、分析鲍克南田野报告中的少数民族体育方面资料,并用人类学理论加以分析和论述,望为今后研究该领域的学者提供人类学方面的史料参考。

(感谢贵州民族研究所黄才贵教授、日本早稻田大学寒川恒夫教授的指导,对两位给予的帮助在此深表谢意)

责任编辑:林建曾

The Sports Image of Minority groups in Guizhou Province during the Period of ROC--The field investigations of Germany anthropologist Beauclair

MENG Meng

Inez de Beauclair, female anthropologist, took field investigations for Miao, Gelao, Dong and other Ethnic Minorities in Guizhou between 1940 and 1951. She has drafted lots of field investigation reports, wrote academic manuscripts and works. Such works are highly valued due to the lack of research data in the war time. In this paper, some of her works in English language are translated and reorganized including the Miaodragon-boat race,buffalo fighting from both Miao People and Dong People. Hopefully it will provide reference information to the future research on Guizhou Minorities groups' Sports.

The period of ROC, Germany anthropologist, the Miaodragon-boat, Miao buffalo fighting, Dong Buffalo fighting

C912.4

A

1000-8705(2016)01-103-108

孟蒙,男,生于1988年6月,籍贯河南洛阳。现就读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大学院体育科学研究科寒川恒夫教授研究室,博士后期课程。研究方向:体育学、文化人类学、体育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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